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无期》小川西西

4、微光，乱了

　　我啊，我期待。

　　路杨的声音清朗干脆，带着坦荡的笑意，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许乐遥心里激起圈圈涟漪，盖过了所有害羞和紧张，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开心。

　　“哇哦——！”赵小佳和刘畅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惊叹，“路杨！藏得够深啊你！”“哈哈，老实交代，是不是早就盼着了？”

　　路杨笑着看向她们，目光最后落回许乐遥略显怔忡的脸上：“你好啊，许乐遥，”他微微颔首，语气自然又带着一种特别的真诚，“很高兴下学期和你成为同班同学。”他的声音不是低沉的磁性，而是阳光般清透，干脆利落，带着少年特有的爽朗。

　　这奇异的松弛感仿佛有魔力，感染了许乐遥。虽然心尖还在微微发颤，脸颊也染着薄红，她还是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清晰地回应：“嗯，你好路杨，我也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在路杨面前完整地、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路杨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他也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许乐遥笑起来的样子，沉静的大眼睛，清晰的脸庞，轮廓瞬间柔和生动起来。

　　“路杨！宋与廷！走了……开球了！”不远处，抱着足球的几个一班男生扬声喊道。

　　“来了来了！走！”宋与廷一把勾住路杨的肩膀，笑嘻嘻地把他往前带。

　　“OK，先走了。”路杨对许乐遥点了下头，又朝刘畅和赵小佳随意地摆了摆手，转身和宋与廷大步流星地走向球场。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股飞扬的少年气。

　　直到他们的身影融入踢球的人群，赵小佳才猛地回神，兴奋地抓住许乐遥的胳膊摇晃：“我的天！乐遥！路杨他居然说期待跟你同班！太劲爆了！”她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刘畅也掩着嘴笑，眼神里带着温和的探究：“路杨啊……他太扎眼了。小学那会儿就有好多女生偷偷喜欢他。”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许乐遥，“不过我们乐遥也很好啊，是安静又可爱的宝藏女孩。”刘畅的语气很真诚。

　　可爱？许乐遥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过。她从未想过这个词能和自己沾边。她习惯了沉默，总觉得自己平淡无趣得像杯白水。刘畅的肯定，像一缕微光照进了她习惯性自我否定的角落。

　　“哎呀，可能……可能就是同学间的客套话吧。”许乐遥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嘴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赵小佳想了想说：“我看不像，路杨那种人，犯得着为了客套说这种引人误会的话吗？他肯定就是这么想的！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点老友的担忧，“你也得小心点，这家伙桃花太旺了，小学就有女生追着他跑。虽然没见他跟谁特别近过，但盯着他的人可不少，麻烦！”

　　“嗯，我知道啦，谢谢你们。”许乐遥心里暖暖的，赵小佳和刘畅的关心让她真切感受到被朋友珍视的滋味。城南一小的同学早已疏于联系，在青园路中学的这一年，她们是她最重要的依靠。

　　暑假在蝉鸣和燥热中缓慢爬行。许乐遥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像只慵懒的猫。偶尔，她会从作业堆里抬起头，目光放空，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即将到来的初三一班。

　　初三，重点班，光是想想就让人喘不过气。数学像座越来越高的山，压得她有些吃力。

　　有时候，那个身影总会不期然地闯入脑海。他怎么能……怎么能做到长得那样好看，脑子还那么灵光？数学和理科的满分似乎对他而言轻而易举。这份耀眼，让许乐遥向往，也让她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和随之而来的自卑感，在闷热的夏日里无声发酵。

　　新学期的初三一班，像一张骤然拉满的弓，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班主任程老师，一位以铁腕著称的政治名师，教学能力毋庸置疑，管理班级更是雷厉风行，眼神锐利如鹰。在她眼皮底下，男女生多说几句话都仿佛触碰了高压线，瞬间引来审视的目光。

　　许乐遥安静、乖巧，是程老师眼中省心的好学生，偶尔还能得到一丝难得的温和。班里那几个和路杨、宋与廷从小学就熟稔的女生，一下课就习惯性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自然成了程老师重点“关照”的对象。只要那威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谈笑声立刻戛然而止，人群作鸟兽散。

　　开学后的许乐遥一头扎进书山题海，试图用忙碌淹没所有杂念。她和路杨，一个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个坐在靠墙那边。开学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竟连一句完整的对话都没有。那个暑假末尾掷地有声的“期待”，仿佛只是炎热午后一个微甜的幻觉。

　　直到那个同样被阳光眷顾的课间。许乐遥做完一道题，百无聊赖地拿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小截白色粉笔头。她无意识地将粉笔立在光滑的台面上，松开手，看着它“嗒”一声倒下，再立起，再倒下……重复着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思绪放空。

　　突然，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她一惊，蓦然回头。

　　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逆着光，一个挺拔的身影微微弯着腰站在她课桌旁。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发梢被染成浅浅的金棕色。

　　是路杨。他似乎又长高了些，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挺拔利落。

　　许乐遥有些发呆，阳光太晃眼，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嗨，许乐遥，”路杨的声音响起，清朗依旧，带着点自然的熟稔，“赵小佳在教室外面找你。”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哦哦，好的，谢谢你！”许乐遥回过神，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前新养长的、有些厚重的齐刘海，仿佛想遮挡什么。暑假里，她特意留长了刘海，似乎这样能让她更有安全感。

　　赵小佳找她是为了晚上的小聚会。三个女生约好放学后先回家放书包、报备，然后在路口碰头，一起去新开的那家叫“冰语时光”的冷饮店。

　　傍晚时分，暑气稍退。三个女孩儿坐在“冰语时光”明亮的落地窗边，点了缤纷的圣代和气泡水。她们分享着班级里的趣事、吐槽着严厉的程老师，笑声清脆，暂时抛开了初三的沉重压力。

　　就在这时，一群刚踢完球、浑身蒸腾着热气的男生，吵吵嚷嚷地经过店外。汗水浸湿了球衣，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畅快。中间的宋与廷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进球动作。

　　路杨也在其中。他微微侧着头听同伴说话，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润湿，几缕随意地搭着，少了平日在教室里的那份刻意收敛的从容，多了几分运动后的不羁和少年蓬勃的生气。他似乎只是随意地一瞥，目光扫过明亮的落地窗。

　　然后，精准地定格在了靠窗而坐的许乐遥身上。

　　隔着透明的玻璃，喧嚣的街道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他脚步未停，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捕捉到那个低头小口吃着冰淇淋、刘海微微遮住眉眼的身影时，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如同夜空中倏忽划过的流星。

　　许乐遥似有所感，握着银色小勺的手指微微一顿，疑惑地抬起头。

　　刹那间，隔着玻璃窗，两人的视线毫无预兆地撞在了一起！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路杨显然也没料到她会突然抬头，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类似被抓包的讶异。随即，那讶异迅速被一种难以解读的专注取代。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移开目光，也没有笑，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像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某种许乐遥无法理解的执着。

　　宋与廷似乎发现了路杨的掉队，回头喊了一嗓子：“路杨！看啥呢？走啊！”这一声打破了凝滞。

　　路杨低了一下头，又抬起来，最后深深地看了许乐遥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应了一声，迈开长腿跟上了同伴们的步伐。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傍晚的人流里。

　　玻璃窗上，好像还残留着他刚才那个专注到近乎灼热的目光。那目光是什么意思？

　　许乐遥低头看着融化了一点的冰淇淋，甜腻冰凉滑入唇舌，心却乱糟糟地搅成了一团。这下，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