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生契约》风亲云

7、重开（下）

　　雪莉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10点，车停了。
　　煦阳把眼前棕墙白瓦的小屋染成焦糖色，朦胧而甜腻；白瓦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边缘被镀了一层金，却盖不住时光在墙上刻下的斑驳。斜影与日光纠缠在一起，只是太过刺眼，像一幅未完成的刺绣，杂乱无章。
　　一如自己望不到底的未来。
　　下了车，黑鸦走到别墅门前。雪莉跟在身后，只觉得疲倦像一件旧衣裳，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虹膜在门锁的蓝光的扫描下闪过一道血丝。
　　“滴——”门开了，霉味混着隔夜烈酒的气味扑面而来。
　　"进来吧。"黑鸦侧身让雪莉通过，自己则单手将她的行李箱提进屋内。雪莉站在门后，看着房间的场景，一时愣在原地：
　　湿哒哒的脏衣服堆成几座小山，歪歪斜斜地摊在地板上。桌角卷了张带血的绷带，衣柜旁立着喝完没扔的空酒瓶，客厅里的床头柜上摆着两部手机，只不过一台的屏幕已经碎了。
　　室外这样明媚，屋内却只有幽幽的一盏壁灯亮着，一晃一晃。灯罩是旧了的灰纱，那光也不是橙黄色，而是一种暗沉沉的阴红，烛心处烧的发黑，像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注视着谁。
　　雪莉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赶忙挪了眼，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衣服，踮着脚走到窗边，推开积满灰尘的百叶窗。新鲜的空气一瞬涌入房间。
　　她终于能呼吸了。一扭头，只看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的黑鸦，仰头靠在扶手上，闭上了眼睛，仿佛瞬间卸下了所有防备。
　　"这真是你家？也太乱了！这能住人吗？"雪莉顺手捡起脚边的一件衣服，忍不住吐槽。
　　黑鸦连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地回了句："这地方给你不错了，我还不收你房租。你要是看不下去，倒帮我收拾收拾。"
　　害，原来自己是给这个人当清洁工了。雪莉弯腰捡起地上的最后一件衬衫，忽然一张照片掉了出来。上面的两个人，一个穿黑衣服，一个穿白衣服。可惜照片已经严重磨损，雪莉看不清两人的面孔，于是她塞回照片，叠好衣服，放回衣柜里。
　　“喂，”沙发上的人抬起手招呼她，“帮我倒杯水，水壶在餐桌上。”
　　打开壶盖，一股酸味扑面而来。雪莉看了眼底部的水垢，“这水放了多久了？”
　　“我说能喝。诶哟~”黑鸦伸了个拦腰，靴跟抵住另一侧沙发扶手，左手朝她摆了摆，“快点儿行嘛？”
　　雪莉朝黑鸦翻了个白眼，倒掉水壶里的旧水，清洗后重新烧了壶。热水在陶瓷杯中升起冉冉蒸汽，“倒好了，你来喝吧。”
　　“端给我。”
　　这人……还清洁工？简直是做他的保姆啊！雪莉内心狠狠吐槽，行动上却只是端了水过去，“弄，小心烫。”
　　黑鸦连坐都懒得坐起来，接过水杯就往嘴里灌。一串水珠从嘴角溢出，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
　　雪莉下意识地伸手去擦，食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唇角，指尖顿时被唇间蒸腾的水汽浸染。在她触电般缩回手的瞬间，黑鸦睁开眼，睫毛在晨光里颤了颤。
　　“我只是，擦个水渍而已……”雪莉强装镇定地站起身，谁料一脚踩到沙发底下的空弹匣，只听一声短促的脆响，整个人向前扑去。
　　“诶哟！”，踉跄间，她本能地寻找支撑，右手径直撑在黑鸦胸口上。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然后她马上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一瞬间黑鸦整个人弹射起来，浑身肌肉绷紧，他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雪莉，左手已经摸到腰间的枪。
　　原本右手拿着的水杯静静地躺在地上，晶莹的水渍晕开一块深色的印记。多亏了柔软厚实的羊毛地毯，它才免于粉身碎骨。
　　“你！……”黑鸦扭头，眼神的杀意缓缓褪去，看到被雪莉踩到的弹匣才松了口气，手慢慢从枪上挪开。
　　“对不起！”雪莉抽回手，指尖在黑鸦的锁骨留下淡红色压痕。
　　她低头捡水杯的瞬间，男人瞥见了她烧红的耳尖。
　　“笨、蛋。”黑鸦伸手捡起弹匣，弹了弹上面的灰，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顶着涨红的脸小跑回厨房，脚步声在木地板上敲出一串慌乱的节奏。
　　她真的，太好逗了。

