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生契约》风亲云

6、重开（上）

　　晨光透过斑驳的小窗，凝成香露，洒在床头。雪莉揉着眼睛，朦胧中听见床对面的人猛击着键盘。她下床走近，发现黑鸦挂着满眼的血丝，威威蹙眉，盯着电脑屏幕犯愁。
　　“你昨晚......没睡吗？”她试探性地问道。黑鸦的视线却没离开屏幕，只当她不存在。
　　雪莉无奈回头，从厨房里拿了个前几天买的原味面包，放他手边。“这个明天就过期了，你不在意吧......”
　　还没等雪莉话说完，黑鸦已经夺过面包，撕开锯齿状的包装袋，一口咬住整个面包。完全没有任何享受早餐的样子，更像是捕食猎物所追求的饱腹感。
　　“你慢点吃啊，别急。”雪莉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赶紧为他倒了杯水。
　　不错，这次他没怀疑水的安全性，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雪莉拿来医疗包，搬了个木板凳坐在黑鸦身旁，“吃好了吗？好了我给你换药。”
　　“不用。”黑鸦咽下最后一口面包，随手擦掉嘴边的面包屑。
　　“已经过24小时了。”
　　“不需要。”
　　“你别骗我，我还是略懂一些医疗知识的。已经24小时了，你再不换药伤口会感染的。”雪莉突然把高音调，总算把黑鸦的视线从电脑屏幕转移到她身上。后者对她翻了个白眼：昨晚还说伤口发炎也不管他的呢。黑鸦起身，从她怀里拿过医疗箱，向卫生间走去，“啧，管得真宽。我自己换，行了吧？”
　　确保黑鸦扣上门锁后，雪莉偷偷坐到黑鸦的位子上，扑向电脑。屏幕左侧的备忘录上记着五组电话号码，其中第四个雪莉认识，是街角警察局的联系电话。屏幕右侧贴着一张电子地图，其中便利店、警察局、珠宝典当铺被划上了红圈。
　　这些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雪莉正要点击典当铺的图标，身后冷冷的声音混着一丝酒精的刺激气味喷在颈后。
　　“小猫咪在偷看什么呢？”
　　雪莉惊地直接跳起来，“乓——”一声，膝盖撞到了桌板，痛得她龇牙咧嘴。“对不起，我，我真的只是好奇，什么东西值得你查整整一晚上……嘶……”
　　黑鸦看着她扶着膝盖的狼狈样，低笑出声，“那你知道吗？好奇心害死猫哦～”
　　雪莉忍着痛回到自己的板凳上，看着黑鸦从医疗箱拿了个棉布条，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手枪。到强筒时，雪莉终于开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黑鸦的手停在弹匣上方，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雪莉，“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他故意拆卸掉弹匣卡槽，“哐当”掉落在桌上，吓得对面一抖。
　　“不是！”雪莉的指甲扣着自己的衣角，“我只是想，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哦，可是其他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就是还么想好怎么处理你？”
　　“处理我？”
　　“对啊，”黑鸦忽然贴近她，用被拆卸的操纵杆挑起她的一缕挂耳侧发，“谍战剧看过没？处理知情者的方法有很多种，其中最温柔的一种，”他顿了一下，“是灭口。”
　　雪莉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血液想在倒着流，冷汗止不住从脖颈往腰间淌，刺得浑身痒痒的。她双手的指甲紧紧扣住自己的大腿，留下月牙般的红印，人却像感觉不到疼痛，立着不动。她许久才开口，“那能不能留德洛尔一条命，他是无辜的，对吧？”
　　“哟，你倒是挺会讨价还价的。”黑鸦冷笑一声，抬头，对上雪莉那双泛红的眼眶，但里面的那双眼是无神的、呆呆的，又含着一丝淡淡的绝望。眼下的卧蚕勾成一条缝，托起肿胀的眼泡，耷拉下来的嘴角，好像一条被狼闻到气味的猎物。
　　“好了，言归正传，”不知为何，黑鸦很讨厌看到她这副表情，仿佛看到自己小时候向父亲求饶，不要将自己关进小黑屋的神情。
　　“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真的？！”雪莉顿时变了脸色，两眼放光地望向他，“需要我怎么做？”
　　“加入我。”黑鸦放下手里的枪，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朝她伸出手，“为我做事，这样你所了解的消息就合规化了。”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雪莉犹豫了半分，“那德洛尔怎么办？你不会也让他为你做事吧？”
　　“不会，”他倒回答得很干脆，“我会保证他的安全。等他到读书的年龄，我会把他送到寄宿学校的。毕竟呆在学校，比在我身边安全多了。”他看着犹豫不决的雪莉，收回手，“时限一直到今晚10点。如果你同意了，今晚整理好行李，明早6点我们出发，我会带你到我的住处。如果你不同意……”他没说下去，只是继续盯着她，挑了挑眉。
　　“我明白了，我考虑一下，今晚会给你答复的。”

