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滴雨 ...
-
自从二人相识后，池芸开始忍不住去关注他，是很刻意，又很不起眼地偷看。
秋谭中学八年级这学期开学来第一次期中考试被定在四月初，具体日期还未公布。
池芸在学校已经待了三周，她逐渐适应了班里同学对她的忽冷忽热。
她一点都没有不开心，因为她丝毫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那个人。
叶雨听所在的五班离十一班很近，两栋教学楼是挨在一起的。
中间一条林荫道，枝丫层层交错，几乎将天空遮盖。
秋海的天气在这几天格外舒服，偶有上方的阳光照射下来，透过枝繁叶茂漫过一道道光斑，淌在水泥道上，金灿灿地晃眼睛。
课间的时候，林荫道上便多了许多散步透气的学生，隔着窗户都能听到嬉笑声。
每一次，池芸都会望向窗外，远远望着，直到他的身影闯进她的眼睛。
这个叶雨听好像脸上每天都洋溢着笑容，像个很耀眼很闪亮的大太阳，他触及的所有都和他一样，明媚幸福。
他是五班的学委，每天在一楼走廊里抱着一大摞作业跑上跑下，可是他看上去好像永远不会发牢骚。
认识他的人很多，经常会有好多人跟他招手，他很大方，见到每个人都会洋溢出笑认真地打招呼。
池芸隔着教室玻璃远远地望着他。
原来叶雨听，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可她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对于她，又那么遥远。
池芸无数次在心里询问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因为他长得好看，成绩好吗？
你真是喜欢他的吗？
可一次次，她自己又开始反驳自己。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叶雨听有空就会跑来找池芸，不是兴致冲冲地给她投喂零食，就是在她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的时候偷偷溜进他们教室找她说说话。
叶雨听好像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看法，就像对待男女之间微妙的情感时，丝毫没有一点波动。
她跟他不一样，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一开始，她像做贼似的跑到走廊上推开叶雨听，扭捏地让他不要再过来。
叶雨听只是任由被她推着，浅浅一笑：“不欢迎我来啊。”
“……没有。”
“你可以去找你的朋友们玩。”
叶雨听不屑地撇了撇嘴：“他们不好玩。”
“我喜欢跟你玩。”
一瞬间，池芸像傻子一样呆在原地，那张看一万遍都会心动的眼睛正盯着她，似乎马上将要看透她的所有。
后来池芸也不再扭捏，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会在他蹲坐在自己身边时分享自己爱听的歌曲，会在偶然出教室时和他打上一个友好的招呼，会在一遍遍堕落的情绪中抬头看见他时也会悄悄咽下。
她开始注重自己的形象。
她不再用发卡把刘海夹起来，而是悉心打理好，让它保持着恰当的弧度。
她一直努力维持着一个完美无暇的池芸，还有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池芸，就像他说的那样。
但事事并不如意，再灿烂的阳光也抵挡不住暴风雨骤然的降临。
三月末的某天，随着上午的课程结束，下课铃声骤然响彻在校园里。
池芸摘下藏在头发里一直戴着上课的耳机，摸索着手机屏幕暂停音乐。她不准备去吃饭了，打算用中午的时间去图书馆自习消磨时间。
学校图书馆在教学楼靠后的位置，还要走一段时间。
池芸草草收拾了一下书包，背起往外走去。
这几天她很少踏出教室，中午无非是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地休息，然后再被上课铃吵醒。
走到伞架旁时，她犹豫带伞的念头。
她看看外面灿烂的阳光，考虑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可当她走到林荫道的尽头后，太阳一瞬间不见踪影，天色骤暗，雨前潮湿的微风扬起她的发梢，一股令她窒息的泥士味钻进她的大脑。
伴随着轻微的雷鸣，一滴雨点滴答一声落在鼻尖。
雨逐渐大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打破了校园的平静，学生连连叫骂，四散躲雨。
池芸脸上的红晕消失了，她那一分钟之前还是愉悦的双眸突然睁得很大，胸脯沉重地起伏。
这是第一次她忘记带伞。
这场大雨，似如当年。
眼前的景象晃了晃。
她开始止不住的颤抖，瞳孔放大，痛苦地咬住下唇想努力恢复过来，可是无济于事，耳吗充斥着大脑，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地跳动。
恍惚间，空中的雨点变成了利刺，使劲往皮肤里钻，又变成一条条游走的小蛇，横穿在她的身体中。
脑海里不断忽闪出那些狰狞的面容。
他们伸出手指，却变成了用尖利的锐爪，撕扯看她的皮肤，杂乱无章的低语逐渐变成刺耳的。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她失重掉到一个黑漆的洞中，那里伸手不见五指。
她隐约看见头顶上有一道光，拼命往上爬着。
而底层，无数双魔爪穿进她的身体，想将她拉下深渊，她几乎喘不上气，突然听到深渊深处传来一遍遍呻吟。
