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生契约》风亲云

2、酒馆·潜行（下）

　　刚出电梯，走廊末端的房间传来非同寻常的撞击声，吊着黑鸦绷紧的神经。这一层专为酒店VIP贵客所设，普通客人不得寻门而入。
　　黑鸦疾步冲到门口，眼前的奇景令他一怔：
　　五个黑衣人立于室内，枪管在灯束下泛着银光，从枪口钻出的硝烟味在空气中流淌。为首的便是那位黄衣男子，另几个黑斗篷围着他散开。中央那位被制服的女子，双手缚于身后。银色大衣下是鲜红的抹胸裙，和一双爬满血丝的瞳孔相映着。她此刻抬头，茫然的目光对上他惊异的眼神。
　　竟是她？早些时坐他身边点了无酒精的女人！
　　顶着聚光灯，黑鸦终于看清她的容貌：透亮的黑发扎成海螺卷包着耳廓。不久前挣扎的红印如同未抹匀的胭脂，打翻在她苍白的锁骨上。她的后腰被黑衣人用膝盖顶着，迫使她弯腰折身，像一朵即将被折断的玫瑰。这朵娇花却倔强地咬住下唇，脸色披上一层薄冰，唯独没露出一丝愧疚。
　　黑鸦没急着进去，反倒是交叉着步子向门口退去。一个猜想蓦然浮上心头：莫非这女人和对面是一伙的，两人正上演一场“贼喊捉贼”的戏码呢？
　　“哟，终于见到你了，老朋友。”黄衣男子笑了笑，咧嘴时露出两颗蛀牙，又指了指被制服的女人，“做了些不光彩的事，不敢来见我了？”
　　黑鸦垂头一笑，“怎么？你们不会认为，这个女人……是我们这边的人吧？”
　　“除了你们，还有谁想要这笔钱。”黄衣男子双手叉腰，向前跨了一大步，腰间的两坨肥肉应景地晃了晃，像在附和主人的话，“玩不起就别玩，你们现在这副样子，让我们很难办啊。”
　　哼，还在演戏。黑鸦想。
　　被放倒前，他已经收到了来自总部的实时消息，对面所谓的“金主”疑似和某个秘密刺客团背地里相勾结，以交易技术之名，行夺己性命之实。
　　黑鸦背手，将腰间的枪上膛。
　　“咔哒。”
　　这一声在对峙中显得格外清亮，惊飞了窗外忙着筑巢的乌鸦，嘶叫声划破长空。对面的脸色闻声刹变，几支枪管齐刷刷地抬起，黑黝黝的洞孔好似恶狼的瞳孔，龇牙咧嘴，盯上了他。
　　“老陈，”黑鸦未惧，反倒轻笑一声，“戏，还没做足吗？”
　　话音刚落，他单手撑着木桌跳进窗帘，“咔嚓”一声，头顶上吊环崩裂开来。对方迷了眼，只得对着下坠成瀑布的纱一顿乱瞄。屏吸间，黑鸦一个甩身冲到陈姓男子背后，枪口对准他腰部。
　　“不许动！不然现在要你们老大的命！”黑鸦一边朝着周围吼，一边侧身，尽可能藏住自己颤抖的双手。惴惴的不安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紧贴着他小腿的肌肤，悄悄向上缠去。
　　周围人只是放慢了脚步，依然端着枪，慢慢向他的方向挪动。一双双鞋底搓着沾满灰的，挠的人心痒痒。
　　“呵呵，你真会变通。”黄衣男子竟没有一丝惊恐，反而微微耸了耸肩，冷笑一声，“可惜啊……我早就没有走出这里的机会啦。”
　　他仰着头，黑鸦看不到他的表情，比思绪更早来到的是一声枪鸣：
　　“砰！”
　　右手的黑斗篷对准黄衣男子的胸膛开枪，后者一声未吭，眼睛来不及闭上，身子直直地倒下去，“乓——”，倒在地上，像只抽了丝的皮影偶。一次苍蝇落在他眼眶，耷拉着翅膀。
　　下一秒，黑斗篷将枪转向黑鸦。后者飞速转身，翻身一扭，躲过一枪，后腰却撞倒了抓着女人的黑衣人。女人见状，反手扭过制服自己的手，拔腿跑去，又逃不出房间，只得跪在沙发后面，露出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欣赏眼前这幅血色舞台：
　　3位黑衣人径直向黑鸦冲来，后者一边借着房间中的各种家具灵活躲避，一边寻找时机开枪反击。
　　黑鸦被逼到桌角，左手拿起椅子挡下左侧的一次攻击，右手开枪趁机击退正前方的一位黑衣人。左侧的黑斗篷眼见不妙，一个马步冲上前，带出腰间的匕首，直直刺向黑鸦。后者闪身，乘势握住对方手腕，反手刺向对方的脖子。
　　然而，这次反攻却给了右侧黑衣人可乘之机。对方掏枪反击，正好打中他的左侧小腹。
　　“嘶——！”黑鸦的嘴里顷刻涌出一股腥味，血珠正顺着他的牙缝往外爬。他强忍腹痛，将匕首拔出，向右侧黑衣人刺去。
　　奈何黑衣人状态更好，迅速躲过，顺势将匕首打出。“咣当——”一声，刀落在了地上，浅浅泛着银光，依稀勾勒出一抹得逞的笑意。黑鸦被摁在地上，喘着粗气动弹不得。
　　大意了。原本以为只是一次黑市交易，哪料中间商竟然和秘密刺客团合作。早知如此，应该让白鸦和伊米娅一起来的。
　　对方将手枪上膛，枪口缓缓对准他的脑壳。
　　还可惜啊，身为江湖上知名特工团的最强特工之一，他还不到30岁，就要葬身于未知对手狡诈阴谋中？他缓缓阖上眼……
　　“哐——！”
　　审判并未如约而至，黑鸦睁开眼，原本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此刻从黑衣人的后背刺穿对方的心脏。血条沿着匕首飙溅，黑鸦渐渐恢复意识，顺着。女人很显然不是一个熟手，利刃的落点并不是直中心脏，握刀的手势也绝不标准。她看着飞溅的血满脸惊慌，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握着匕首的手一直紧绷。当女人的视线逐渐移向黑鸦，她眼眸中的恐惧有深了一层。
　　另外2名黑衣人已经不知所踪，大抵是逃出去了。
　　黑鸦扶着身边的小桌勉强撑起身，腹部涌出的血让他无法完全直起身。他向腰间一摸，还好，枪还在。随后又看向眼前这位惊恐的女人。
　　女人慢慢把手从刀柄上拿开，打量着面前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男人。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她只是个三流小偷，向来躲着人走，单纯看着这人钱多想干票大的，谁知道踩了个雷，被卷入了一场黑色交易。再而，她本来是想看两虎相斗，自己乘机溜出去。但如果自己再不出手，恐怕那些黑衣人解决完。那几个黑衣人先前就对她下过“通牒”：无论交不交得出钱，她的这条命，是他们的了。事已如此，不如赌一把。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不过按照原则，这个女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交易内容，她应该是要灭口的。
　　奈何黑鸦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枪筒里只剩下一枚子弹，现在还不能排除外面没有敌人的后手，这样珍贵的反击武器不能浪费在这样一个“素人”上。虽然对面很瘦，看上去没有任何打斗经验，但是自己的身体状态已经不能在进一步恶化了。
　　现在的目标是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黑鸦最后狠狠瞪了一眼女人，转身，向门口走去。
　　不顾身后，虚弱的一声“喂……”

