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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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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青园路的树荫和沙沙声中流淌,像指缝间握不住的细沙。期末考试前的英语测试卷发下来时,许乐遥盯着卷子上那个刺眼的红色数字——“42”,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四肢都僵住了。
周围是嗡嗡的议论声,高分者的庆幸,低分者的叹息,一同砸在她心上。怎么搞的?不至于啊!她紧紧攥着红油笔,指节用力到发白,笔尖悬在卷面上空,却不知该从哪里改起。那些密密麻麻的红叉仿佛都在嘲笑她的无能,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看不见的尘埃,消失在课桌下。
英语老师姓周,是个经验丰富却也古板的老教师。她站在讲台边上,一言不发,右肘支撑在讲桌上,看起来很松弛,表情却很严肃,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扫视着全班。
对于许乐遥惨不忍睹的分数,周老师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仿佛那42分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符号,不值得浪费一丝情绪。她的沉默比任何训斥都更具压迫感,让许乐遥感到一种被彻底忽视的寒意。
反倒是班主任赵淑雅课后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她示意许乐遥坐下,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也带着不容忽视的认真:“许乐遥,坐,别太有压力。你刚转学过来,教材进度、老师讲课方式可能都不一样,不适应很正常。”她顿了顿说,“但是这个分数,肯定是不行的。我看过你之前的成绩单,基础不算差,语文和政治历史都很有潜力。英语得加把劲了。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老师,或者问问同学。”
赵老师的温和并没有让许乐遥放松下来,她低着头,咬着下唇,忍着眼泪。爸妈离婚后,那种被剥离、被审视的狼狈感再次袭来,却又无能为力。
回到家,熟悉的低气压笼罩着小小的客厅。妈妈皱着眉做饭,眉心两道深深地沟壑,是长期焦虑留下的印记,大概永远也填不平整了。
自许乐遥有记忆以来,爸爸妈妈的关系就很紧张,她经常感到家里微妙的、令人不适的气氛,一开始她还试探着想要撒娇取得关注,但是并没有效果,他们回应给她的只有冷漠,甚至......她怀疑是厌恶。这恐怕是这两个人唯一默契的时候了。
终于在许乐遥小学毕业后,他们离婚了。许乐遥也没有机会选择,直接跟随了妈妈。
爸爸在离开之前曾带着她去买了双鞋。因为妈妈工作很忙,情绪经常不太好,许乐遥看到小伙伴有新样式的鞋,想要却不敢告诉妈妈,于是央求爸爸带她去买。爸爸倒是答应了几次,却始终没有带她去。
她想起买鞋那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路上水坑很多。暑假已经快结束,入秋了。那时候他们还住在城南区,是林川市比较繁华的区域,商场很多。
“遥遥,你想要的是哪种布鞋?”爸爸打着伞,拉着许乐遥。
“噢,就是小白鞋,跳舞的女生经常穿。”许乐遥回答。
“好……”爸爸犹豫着,“遥遥,你知道的……爸爸妈妈要分开了。”
许乐遥一愣,眼泪刷地沽出来,她无法控制面对这样话题的情绪。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鼻涕也快要冒出来了,她不敢抬起手擦,她想保持冷静。
“嗯……”哽咽的一声冒出来。
爸爸没有再说话了。街上的人声车声、雨水打在路上的噼啪声,好像被调大了音量。
许乐遥终于在小学毕业的初秋时节得到了小白鞋,可那是她五年级上舞蹈班时候想要的,现在,大概不需要了吧。
跟妈妈打了个招呼,许乐遥抱着书包,溜进自己房间,把那张“42”飞快地塞进书包最底层,用厚厚的练习册压住,做贼心虚就是为她准备的词语。
她想起刚上初一那次月考考得不太好。妈妈知道后,那种天塌下来的表情,难以置信的眼神,还有随后几天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失望和焦虑,始终缠绕着她,让她在委屈和愧疚里挣扎了很久。
妈妈自己走出那种状态需要时间,而许乐遥需要更久的时间来消化那样沉重的压力。这次,绝不能让妈妈知道!期末考试在即,先混过这学期再说。她暗暗下定决心,对这次英语测试只字不提。
深夜,台灯昏黄的光晕在书桌上投下一个温暖却孤寂的圈。许乐遥深吸一口气,甩掉那些无用的情绪,拿出那张刺眼的试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摊开英语笔记本,拿起笔,对照着课本和参考书,开始一道题一道题地分析错误。生词抄写在专门的单词本上,错题旁边写上详细的解析。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响。她写得很快,带着一股近乎发泄的狠劲,仿佛要把那些红叉和“42”带来的屈辱感全部刻进本子里。
改完最后一道题,她重重地合上笔记本。下次一定要及格!她对自己说。想到英语周老师在一班上课时,那种掩饰不住的骄傲语气提起一班的平均分,还有路杨那永远被当作标杆的满分……
许乐遥感到疲惫又烦躁,揉着酸涩眼睛,她无意识地望向窗外漆黑的街道和路灯下沉默的杨树。白天放学路上的画面不受控制地跳出来:赵小佳和宋与廷打打闹闹的声音,伙伴们的哄笑声,还有……那个被簇拥在中间的、耀眼的身影。他好奇投来的目光,清朗得像穿林打叶的笑声,还有阳光下他微微歪头时,嘴角上扬的弧度……
这些碎片像夏夜的萤火虫,明明灭灭地划过她紧绷的脑海。
然而那些美好的光影与悸动,此刻在冰冷的42分和沉重的现实压力面前,显得那么缥缈、那么不切实际。
“好遥远。”她无声地翕动嘴唇,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怅惘和自嘲。随即,她像是要摆脱这无用的思绪,迅速地把英语试卷夹进课本,塞回书包。然后,拿出一个封面印着可爱图案的日记本。
她曾读到一句话:一旦一些事情变得没用,就容易进入灵魂范畴。她深以为然,并且无比珍爱这些“没用”又令她感到安宁的时光。
进入灵魂范畴的时刻到了,她喜欢把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天马行空的想象、甚至只是路边看到的一朵小花的形状,都倾注在这些横格里。这里没有42分的压力,没有周老师的冷眼,没有妈妈眉心的沟壑,也没有那个遥远如星辰的少年带来的悸动与自卑。
许乐遥,加油。笔尖在日记本上落下最后一个句点。前路或许有距离,但此刻,她在自己的灵魂角落里,积蓄着一点点向上生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