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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剑指贪痴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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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漆楼阁间,檐角悬着滴金铜铃,楼内传出金玉相击的靡音。
踏入者可见满地金砂漫过脚踝,镜中倒影贪婪撕扯衣袍、抓取财宝,最终化作鎏金傀儡,躯体布满裂痕,渗出腥臭黑血,那是被欲望灼烧的灵魂残渣。
楼阁随贪念膨胀而扩张,因贪念永无止尽,贪的力量无穷大。
艾玙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贪,更不理解贪为何会找到他。
忽然,仿佛山崩地裂般。
贪佝偻着肿胀如鼓的身躯爬出,皮肤下密密麻麻凸起金块棱角的锁链,仿佛无数金银正在血肉里疯狂生长。
溃烂的指缝间垂下金丝,末端缀着的珠宝不断渗出沥青般的黑液。
空洞的眼窝里翻涌着粘稠的欲望之涎,每一滴坠落地面便绽开金光,化作诱人的珍宝幻象。
胸口裂开血盆大口,利齿间卡着半截腐烂的手臂,而它还在不断吞咽,凸起的腹部表面浮现出被吞者扭曲的面容,发出贪婪的呜咽。
艾玙深吸一口气,却被空气中珠宝幻象混杂的腥甜气呛得喉咙发紧,胸口像压了块烧红的铁,脚步晃了晃,差点栽倒。
“归尘呐,咱俩又要一统江湖了。”
暗红色纹路如活过来的蚯蚓般在皮肤上蜿蜒,突然泛起妖异的红光。
那光芒从纹路深处渗出,像是将滚烫的熔浆封印在皮肉之下,红光越来越盛,纹路边缘开始微微发烫,映照得整只手仿佛浸在血色火焰中,血管也跟着红光突突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皮肤,爆溅出炽热的血珠。
艾玙猛地抽出归尘剑,剑锋划出凛冽寒光,直取贪溃烂的咽喉。
贪怪叫一声,金丝如毒蛇般飞射而出,缠绕向他的脖颈。
艾玙身形急闪,剑锋一转,将金丝尽数斩断,黑液溅在剑身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贪暴怒,如山般的身躯轰然压下,艾玙举剑抵挡,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虎口发麻,嘴角溢出鲜血。
他咬牙发力,借着归尘剑的韧性将贪顶开,随后腾空跃起,剑尖直刺贪胸口的血盆大口。
贪忽然喷出一股腥臭黑涎,艾玙躲避不及,左肩被溅到,瞬间传来灼痛,衣袍被腐蚀出大洞,皮肉翻卷。
但他顾不上伤痛,归尘剑化作银龙,狠狠刺入贪的腹部,那些扭曲的面容发出凄厉惨叫,贪疯狂扭动身躯,将艾玙狠狠甩向朱漆梁柱,他撞在柱上,眼前一阵发黑,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滴落 ,手中的归尘剑却依然紧握。
身后,一团不断变形、没有实体的黑影盘旋在柱上,墙壁、天花板上,黑影边缘伸出无数触手,末端长着婴儿的小手,指甲漆黑如炭,所到之处温度骤降,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
当它靠近时,受害者的影子会突然脱离身体,在空中扭曲成另一张脸,与黑影融合。
最惊悚的是,被寄生的人皮肤会浮现黑色纹路,逐渐失去自我意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黑影操控,做出各种自残动作。
艾玙想挣扎躲开,可黑影寄生体的触手已如蛛网般缠上他的脚踝,铁锈味混着寒意直钻鼻腔。
他余光瞥见墙上自己逐渐扭曲的影子,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纹路正顺着小腿向上蔓延。
师父教过,影子寄生体生前是深陷负面情绪或过度受外界影响操控的人,这些人如同被无形黑影束缚,自我意识被吞噬,行为不受自主掌控。
它畏惧光亮与镜面折射的光线,一旦与受害者对视,便能加速寄生进程,而避免与其目光接触,是抵御其侵害的关键 。