　　黑鸦来到走廊末尾的窗边，向下一看：整座大楼已经被封锁了，围着楼底的是密密麻麻的警察。正巧此时，黑鸦的手机铃声响起，里面传来一位女性的声音：
　　“黑鸦！你现在还在酒店里吗？”
　　“在。”
　　“你最好呆在里面，不要贸然出来。我刚刚问线人查到了些消息——这些警员里面有秘密团的人。”
　　“嘶……”
　　“在酒店里找地方躲一躲。或者说……我记得酒店的旁边是一个废旧仓库吧，2楼应该有连接通道。”
　　“好……我找找……”
　　“黑鸦，你还好吗？”
　　黑鸦挂断了电话，他已经没有任力气和对面接话了，只得拖着身子一步一步来到电梯前，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一串血迹。
　　必须要赶紧躲到附近的建筑里。现在楼下的客人们都在疏散，人流量太大，他这样坐电梯下去也太明显了。于是黑鸦摸索着旁边的楼梯向下，在阴暗处逆着人流，穿过一条阴湿狭小的暗道。
　　眼前出现了一扇淡黄色、散发着霉味的铁门。长时间没用，门上的铁锁已经生锈了。
　　黑鸦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一支撬锁工具，刚准备大干一场，身边左侧的安全通道里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手持刀柄向他的刺来。
　　啧，之前溜走的黑衣人。
　　现在却不是开枪的时机，炮响定会引起警方的注意。黑鸦闪身躲避，奈何体力不支，对方直接将他向铁门摔去。
　　“哐镗！”
　　身后的门被狠狠地撞开了，黑鸦顺势向后倒去。黑衣人没反应过来，重心不稳，摔了一跤。黑鸦抓住机会将他反手扣在地上，夺走他的武器，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向对手脖颈刺去。
　　确认眼前的人已经没有了气息，黑鸦用最后的力气将尸体拖到门后，锁上门，整个人彻底瘫倒在地板上。
　　通过地板可以听到门外的动静，声音渐渐退去，过了搏斗的时间，游客应该都已经疏散完成了，如今呼救只会招来敌兵，先前重伤再加上持续的体力消耗，现在不如想想该留什么遗言，不出意外是等不到白鸦他们的支援了。又或者说......他们来了，也只是来送命的。那个所谓的秘密团很有可能是传闻中的某个杀手团，传说他们不做交易、只取人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黑鸦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慢慢流失，视野一片模糊，意识在慢慢消散，以至于崩塌......
　　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咔哒”一声，锁开了。
　　黑鸦条件反射般地想要弹起来，奈何起身这个动作彻底耗尽了他随后一丝气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耳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

　　除了桌上的台式机发出微弱的光亮，整个房间一盏灯都没开，像是被嵌入了黑洞里。白鸦坐在台式机前，看着自己弟弟随身携带的通讯器信号慢慢减弱，最后直至没有，他始终保持沉默。
　　但他旁边身着咖啡色长裙的女人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所以，为什么......杀手团，会和交易中间商合作？”她用试探性的口吻轻声问了一句。
　　白鸦没有说话。房间黑黝黝的，女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伊米娅那边呢？”女人换了个问题。
　　“不要让她牵扯到这件事上。你知道的，凭着伊米娅和杀手团的‘旧情’，加她进来，只会有更多难以处理的麻烦。”“麻烦”二字被他加了重音。
　　“之前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交易商没有拿到钱，怀疑是我们诈他们？”
　　“这也是我最看不懂的地方。”白鸦扶额，浑身却紧绷着，“通知我们黑鸦没到安排的地点只会引起我们的警觉，他们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又是沉默。女人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的男子。她转身，却听到了白鸦在呼唤她的名字。
　　“优川奈，”白鸦伸了个懒腰，整个人似乎放松了一些，“继续联系警方，看看能不能查到内部监控，让我们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