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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事(上) ...

  •   苏州芳蕊楼。
      刚进午夜,华灯初上,寻芳问艳的风流人不少都聚集在这个江南有名的花楼,一时十分热闹。老鸨岚妈妈正满面笑容地在门口迎客,不经意往客人中一瞥,霎时脸色变了一变,笑容越发僵硬,悄悄招来一旁侍立的男仆,耳语几句,看他去了,才扯开谄媚的笑容上前:
      “这位客人,您里面请,我这的姑娘们一个个可都花苞儿似的,包您满意。。。”
      那人容色清俊,却神色不耐,打断道:“不必演戏了。既知道我是谁,只管通知你家主人便是。”

      “这楼的幕后主人果然是你。”
      萧逸进了雅间,看到的便是座上懒洋洋斟酒的锦衣少年。
      那少年轻笑一声,慢慢饮下杯中的酒,才道:“阿九无德无能,虽挂着主人之名,只是个混吃喝的罢了!”
      “说起来,这楼真正的主人,你也是认识的。”姬九说着看了一眼萧逸,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身为大家闺秀,暗地里却开了如此有名的花楼,若是被人知道,赵家老头可要气死了。”
      萧逸微微诧异,芳蕊楼的主人竟是赵嫣然。
      赵氏虽是江南富豪,近年却渐有落败的迹象,能保持昔年气势而不动,实则有赖于赵嫣然以姬九之名在各地开设的酒肆花楼,而赵之航早已放权与女儿,对这些自是不知。
      萧逸想起嫣然曾说过,“一家之主,表面固然风光,内中苦事,谁又知晓”,当时他并未深想,如今想来,却是这倔强女子极少的示弱。
      姬九看着萧逸阴晴不定的面容,突然伸手向他掷了一物。
      萧逸并不抬眼,信手接过,手中俨然一枚小小玉扇,精致非常。
      “玉门的信物?”
      姬九颔首,悠悠道:“你要找的人便在玉门。”
      萧逸微怔,仙宗十派之一的玉门,无人得见其门人真容,骆轻寒竟能有此本事。
      “朱门,玉门,本就是一家。”姬九看他疑惑,出言提醒道。
      是了,骆轻寒本人虽不属任何门派,他的母亲却是朱门弟子。萧逸立时想通,只问道:“那么,玉门总坛设在何处?”
      “天云桥边沉香阁。”

      “骆轻寒,我们以后住在大漠吧,白天可以一起牧羊打猎,到了夜里,睡不着的话就躺在草原上看星星,你说好不好?”
      白衣少女伏在少年背上,斯斯文文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淘气的笑意。少年只背着少女快步走着,少女倦极,就在少年背上沉沉睡去。月色下少年的脸庞十分温柔,他转头看了一眼背上熟睡的人,低低说道:“好。”
      月光皎洁,少年默默走着,冷不防肩上一痛,背上人竟已不见,只一支紫玉簪斜插在肩头!

      骆轻寒蓦地睁开眼。
      他自榻上起身,开了窗,凝视那一轮明月。
      “阿寒。”
      有女子入室,衣裙发簪俱是玉色,乃是玉门弟子璧锦。
      骆轻寒不动声色将手中一物放入怀中,璧锦眼尖,看出是一只紫玉簪,正想问那簪子来历,却见骆轻寒脸色异常冷淡,忙压下心中疑问,只将萧逸前来找他一事说了。
      “当代剑圣既来,岂有不见之理?”
      骆轻寒突然一笑,大步走向会客厅。只见一人坐于厅中,青袍缓带,如翩翩佳公子,倒是与那日判若两人了。岂料还未走近,已感觉到翩翩公子周身若有若无的剑气。不动声色坐下,抬眼看向这不过二度见面的剑术圣手,骆轻寒才问道:“不知剑圣费尽周折找到在下,所为何事?”
      萧逸脸色数变,忽然起身朝骆轻寒一拜。
      骆轻寒只觉四周剑气瞬息散去,再看身前之人,脸色苍白,那一拜中隐隐竟有乞求之意。
      不由轻退一步,满面惊诧。
      普天之下,本就无人能受剑圣的一拜!
      萧逸此时反而神色平淡,说道:“这一拜,乃是为嫣然谢神医之药。自此,嫣然所欠你的,已是我萧逸所欠。”
      骆轻寒听他口中只称“嫣然”,却不似平日生疏,刹时明白了几分:传言这位卓绝剑手当年钟情姬氏女明月,因明月心属他人,成婚当日亲去贺喜,送上大礼,豁达之极,但从此心中竟再容不下第二人。江湖传闻一向真假难辨,看来萧逸钟情之人,只怕不是姬明月,而是赵嫣然了!