艾玙指尖发颤,猛地扯下肩头染血的衣摆,那布料还带着左肩灼伤的余温,胡乱蒙住双眼。
飞溅的金砂在半空划出细碎金光,他凭借归尘剑与梁柱碰撞的回响定位,剑锋疾转刺向空气,只听“吱呀”一声,触手的婴儿小手被斩断,腥臭黑血溅在金砂上滋滋作响。
寄生体发出尖锐的嘶鸣,黑影骤然收缩。
艾玙趁机将金砂扬向四周墙壁,在光影交错间,他精准捕捉到黑影移动时空气的细微震颤。
归尘剑突然脱手,剑柄狠狠撞击铜镜,镜面炸裂的瞬间,无数碎片映出数十个黑影的方位。
他旋身拾起碎片,将其抛向天花板,碎片折射的阳光如利剑般刺入黑影核心,寄生体发出凄厉惨叫,蜷缩成一团黑烟消散,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将欲望炼成无形枷锁,沉溺幻境的过程如被抽丝剥茧,血肉枯竭的结局暗合贪婪噬身的隐喻,这是贪操控人心的最擅长的把戏。
艾玙指尖怔住,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上斑驳的刻痕。
师父挥剑劈来的残影与记忆轰然重叠。
那年寒冬,剑锋穿透掌心的剧痛、飞溅在雪地上的血梅,还有师父冷硬的斥责“心软者不配握剑”。
喉间涌上腥甜,他咬住颤抖的下唇,呜咽声卡在喉咙里,像被折断翅膀的孤雁,却在睫毛颤动地抬眼时,看见窗台上野蓟草正勾着半朵残阳。
恍惚间又回到七岁,光脚踩过的山路还带着晨露,随手掐下的野菊沾着草汁,而那年盛夏的阳光重得好似熔化的金子,烫得他眯起眼。
可如今掌心的老茧早已磨平了年少时的柔软,那些鲜活的花草、滚烫的日光,终究都成了剑锋割裂血肉时,记忆深处最锋利的倒刺。
“墨魆,你说我会成为天下第一吗?”
墨魆是师父送给艾玙第二件保命的礼物。
孤辰入煞,双命同棺。
等长大了,艾玙才知道墨魆是死士,十大死士中极少见的一种,命契死士。
它需要挑选与主人八字契合者,以秘法签订同命契约,主人受伤死士承受双倍痛苦,主人死亡则死士立即暴毙。
死士为保护主人可强行燃烧寿元爆发力量,施展禁术时周身浮现血纹,实力短时间超越天阶强者。
契约生效后,死士潜意识将主人安危置于一切之上,甚至会主动挡下必死攻击。
可小时候的艾玙并不懂,他的心中只有师父与归尘,现在勉强住进了一个墨魆。
师父怕艾玙很难接受墨魆,因为艾玙会常常忘记墨魆的存在,将他遗忘在某条小道或是破旧村落,于是,他让艾玙把墨魆当成哥哥。
“哥哥?是亲人的意思吗?”
师父点头:“对,墨魆是你哥哥,也是亲人。”
那时的墨魆追不上艾玙的步伐,这时候,墨魆好像依然看不见艾玙离去的身影。
心里的疼痛被无措地放大了,墨魆心里默念着艾玙,千万别出事,不是主人死亡则死士立即暴毙的规则,而是他不希望艾玙再受伤。
艾玙体质很特殊,通感比常人强,某种程度上,墨魆和艾玙会感受到同一份疼痛,不过,一个在身,另一个在心。
墨魆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疯狂的草丛里,邬祉带着剩下的人却在往相反的方向走。
千机伞遮蔽了半片天空,这是他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方位,队伍里一共丢失了七个人,他不能笨头笨脑、毫无方向地去寻找艾玙,现在,往东先去找沈予安才是最优选择。
可是,邬祉却心发慌般难受。
沈予安的千机伞如巨幕般横亘头顶,伞面流转着幽蓝的符文微光,却在无形的精神威压下泛起阵阵涟漪。
阮星遥的流光锁链缠绕在他腰间,星辰碎片的银芒与伞面符文共鸣,试图构筑防御屏障。
“小心!”
阮星遥突然拽着沈予安侧身翻滚,一道漆黑如墨的虚影擦着他肩头掠过,空气中瞬间弥漫起铁锈与腐木混合的腥气。
沈予安咬牙甩出三枚淬毒银针,针尖却在触及虚影的刹那被扭曲成麻花状,化作齑粉簌簌落地。
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蛛网纹路,无数枯手破土而出,死死攥住两人脚踝。
阮星遥的锁链如银龙狂舞,光刃斩断腐肉的瞬间,断口处又迅速重生。
沈予安额角青筋暴起,拼尽全力将千机伞下压,伞骨机关轰鸣着弹出数十根倒刺,却被虚影轻易穿透。
“沈郎……”阮星遥的声音忽然变得绵软哀伤。
沈予安瞳孔骤缩,眼前的她竟褪去战甲,换上初见时的藕荷色襦裙,发间簪着那朵早已枯萎的木樨花。
“你说过要带我去江南看烟雨的……”话音未落,阮星遥胸口突然绽开巨大血洞,温热的鲜血溅在沈予安脸上。
“是幻术!别信!”