　　优川奈接过打印机吐出的一叠热敏纸，一共六张，记载了同一个女人的6次盗窃行为：在奢侈品专柜用高仿品替代限量款包包从而实现0元购，在私人会所假扮成陪酒女顺走客户的名贵手表……
　　“最近的一次是她第6次逃脱立案。”优川奈一一翻过报告，回头看向白鸦。后者正仔细端详电脑屏幕，画面定格在酒馆里那个女人和黑鸦一起坐在吧台点单状态。
　　白鸦放大19:42:55的片段，女子几乎快贴上黑鸦，奈何她身体正好挡住了对向摄像头的视线，白鸦无法确定她到底做了什么。“不能查到房间里的摄像头吗？”
　　优川奈摇了摇头，“那个酒馆之前也没少干过类似的交易，为了保持秘密，他们以‘房间内涉及住客隐私’为由没有安装摄像头。”见白鸦保持沉默，优川奈追问，“要启用追踪系统吗？她是个惯犯，特警部门有权实施追捕令。”
　　“暂时不用。”白鸦摇了摇头，“切记，不要把时间和财力还在这种蝼蚁身上。眼下当务之急是联系上黑鸦，以及……再找找关于杀手团的蛛丝马迹。”

　　月色洒满床台，给书桌扑了层银纱。老式钟表的时针瞄准了“7”。雪莉从房间里出来，看到靠在椅背上小憩的黑鸦，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扭着腰，精准地绕开所有障碍物，奈何鞋底摩擦地板的还是发出来轻微的吱呀声，黑鸦睁开眼，目光锁在她身上。
　　“对不起，我已经尽量放轻脚步了。”
　　“没事，不是你的问题。”黑鸦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时钟。
　　“晚上你想……”
　　“泡面就行。”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眼神却充满了警觉，“倒是你，想好了吗？”
　　雪莉低下头，他回忆起一刻钟前她告诉德洛尔自己要加入黑鸦时那孩子的难以置信。
　　“为什么？！”德洛尔“哇”的一下哭了出来，“那个人是坏人啊，我不要和他住在一起。”
　　“嘘！小声点！”雪莉后怕似地向后看了看，这话要是被他听到怕不是完了，“人家是为国家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怎么会是坏人呢？就像你电视里看到的超级英雄一样啊。”
　　“不要！我就是不要！”德洛尔赌气似地把刚拼好的积木推倒在地，“哐当”一下，轰然坍塌，又顺退踢走一块缺角的，“我好害怕我会失去妈妈，呜呜呜.......我好不容易从孤儿院里出来，有了一个家。要是妈妈没了，我又没有家了！呜......呜.......”
　　“德洛尔，”雪莉把他扶起来，“你应该懂事一点了。妈妈现在一直带着你四处躲藏，逃避别人的视线。现在是个定居的机会啊。那个叔叔答应你了，等你在长大一年带你去上学。你看看像现在这样，妈妈怎么带你去上学。妈妈也很希望的德洛尔有个正常的童年啊。”
　　德洛尔听了后不吱声，只是茫然地抹着眼泪，用手拉着她的衣角，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在房间回荡。
　　“怎么，还没考虑完？”
　　黑鸦的一句话把她拉回现实。
　　“不，我决定好了。”雪莉抬头，这是她第一次正视黑鸦，“我加入。”
　　“行，那明天早上6点，你和德洛尔整理好行李，我会叫车。”黑鸦顿了顿，“哦对了，我要把德洛尔送到另一个地方。”
　　“什么？”雪莉一惊，“喂，你之前可没说这个！”
　　“你急什么？”黑鸦皱了皱眉，“我只是让他去呆个几天。毕竟从后天开始，我们就要开始我们的第一个任务了。”
　　“你要把他带去哪儿？！”雪莉急得站起来。
　　“啧，你怎么话这么多。”黑鸦语气里明显添了层不满，“你放心，收留他的地方比我们呆的地方还要安全。”
　　“你！......”雪莉还想补充，但黑鸦已经起身走向厨房，自己泡了桶泡面，只留下香喷喷的热气从屋里穿出来……

　　次日早6点，雪莉左手牵着德洛尔，右手托着行李箱，数着钱包里最后的两百元钞票——这是昨晚付完本月的3000元房租后她剩下的财产。德洛尔左手抱着小熊，裤腿下露出冻红的脚踝，他没走两步就把即将滑落的行李袋往上拽，却赌气地甩开雪莉想要帮忙的手。
　　黑鸦叫来的黑色轿车飞驰过路灯刚灭的街道，后视镜反射出德洛尔冷冰冰的眼神，怀中小熊的后背里装着昨晚哭湿的棉花。
　　“到了。”轿车刹在了一座独栋别墅前。这栋双层黄岩别墅有2层楼高，院子里种满了花，蝴蝶随处可见。看上去像个富豪的居住场所，和“特工”一次词似乎联系不到一起。雪莉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一些。
　　德洛尔的心情并没有随着眼前的美景而上涨。他独自拖着大袋子往上走。
　　“记得每天换洗内衣，睡前要检查门锁。”雪莉摸了摸他的头，对他做最后的叮嘱。
　　“嗯，那妈妈也要每天打电话。”德洛尔想雪莉挥了挥手，一个踩着灰色台阶，一步一回头。
　　汽车启动。雪莉回头，和德洛尔挥着手，直至那个小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她转头看向另一侧窗外，眼前是她从未见过的风景。之前无论怎么躲藏，总是没有离开这座城市。而她从未像如此感觉到命运的多舛。谁又能料到呢？这一次盗窃经历，带给她的远不只眼前这些。在她没有预知到的将来，人生的指针正在一点一点偏转。
　　她就这样看着窗外风景流转，好像观赏一部默剧电影，不过主角是她自己。
　　直到黑鸦冷峻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
　　“到了，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