      骆轻寒思量到此,已知萧逸是为阻他与嫣然婚事而来,只是不知,这位剑圣到底能给出怎样的承诺了。
      果听萧逸说道:“只要你毁去与嫣然的婚约,我从此便欠你三件事,但凡我可办到,决无他言。”
      骆轻寒眼中一亮,这一承诺分量不可谓不重,他虽然不理江湖事,他的母亲李红袖出身朱门,诸多纷争,却是需要萧逸这般江湖高手支持的。何况剑圣一派虽然少问世事,但江湖威信,一人几乎抵下半壁武林江山。
      他思忖半刻,忽然问道:“玉门信物,是姬九给你的么?”
      萧逸道:“不错。”
      “难道你不好奇,玉门的信物,为何会在她手上?”
      萧逸微微一笑:“姬家九公子,并非常人。”
      姬氏一族当年虽隐出江湖,绝学未断,到姬九这一辈更培养出数十杰出少年,这十位少年各怀绝技,称姬氏十公子。然这一事情知之者甚少,只有几个与姬氏仍有些许联系的大族,略知其事一二。萧逸身为萧氏子弟,知道此事并不足为奇。
      骆轻寒道:“只怕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姬九虽是十公子中次年幼者,却是当中的领袖人物。正是她暗中与仙宗十派相斗三载,如今除了我母亲所在朱门,以及这玉门,仙宗十派之大半,已尽在她掌控之中。”
      萧逸大大惊诧,那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即便身怀绝技,在他眼里,也只是比同龄人多些阅历罢了,不料竟有如此厉害手段。
      若那一年未遇见嫣然,她今日也会是那十公子之一了吧。萧逸脑中忆起乘风谷之事,一股愧疚之情涌上心头:他还记得嫣然搭弓射箭,一箭射穿杜流风肩胛时的神采飞扬。那样出神入化的箭术,却因他而毁!
      萧逸极快回神,骆轻寒看在眼中,忽意味深长道:“说到姬氏十公子,我正有一事想问。嫣然从小习武,十二岁时本该入十公子之列,却骤然身受重创,以致武功尽失。这件事的缘由,你知道么?”
      “此事罪魁,正是我。”萧逸并不打算隐瞒。
      骆轻寒证实心中疑问,了然道:“难道是为了乘风谷七匪那件事?”
      萧逸苦笑一声:“正是此事。”
      墙外有人吹箫,箫声幽幽,似有满腹心事。
      萧逸听着那箫声,神色黯然:“你可知道在我继任剑圣之前的名号?那便是玉箫公子。我有一支玉箫,以通灵碧玉制成,是我娘留下的遗物,我一直带在身上,由此得了这个名号。那时我正要去观月峰上见一位友人,却忽然收到大哥的信,让我赶去乘风谷。在那之前,我还未见过那位友人的面容,岂料后来便阴差阳错,险些犯下大错。你应是猜出那人是谁了,正是嫣然。乘风谷那事的一年前,我在峰上观景,一时触景伤情,吹起萧来,吹的都是些消沉的曲调,却有另一箫声隐隐传来,与我的箫声互相应和。知音难寻,我走遍江湖,第一次遇到懂我心事之人,欣喜之下欲引那人现身,等我循着乐声找到时,看到一人站在崖边,羽冠白衣,手里拿着一支萧。他并不回头,只朝我扔下一截绢帛,趁我看时便匆匆离开了。那绢帛上写道:若有意相交,明年此刻在此等候。”
      骆轻寒奇道:“嫣然为何那时不与你相见,却要等到一年之后?”
      萧逸幽幽叹气:“只因那人并不是嫣然,而是姬九。我寻到崖边,只想快些见到吹箫人,当时似有一人擦身而过,我也并未在意。”
      原来嫣然那时忽然接到家中飞鸽传书,母亲病重,急急赶了回去,只好托姬九假扮她。于是便有了一年之约。
      萧逸叹道:“若不是后来。。。,我也不会铸成如此大错。这是我人生仅有的一次教训,但教训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其实乘风谷剿匪本是官家之事,不料七匪凶恶之极,又设下迷魂机关,寻常兵士还未进入谷中就已丧命,恰带兵之人是我萧氏故交,大哥便叫了我前去协助。”
      “那带兵之人,可是如今的震国大将军韩静?”