沈予安嘶吼着挥伞格挡,伞面幽蓝符文却突然映出无数个自己。
有的跪在尸骸里,怀中人的藕荷色襦裙浸满黑血。
有的正伸手去接她发间掉落的木樨花,花瓣却在触到指尖时化作灰烬。
最刺目的是那个,正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躯体,指缝里漏出的血滴在地面,竟汇成了初见时的江南烟雨纹。
虚影趁机化作万千细流渗入他耳中,沈予安痛苦地捂住脑袋,鼻腔涌出黑血。
阮星遥的锁链缠上他的脖颈,真实的触感令沈予安浑身僵硬。
抬眼望去,少女的面容在虚影与现实间不断切换,锁链勒进皮肉的疼痛与记忆里她亲手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温柔交织,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绞碎。
千机伞的符文光芒开始黯淡,沈予安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痴,聚焦痛苦执念的重复折磨,比单纯的记忆回溯更具虐心感,触碰者在无限循环中被执念碾碎心智,精通精神层面的诅咒陷阱。
寒光破空,邬祉踏着碎裂的光影疾冲而至,手中长剑如游龙出渊,剑锋精准勾住沈予安颈间锁链。
金属碰撞迸溅出火星,腐锈与碎链应声而断。
他旋身抓住两人的手臂,玄色衣袍裹挟凛冽剑意扫开缠人的虚影,三步并作两步掠出三丈开外。
落地时沈予安踉跄着咳出黑血,阮星遥的锁链仍在微微发烫,而邬祉的剑尖还在滴落暗红液体。
感受到有足以杀死自己的人,痴不安地蠕动身体,这时,痴的人间拟态才真正出现。
锈迹斑斑的锁链贯穿它的肩骨,关节处裸露着齿轮与铜锈,每走一步都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破碎的镜面拼凑成它的皮肤,映出无数重叠的记忆残影,有人绝望跪地,有人撕心裂肺哭喊。
它的脖颈缠绕着腐烂的红绳,另一端虚握着早已消散的幻影。
左眼是枚停止转动的怀表,表盘里凝固着血色齿轮。右眼空洞无神,却不断流淌出暗红锈水,在地面蚀刻出永无止境的圆环。
锈链哗啦作响,痴鬼踏过满地破碎的镜面,每一步都在地面拖出带血的铜锈痕迹。
邬祉腾空而起,剑刃划破空气,却在触及鬼物肩骨的锁链瞬间,被齿轮绞得火星四溅。
江砚舟的霜华紧随其后,冰蓝色剑罡冻结虚影,镜面皮肤裂开缝隙,无数跪地哭喊的残影伸出枯手,竟将寒意生生撕裂。
喻执的苍冥嗡鸣着贯穿鬼物右眼,暗红锈水喷涌如泉。
鬼物脖颈腐烂的红绳绷紧,化作万千丝线缠住三人手腕,左眼怀表的血色齿轮开始逆向转动。
刹那间,邬祉看见自己跪在满地断剑间,江砚舟浑身浴血倒在霜刃之下,喻执的瞳孔碎裂成无数镜面。
“是幻术!别碰红绳!”
沈予安的千机伞轰然撑开,伞面符文迸发刺目青光,将三人笼罩其中。
阮星遥堪堪躲过攻击,甩出流光锁链划破伞顶,星辰银芒与红绳绞杀,锁链每缠绕一圈,鬼物皮肤的镜面便崩裂一寸。
她指尖血珠滴落,锁链骤然暴涨,裹挟着陨石坠地的轰鸣,将痴鬼钉入地面。
“星陨天罚!”
银芒撕裂天穹,燃烧的陨石如暴雨倾盆。
鬼物在烈焰中发出怀表齿轮卡壳的尖啸,镜面皮肤寸寸剥落,露出内部缠绕的血色锁链。
当最后一块镜面化为飞灰,千机伞符文暴涨,将残渣尽数吞噬。
陨石雨的余烬也渐渐熄灭,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焦土混杂的刺鼻气息。
痴鬼的残骸在千机伞符文的灼烤下化作缕缕青烟,镜面碎片与锈蚀锁链如同雪化般消融。
“结束了……”阮星遥声音沙哑,指尖轻轻触碰沈予安颈间未愈的勒痕:“对不起安哥,疼不疼?”
沈予安咧着嘴笑:“不疼,都是荣誉。”
远处传来风声,夜色依旧浓稠,呼啸的山风卷走了最后一丝血腥味。
“别掉以轻心,四大恶鬼都是拟态,我们先去寻找剩下的人。”
往前走时,邬祉没忍住又回了一次头,可依然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