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无期》小川西西

7、LY，LY

　　整个周末，许乐遥都处在一种奇异的“煎熬”状态中。

　　写作业时，笔尖会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出“木”的字样。吃饭时，妈妈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反复回放路杨挥手时样子。晚上躺在床上，黑暗中睁着眼睛，胸腔里那颗心依旧不听话地乱跳，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甜蜜、期待和巨大不确定的情绪缠绕着她。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周一，语文课。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忘带书”。

　　“许乐遥？”路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挑眉，指了指语文书，示意许乐遥一起看。

　　许乐遥紧绷的身体不自主地挪动，她“听话”地拿着书，转身，放到路杨的桌上。

　　她能清晰地闻到路杨身上清新的气息，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摊开的书页上，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

　　“正年少归来，风流如画。”许乐遥突然想到前几天看到的这句词，她用余光感受着身边的路杨，觉得路杨就像词中的少年，少年初长成，自在恰如风。

　　路杨的目光似乎并未完全停留在课本上，而是在她的侧脸和握着笔的手上流连。这气氛很微妙。

　　自读时间，两个人很默契地谁都没有出声读书。几秒钟过去，路杨拿起了笔。轻轻把许乐遥的笔记本拽过去，翻到空白的一页，流畅地写下两个字母：

　　LY

　　许乐遥突然紧张地能听到自己吸气的声音。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个字母，大脑一片空白。LY？什么意思？乐遥？路杨？

　　她张了一下嘴，想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抬起眼睛，带着疑惑和无法掩饰的紧张，看向路杨。

　　路杨也正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还是清澈无比，却不似往常那么自然，好像夹杂着一丝慌乱，却又盛满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抿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笔尖坚定地落回纸面，在刚刚的“LY”旁边，一笔一划，清晰无比地写下：

　　“我”他停顿了一秒。

　　“喜欢你”。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许乐遥是盯着路杨一笔一划写下这几个字的，所以在路杨写下“我”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什么。

　　前所未有的慌张，前所未有的……开心。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笔记本上那四个滚烫的字——“我喜欢你”。

　　许乐遥有一瞬间是恍惚地质疑的，质疑自己在做梦。路杨，那个美好的少年，向她表白了？那个她莫名就喜欢上的、光芒万丈的男孩儿，也喜欢她？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他的眼神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怕被拒绝的脆弱。许乐遥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发热。

　　路杨屏住了呼吸。

　　许乐遥的视线落回笔记本上，拿起笔，在那句“我喜欢你”的旁边，同样一笔一划，无比郑重地写下：

　　“嗯，LY，我……”

　　“许乐遥！”李老师突然叫她。

　　“哎！”许乐遥吓得魂飞魄散，马上站起身。

　　“你来接着读吧。”李老师说，目光扫过她明显惊慌失措的脸。

　　读？读什么？我的天啊！讲到哪里了？

　　就在她紧张得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身后的路杨突然也站了起来。他身姿挺拔，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李老师，不好意思，刚刚我在问许乐遥问题，就是前面这段还有句话我不太理解意思，‘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您能再给我们讲讲吗？”

　　李老师看了看路杨，又看了看脸色发白的许乐遥，眉头微蹙：“路杨，你不能仗着自己学得好、记性好就不记笔记啊。我再讲一下，你们先坐下，认真听。”

　　许乐遥如蒙大赦，赶紧坐下，感觉双腿都在发软。一时间她不知道该面向老师，还是继续侧过身和路杨一起看书。路杨用指尖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外侧，她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动作僵硬，生怕再发出一点动静引起老师的注意。然后胡乱地拿起笔，找到路杨刚才说的那句，用波浪线画下来。

　　她不敢再看路杨，只是低着头，使劲让自己听进老师解释课文的声音。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课文尚未讲完，宣告解放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

　　许乐遥的那页笔记本上多出了几行笔记：

　　朝而往，暮而归。

　　LY，我喜欢你。

　　嗯，LY，我……

　　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

　　下课了，身边的声音开始嘈杂起来，许乐遥快速合上书和笔记本，转过身，开始鼓捣笔袋，把笔拿出来又放进去，又去翻找下节课的书。她不知道该干什么。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路杨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他在干嘛？在看自己吗？在等那个被打断的答案吗？

　　许乐遥没忍住，转过身，迎上一双炙热的目光。

　　路杨靠在椅背上，歪着头若有所思，看到许乐遥转过身，他嘴角倏然向上弯起，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那笑容里夹杂着一丝属于少年的、纯粹的害羞。然后，他身体微微前倾，伏在课桌上，压低了声音，轻轻问道：“然后呢？”