      萧逸点头,冷笑道:“那韩大将军当年不过一个七品武官,现今却是官拜三品,位高权重,乘风谷一役,倒成了他平步青云的台阶了!”
      他继续说道:“我那时只有二十岁,年少气盛,又是剑圣门下,并不把那些宵小放在心上,一口气毁了迷魂机关,独身一人先行进入了谷中。乘风谷既是天下第一大谷,道路杂乱,我正在推测贼巢方位时,恰好遇到了姬明月。她并不知晓谷中藏匿盗匪,而是一路追踪仇家到了此地。姬姑娘嫉恶如仇,听说七匪也在谷中,便要与我一起去探贼巢。等我们找到贼巢,暗暗在四周探看,发现七匪部众甚多,竟逾千数。我才知自己轻信韩静情报,只以为贼人不过数百,不由惊怒交加:那韩静所带兵士只有三百,定然不能得胜,于是他竟激我先行探路,想逼我使出剑圣绝技,与贼人同归于尽,他便可坐收渔利!”
      说到此处,萧逸露出复杂的神色:“便是在那时,我见到了姬氏十公子。”
      “我心中已有打算,此刻骑虎难下,不得不攻,但姬姑娘不过拔剑相助,不能连累了她。于是我点了她的穴道,将她安置在隐蔽之处,便一人潜入了贼巢。剑圣弟子自练本门剑法起便有剑气护体,而我出师时境界小成,剑气已是一代中最强,有此庇护,至少可以自保。”
      “可惜我算错了一件事,那七匪十分平凡,能嚣张至此,背后必是有高手袒护。而等我见到了那人,看到他手中映雪钩,才知道七匪背后高手,竟是第一杀手杜流风。”
      映雪钩,江湖史家司马氏曾记载:系铸造师何偃师死前所制。似剑而曲,以天山玄铁铸成,因铸造所用之燃料为月见草,夜间常有白光。何偃师死后,映雪钩下落不明。三年后,认杜流风为其主。
      “我与杜流风本在伯仲之间,又要应对诸多贼人,不小心中了暗算,竟一时被杜流风制住。他仿佛对我有深重仇恨,一连点我几处大穴后,欲以映雪钩废我右臂。周身要穴被封,我的护体剑气已抵不住映雪钩这般神兵任意一击!”
      “可是有一个人,如从天而降出现在我眼前。她站在十丈之外,忽然扬臂拉弓,一箭射穿杜流风的肩胛!”
      骆轻寒微一抬眼,只见这位江湖史上最年轻的剑圣,忽然隐去了那身行走江湖惯有的世故和淡漠,露出了少年人般骄傲的笑容。这笑容如此真切,以致让骆轻寒想起了自己初出江湖时那段飞扬不羁的日子。那时,他也曾有过这般耀眼的笑容么。
      “姬姑娘早在我们寻到贼巢之时,发现情势危急,秘密传信与正在附近的姬氏子弟。嫣然因与我约定在观月峰相见,那时就在乘风谷附近,才会第一个收到密信,急速赶来,不料恰好救了我性命。”
      “杜流风受此重创,瞬息疾退数十步。我得以趁机聚集体内剑气,冲开穴道。调息之时,我见嫣然被贼匪团团围住,身法却十分迟缓,才骤然醒悟,她方才那一箭,正是姬氏绝技射日箭,所以才能一举射伤杜流风那样的高手。但正是因为射日箭乃当世神箭,需以射箭之人大半内力凝于弓箭之上,才可射出。嫣然纵然身怀绝技,内力却浅,必然经受不住射日箭的耗损。而她偏偏射出了那一箭!”
      “杜流风看出了这一点。他虽受重伤,竟还留有余力,以映雪钩刺中嫣然肺腑。而我被数百贼人围住,欲救不得。我身为剑圣弟子,一向自命不凡,那却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待我杀出重围,才发现姬氏子弟已然悉数到场。上天造物果真偏心,竟为姬氏造就了那么多身怀天赋的少年,只四公子卫卿,便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他们到乘风谷不过半个时辰,已将整个山谷掌控,匪众也全数击溃。”
      骆轻寒轻笑:“刀神卫卿?他可是姬氏三代子弟中的第一高手。”
      “卫卿一向行踪诡秘,我平生夙愿,其一便是有一日能与他一较高下。”萧逸忆起乘风谷中卫卿对杜流风惊才绝艳的一刀,那时他不过十五岁。
      那是怎样的一刀啊,明明挟带了主人盛怒之下的重重杀气,却又在下一瞬突然回转,化去了九成的刀势!
      那样留有余地的一刀,却仿佛斩在了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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