救我。
好痛。
她近乎昏迷，在最后一刻，她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看见头顶的光束渐渐被黑暗淹没，再无光明。
-
池芸醒来之后，已经是下午两点。
她躺在校医务室的病床上，浑身疼得不能动弹，像刚从海底里游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池芸！”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出来。
叶雨听出现在小病房的门口，看起来是跑过来的，满脸通红眼神急切。
他走到她的病榻旁轻轻蹲下，似乎担心他的一举一动会吓到她。
“池芸你感觉怎么样。”
“你难不难受。”
叶雨听紧紧盯着她，微微颤抖着，想努力从少女的眼睛里看出背后的答案。
池芸顿了顿，抬起疲惫的眼皮看向他。
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叶雨听。
我还是妥协了。
其实我是喜欢你的。
少女嘴唇轻轻颤抖，看向他。
终于，好像如释重负，那些痛和伤化成流水，汩汩流淌着。
在眼中打旋的眼泪一瞬间倾斜而出，透过手指缝一滴一滴打湿白色被单。
她不想让他看见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
可是还是好想哭啊。
他连忙抽出好几张纸巾递过去。
“叶雨听你能不能不要看我了。”池芸抓过纸巾捂住脸，声音闷闷的。
她抬起头，发现面前的少年突然变得沉默。
她感到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喜欢上叶雨听，本身就是个虛幻的梦境。
“池芸。”他收起了往日的笑容，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你所经历过的，但是我希望你能把你心里想说的。”
“不想说的，都大胆说出来，你可以不告诉我，但只要你说出来了，我就会听。”
叶雨听欠了欠身子，等着女孩的回应。
池芸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切地看着他，想得到一个更加肯定的话语。
“你愿意吗？”男孩轻轻点了点头，回应女孩的目光。
她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
“我愿意。”
他真的很好很好。
哪怕她卸下所有光鲜亮丽的外皮，他也全然不在乎。
喜欢你，是我青春里最幸运的秘密。
“你不去上课吗？”池芸调整好情绪后，突然想起来。
看了看墙上的钟表，两点四十三分，是下午第二节课的课间。
“请假了，跟老师说我见义勇为去了。”他恢复了往日笑嘻嘻的模样。
“？”
“是你送我到医务室的吗.…..”
叶雨听刚想张口，小病房的门便被冒然推开。
两人同时扭头，池芸看清了来者，是时老师。
“池芸，我就说你怎么下午没来上课，我才知道你的情况，回家休息一下吧。”
时老师弯下腰来盖住她的额头贴了贴：“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老师我真没事了，不用回去。”
“那你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还有。”
时老师看向坐在一边的叶雨风，朝他笑了笑。
“还得好好谢谢叶同学啊。”
叶雨听没说话，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来者走后，叶雨听又往池芸身边凑了凑，打量她一番。
“你真的好了吗。”
“叶雨听，你给我讲题吧。”池芸没有回答，指了指自己放在一旁的书包。
见她不回答，他便没有多说什么，从池芸书包里翻了翻，掏出几沓卷子，拿起来看了个大概。
“咱们两个班进度差的不多，就是有些你们可能还没学到。欸你这个生物是怎么考成这样的。”
叶雨听从中挑出一张半面都是红叉的试卷，有些无奈。
“但是你英语是怎么考这么好的？”
他又举起另一张近乎满分的英语答题纸，夸张地叫了一声。
池芸勾起唇角，看着眼前的男孩仔细研究看她的试卷。
叶雨听的发梢被风轻轻拂起，侧脸衬着明媚的阳光，时不时偏过头来对着坐在床上的。
她的心酥酥地发痒。
他缓缓说出解题思路和题目答案，偶尔逗一逗听得发懵的池芸，打个响指唤醒她。
十四五岁的少年像是挂在天边的骄阳，令一个少女独自在内心兵荒马乱，成为回忆里隐秘的永远。
-
不知两人在校医务室待了多久，只觉天色愈发变暗。
“池芸，明天是周六不上课，要不要带你出去玩，换换脑子。”
叶雨听帮她理好试卷后，突然转头朝她看过去。
池芸正弯下腰系鞋带，听到他这样说，头都没抬，声音便闷闷地从底下某个地方传到对方耳朵里。
“好，我和你一起去。”
她想到了什么，拍平了衣服上的褶皱，起身笑着看他：“没想到年级第一还会偷偷溜出去。”
“有什么问题吗？”叶雨听挑挑眉，一脸坏笑。
两人走出校医务室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一刻。
“我们.……怎么出去？”
快走到校门口时，池芸顿了顿脚步。
叶雨听笑笑不说话，带着她走到学校围墙旁的一个小角落，扬了扬下巴。
“从这爬上去。”
“欸？”
跟着年级第一翻墙出逃吗？
“别害怕，我拖着你。”
池芸犹豫片刻后，双手扒上围墙的一处疙瘩。
仿佛一切跟在叶雨听身后，就都变成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小心手上的伤！”
看着叶雨听从她身边一会儿就身轻如燕地一跃而过。