　　许乐遥下意识摸了摸刘海儿，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绯红：“我……呃……一会儿再说。”

　　说完，像是怕被追问似的，赶紧起身去找刘畅，两个人拉着手走出了教室。

　　中午放学，许乐遥也早早和赵小佳刘畅回家。

　　下午的阳光慵懒地洒进教室。许乐遥低着头走向自己的座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身后——路杨的课桌。

　　那本熟悉的、带着浅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正安静地躺在路杨的桌面上，位置放得端端正正，像一件被郑重摆放的礼物。

　　几分钟后，路杨和宋与廷抱着球走进教室。路杨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自己的座位，然后，他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凝滞，随即，那双总是带着从容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

　　他快步走到座位，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拿起那本笔记本。

　　许乐遥背对着他，脊背挺得笔直，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身后一丝一毫的动静。她能听到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然后，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路杨的目光落在那一页上。

　　朝而往，暮而归。

　　LY，我喜欢你。

　　嗯，LY，我也喜欢你。

　　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

　　在这几行字的下面，空了一行，又添了两行字：

　　谢谢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路杨抿着嘴，捏着笔记本的一边，指尖轻轻拂过那行诗句。古老的诗句，含蓄又热烈，精准地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他几乎能想象出许乐遥写下这些字时，脸颊绯红、心跳如鼓的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遍全身，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纯粹的喜悦。

　　整个下午的课，许乐遥都觉得如坐针毡。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温柔、更专注，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暖意，时不时落在她的发梢、肩背。她不敢回头，只能挺直腰板，假装全神贯注地听课，握着笔的手指却微微出汗。

　　放学后，两个人很默契地都没有马上背着书包走。路杨收拾完书包，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前面那个同样磨蹭着收拾东西的背影。

　　“许乐遥，”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教室里渐渐稀疏的嘈杂，“等等我。”

　　许乐遥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回头，只是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刘畅收拾好了，走过来叫她：“乐遥，走吗？”

　　许乐遥赶紧站起身，把刘畅拉到教室后门角落，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恳求和羞赧：“畅，今天……我有点事，你跟小佳先走好不好？”

　　刘畅的目光在许乐遥和路杨之间快速转了个来回，瞬间了然。

　　“知道了，注意安全。明天见。”说完，刘畅便出门拉着教室外探头探脑的赵小佳离开了。

　　教室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路杨也背好了书包，走到许乐遥身边，很自然地说：“走吧。”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他们之间隔着大约半个人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青涩的、近乎凝固的紧张感。

　　许乐遥的手指紧紧绞着书包带子，目光飘忽不定，一会儿看看脚下的落叶，一会儿又飞快地瞟一眼身边挺拔的身影。

　　路杨看起来比她镇定一些，但微微抿起的嘴角和偶尔滑动的喉结，还是泄露了他的不平静。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只有脚步声和风声在耳边回响。许乐遥觉得这沉默快要把她压垮了，必须说点什么打破它。

　　“那个……”她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声音轻飘飘的，“你的名字……为什么是杨树的杨啊？”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

　　路杨侧过头看她，夕阳柔和的光线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他笑了笑，声音在傍晚的风中显得格外好听：

　　“因为我爸姓路，我妈姓杨。所以，就叫路杨了。”他说得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哦……”许乐遥轻轻应了一声，原来是这样。父母姓氏的结合，一个简单却充满爱意的名字。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晚风吹动他额前细碎的头发，她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挺拔，带着一种温暖的力量。

　　“你呢？‘乐遥’？”路杨也问道，声音带着一丝好奇。

　　“啊？我……就是‘快乐’的乐，‘遥远’的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许乐遥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嗯，很好听。”路杨点点头，很真诚地说。

　　沉默再次降临，但气氛却比刚才松弛了一些。两人依旧保持着那点微妙的距离，并肩走着。

　　许乐遥想，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吗？和喜欢的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即使不说话，也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路杨把许乐遥送到路口，许乐遥很害怕附近的邻居认出来，有些慌乱地瞄着周围。虽然很舍不得这样美好的傍晚，但还是不得不赶快和路杨道别。

　　临走时，路杨转过身，面对着她。傍晚的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丝，他看着许乐遥有些紧张又带着期待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

　　“许乐遥，”他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以后……放学都一起走吧？”

　　许乐遥的心猛地一跳，巨大的甜蜜瞬间席卷而来。她点点头：“嗯，好！”说完，又觉得太过干脆，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那……那我先走了？”害羞又雀跃。

　　“好，明天见。”他朝她挥挥手。

　　“嗯，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