　　德洛尔站在雕花铁门前打量着眼前的建筑。当他第三次抬手敲门时，门突然开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扣人心弦。
　　暖黄的光晕里站着一个身着白色泡泡袖、红色半身长裙的女人。
　　“哟，小王子来啦。”女人想抚摸眼前孩童的脑袋，却被他扭头躲过。德洛尔并没有被女人的玩笑打动，只是冷冰冰地盯着她看。
　　“你是不是叫德洛尔呀？”
　　德洛尔沉默。
　　“不说话我就默认了哦，”女人弯下腰，耳朵上的蝴蝶耳环闪耀着光斑，“来，我帮你拿行李”
　　德洛尔猛地往后退，把行李袋往身后甩，又一次避开女人伸出援助的手。
　　“啊......”女人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随后轻轻扶住他的背，“那我们进去了哦。”
　　客厅里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芒如碎钻般洒落，在大理石地板上跳跃；落地窗外的暖阳透过玻璃，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柔的光晕，笼罩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小男孩低头研究着地毯上的说明书，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底端绿色积木的位置，穿粉色裙子的女孩正在摆弄挂在“城堡”顶端的铃铛。
　　德洛尔站在门口，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座积木城堡吸引。
　　“现在就开始玩啦？我让你们理的房间理好了没啊？”女人走到孩子们面前，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理好了。”小男孩回答道，“椅子上的坐垫有污渍，我洗了一下，还没干。”
　　“行。”女人转过他，把德洛尔推到自己面前，“这个小孩叫德洛尔，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要来我们家住几天的。这几天你们要和他好好相处。德洛尔，这个男孩叫约索亚，女孩儿叫露丽，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我不在就找他们。”说罢，她的手轻轻搭在德洛尔的肩上。
　　“好的，”德洛尔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落地，“那阿姨，您叫什么？”
　　“呃，这个嘛，秘密。”
　　听到这后德洛尔的神情瞬间恢复冷漠，“那我怎么称呼您？”
　　“嗯......就叫我小红阿姨好吗？我现在带你去你的房间转转。”女人领着他走上楼梯，推开二楼房门，奶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来，一张整洁的床展现在眼前。德洛尔盯着床上崭新的小马玩偶——它的塑料眼睛亮得映照出他灰扑扑的脸。
　　等女人的脚步消失在楼道尽头，德洛尔一头埋进松软的绒被上，使劲蹭自己的脸。他心想这比家里的床舒服多了。他捧起破旧的小熊，在它的耳边说，“熊熊别怕，妈妈办好事就会回来接我们了。”
　　女人下楼走到厨房间，准备煮饭的同时，手机响了。
　　“喂，优川奈，人接到了吗？”对面传来黑鸦沙哑的声音。
　　“嗯，到了。”女人摁下电饭煲的开关键，“话说这孩子到底是谁？你到现在还没有说明。我去网上查了一下他的身份信息，除了家庭背景显示是个孤儿，其他的栏目几乎空白。”
　　“嗯，没错。所以你也别管他是谁了。”
　　“那，那你可别把我这儿当成托儿所啊，”优川奈左手拿着手机，右手倒油入锅，“这个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对我接下来的任务很重要。”对面顿了顿，“对了，没把这事告诉白鸦吧？”
　　“没啊，不是你千叮万嘱说不要和他报备吗？”优川奈端来腌好的牛肉，“我倒是很惊讶，你竟然还有瞒着你哥哥的事。”
　　“好，不要和他透露任何的消息。我这边先挂了。”
　　“你！唉......”看着已经被挂断的通话消息，优川奈扶了扶额。
　　果然，他还是那么喜欢掩盖自己。
　　午饭时清蒸鲈鱼的鲜香钻进德洛尔的鼻腔中，他看着约索亚把牛肉汤汁浇到饭上，露丽刁起一片浸满耗油的生菜防盗碗里。他的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动筷，不敢相信眼前这桌佳肴真的是自己能够享受的。
　　“怎么不吃呀？是饭菜不对胃口吗？”优川奈把菜往德洛尔面前推了推。
　　德洛尔摇了摇头，接着开始大口扒碗里的饭。
　　“诶呀别光吃饭，也吃点菜啊。来，吃口鱼，吃鱼补脑子。”说着，她往德洛尔碗里夹了块鱼腮帮肉。
　　德洛尔愣了一下，仔细品了品这顿以往几个月吃一次的美食。
　　“怎么样？阿姨做的好吃吧？”优川奈又为他添了勺牛肉，酱汁在米饭上晕染成花的形状。
　　德洛尔点了点头，慢慢把注意力放到这顿特别的午饭上，自己脑中绷紧的弦在慢慢松开......

　　午后阳光西斜，洒在黑鸦黝黑的脸上。他睁眼，看到坐在另一侧沙发歪着头盯着他的雪莉。
　　那双眼睛好像在说：你没睡死过去啊？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夹克衫，披在身上。
　　“你要出去吗？”
　　“嗯。”黑鸦回答道，“你和我一起。”
　　“诶？”雪莉站起身，“要去做什么？”
　　“为我的第一位手下买一套像样的衣服。”
　　汽车在柏油路上飞驰而过。副驾驶的雪莉拽了拽黑鸦的衣角，“你之前提到的第一个任务到底是什么？怎么还要去买衣服？”
　　“滋——”，黑鸦踩下刹车，扶住方向盘，车身微微颤抖。
　　“你猜，猜对了给你糖吃。”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轻佻，眼睛却紧盯着她的反应。
　　“你当我几岁小孩啊？哼！”雪莉扭头，背对着黑鸦面朝窗外。
　　黑鸦透过后视镜，看到她微微耸起的肩膀，像一只鼓气的小刺猬，禁不住笑了。
　　到了街角的一家裁缝店，黑鸦摇了摇木门前的铃铛，推门而入。
　　“来了？店主从柜台钻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雪莉，“这位小姐，比你上次带来的那位要瘦一些......”
　　“礼服做好了没？”
　　“做是做好了。但是按这位的体型，我得加个腰带。放心，看不出来的。”
　　没过多久，店主拿着一条雾蓝色高定礼服出来。将衣袋一扯，裙摆像瀑布一样展开，散成一把圆扇状。金线与裙纱融为一体，随着裙摆的微微摆动而闪烁。腰间别着莫紫色的绢花，领口一只夜莺别针，与袖口的钻粒配成一对。
　　以至于当雪莉的视线转向它时，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你看，连店员都说你太瘦了，”雪莉正愣神着，耳边传来一句呢喃，“快去试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