池芸跨在栏杆上，下面的少年张开双手稳稳托住了她的双脚，谨慎避免二人有其他的肢体接触。
她平安落在校外的人行道上。
叶雨听双手插兜往前走去，示意池芸跟上。
池芸只是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就已经很满足了。
其实她很想和他肩并肩一起走，然后像电视机里的青春偶像剧的女主角一样和男主角慢慢勾上手指。
可是她觉得这样不好，她还没有勇气和资格与他同路，即使是小小一段路。
“上次我撞了你，这次请你吃饭吧，我看你每天都不去食堂，这样对身体可不好。”
叶雨听回头笑了笑，随即带她去了学校边上一家小饭店。
一进门，叶雨听从冰柜里拿了两瓶北冰洋，一瓶递给她。
“老板，老样子。”
池芸环顾四周，乖乖在叶雨听对面的位置坐下。
店内收拾得干净，二人坐在靠窗的位置。
隔着被彩色玻璃纸糊上的窗户，能听到外面车流涌动的行驶声和春夜特别的风声。
饭店里的音响切到下一首歌。
都可以随便。
你说的我都愿意小火车摆动的旋律。
都可以是真的。
你说的我都会相信因为我完全信任你。
眼前的少年大口舀起一勺米饭，下一秒，像是被米饭狠狠咬了一口，一激灵，瞪大了眼
睛，嘶哈嘶哈地拿起饮料灌了一大口。
池芸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对方没注意她是在笑自己，就也随着她乐呵呵的。
真好，要一直这么好下去。
“池芸，你以后要考哪个高中啊？”叶雨听笑累了，打开话闸子，又喝了口饮料。
“呃？我吗。”池芸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思索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下去，“我打算初中毕业就去美国留学，一直待到高中毕业，然后考大学。”
“那你好厉害。”叶雨听听完双眼突然放光，看着池芸。
女孩弯了弯眼，心里却莫名有些苦涩：“你中考一定会考上市重点吧。”
到时候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一定。”叶雨听扬起头，他还是那么自信，从来不会对命运弯腰。
池芸默默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卤肉饭，直到嚼完最后一口，张了张嘴：“我相信你。”
永远算数。
“谢谢啊。”叶雨听会心一笑，灌下最后一口饮料，招了招手，“老板，买单。”
池芸看了眼左手手腕上的手表，指针恰好指向七点。
“走吧，九点熄灯，现在回去还有时间。”
池芸和叶雨听走在夜晚的南海路上，一前一后。
路灯已经有些老旧，阴沉的灯光下照映出二人忽隐忽现的影子，交替着。
池芸低头看着，在少年每一次向后摆动的那只手小心翼翼留下自己的手影，假装轻轻握着。
反反复复，直到回到学校门口。
他将池芸挡在身后，借着去校外附近文具店买材料的借口轻松带着她溜进了学校入口。
“池芸你先回宿舍吧。”
“等一下。”女孩紧急开口，背着手，握着刚刚抚到叶雨听影子的手，似乎那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有事？”叶雨听靠近了些，低头看看她。
少年突然的接近反倒让池芸乱了神，她有些受宠若惊地往后退了退，咽了咽。
“我们是……朋友吗？”
那一道光，会接近她吗？
叶雨听捉摸不透的眼神中又盛出几分张扬的笑意：“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可以是朋友吗？”池芸握在身后的手又紧了紧。
像是一个请求，又像是一个渴望。
“为什么不可以？”叶雨听挑了挑眉，“我觉得我们已经很熟了。”
他笑的时候总会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此刻在夜光的衬映下格外好看。
哪怕她表面张牙舞爪似的提防着生人勿近，冷眼相待所有外人。
到底来说只是一个善于用表象伪装自己不堪所有的女孩，她好像以为自己可以隐藏地很好。
但当他垂眸定定地看看她时，忽然想起今天的那场雨。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支离破碎的池芸。
她在他面前，一直是一个内敛但暖心的小太阳，总是眸中带光地看着他。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叶雨听？”
他缓过神来，有些尬意地笑了笑：“哦，我没事啊。”
“我们宿管会提前查寝，我先走了。”他轻轻拍了拍池芸的肩膀，随后大步走开了。
她的脸上有些藏不住的喜悦。
我们是朋友。
朋友。
她红着脸，几乎是一路小跑奔上楼的，哒哒踩着台阶，额前的刘海一扬一扬飞舞。
跑得气喘吁吁也不肯放慢脚步，仿佛要拼命抓住那即将灰飞烟灭的一瞬间。
她插上钥匙，几乎是匆忙推开宿舍门。
她没办法使自己冷静下来，将自己关进卫生间，用冷水扑上脸庞。
哗啦啦的水声搅拌着一整天的记忆，潮水如故流淌。
片刻，池芸胡乱擦干脸上的水滴，迫不及待地坐在书桌前翻开日记本，提笔寥寥写下。
2016年3月25日星期五晴
和叶雨听第一次说了好多的话，和叶雨听第一次吃饭，和叶雨听第一次一起走回学校。
叶雨听说我们是朋友，是很熟悉的朋友。
可是我希望我们不要成为朋友。
今天的夜空是那样的透明，好喜欢。
池芸写下最后一个句号，然后倒在床上，静静看着天花板上白晃晃的射灯。
原来喜欢一个人，会变得好蠢。
但是好幸福。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滴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