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鸾》尘渊

28、Chapter 28 棠园往思

　　醇香散尽，佳肴满腹，午宴适时而止，除却兵礼吏户几部尚书，四方将军以及丞相太傅受命留至晚宴，其余众宾客便欢然相簇着三两离席了。夏末初秋的午后，阳光终还是明媚的，文臣武将，公子佳人，御花园中相携漫步，灿金的骄阳和着暖风，交织于锦缎华袍、轻扇罗裙之间，俏丽雍容更胜过满园花香。
　　偌大的园子曲折深幽，除了往来的宫娥，想要遇上其他府上的官臣似乎也是很困难的，较之方才百人宴上的冠冕堂皇，就算是这穷奢极欲的御花园也已经让暮卿吟觉得素雅三分了。一双俊眉细眼安然看着远处深径的满园绮丽，一双黛眉水眸漫不经心地看着一旁曲水浅溪中的游鱼落石，一前一后，不紧不慢，身后的太监宫女亦是不动声响地低头紧随，小心翼翼注视着前方貌合神离的殿下皇妃。
　　思绪还在放任地游离，一步步带起纯白的裙摆，又一条墨色的鱼儿跃出了水面，一个咯噔，倏地停下脚步，暮卿吟把视线从波光闪烁的水面上移开，才察觉到整个人群已然停了下来，侧脸望向一旁不动声响的楚无镜，只见他双手闲然地背在身后，乌黑的眼眸中并未透露出一丝异色，只是像定格了一般定定地看着自己，只得问道，“怎么不走了？”
　　“过了前面的兰华亭便是棠园了，今日来之前我并未打算要踏入棠园的。”
　　继续看着楚无镜的双眼，寂若深潭的眼中似乎就要有那么一丝喜怒即将挣脱防线迸射而出，暮卿吟并不了解这句话的背后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被一丝莫名的好奇心牵引着，暂时地忘了对眼前这个男子的切齿之恨，唇息叹然，终究，那么接近的真实还是在那重重的隐匿之间消失无踪。
　　“其实你并不需要和我解释什么的，只要告诉我你的安排便可。”
　　眼帘抬起，浓密的睫毛一扫方才那似有似无的阴霾，楚无镜又一返往常的神色，满是桀骜闲然，细细看来却是更加认真的眼神，“你似乎以为这世间万事都能被你看透一样，其实你连自己都看不透。”
　　“我并不需要看透自己，只有适时地忘了自己，置身事外，才能把这个世界真正看清。”
　　“让你置身事外好像对我来说会比较方便，可惜了，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你未了却的牵挂，比如我们马上要在棠园见到的人。”
　　“是吗？这么说来，这棠园倒很意思，里面既让我放不下的，又有让殿下放不下的。”
　　“一去便知。”

　　“杨将军，今年的西疆境况如何？”端坐在亭中的楚铭旌半举着茶盏，探向身边的杨将军。
　　“回皇上，楚国素来与孟国交好，西疆自是一片安宁祥和，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皇上，您看看，这说了今日不谈国事，还没几个时辰，又开始忧国忧民来了。”一旁陈皇后眉头微蹙地埋怨道。
　　“好好，不谈国事，不谈国事。”细细品味口中的茶香，爽朗地笑出声来。
　　“镜儿？”只闻陈皇后一声惊异的呼声，众人随之看向亭外，只见一声玄紫华服少年携一白衣佳人朝着亭中漫步而来。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待楚无镜向亭中二人请安问礼，立于四周的宫女护卫皆是偷偷地打量着三殿下身后的那名女子，毫无疑问，这必定是那传闻中的三皇妃暮卿吟了。众人只顾暗叹这位暮国公主的仪态万方，却都忘了其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位皇妃只是淡然地立于亭中，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两位楚国上下最为尊贵的皇上皇后，却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
　　楚铭旌察觉到这似乎有些僵硬的气氛，即刻开口言道，“你们也别站着了，坐过来陪朕聊聊。”
　　杨将军则一声不响地兀自在一旁观察暮卿吟，他很清楚这个妙龄少女的身份，前些日子自己的手下在与涵关遭到的伏击便就是这个女子所安排的，审视眼前，二十左右，一袭白衣金丝佩戴，乌发及腰，一番装扮除却素雅不谈，似乎与宫中其他的佳丽妃子并无它异，可是她眼中深处暗藏的傲骨和凛冽却是所有女子中极为少见的。
　　“刘公公，皇后在这也坐久了，你带她去园里四处逛逛吧。”
　　“是，皇上。”
　　也不多问，陈皇后只是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看了最后一眼依旧对自己熟视无睹的暮卿吟，便起身走出亭外。
　　“卿吟，你知道为何朕在殿中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吗？”
　　暮卿吟闻言抬眼看向楚铭旌，在他的眼中似乎并没有看到预想的敌意，亦不像午宴时那个危言正色的国君，不喜不悲的神态只似一个退隐山林的文人雅士。
　　“呵呵，”看暮卿吟并未回答，楚铭旌缓缓地笑开颜来，“知道吗？朕和你的母后是故交，你和她真的很像，不只是长相。”
　　暮卿吟并没有欣喜与这句话中的任何一点，一个了解自己甚于自己了解对方的敌人从来都不好对付，况且，她？心中叹笑，“让皇上失望了，卿吟并不知道自己的母后是谁，二十年来也从未见过一眼。”
　　“就朕所知，这点似乎可以料想。既然你不想谈论这些，那我们说点别的吧！你似乎有很多事想要问朕？”
　　“既然皇上如此直言，那卿吟就冒犯了，我只问皇上一件事，当年既然没有将那件事公诸天下，如今为何又要百般周折地将我带回楚宫来？”
　　“哈哈”，笑上眉梢，“小姑娘，四年对朕这把年纪的人来说可称不得什么当年啊，回答你的疑问，一来朕觉得你似乎不会对政事感兴趣，那这么说吧，如今天下的局势，战争对所有人来说永远都是最坏的选择，如果那时告诉暮瑞南你失踪一事，眼下怕是已经天下大乱了，二来，想要找回你并不是朕的意思，这点相信镜儿已经和你谈过了，朕可没心思插手你们这代人的恩怨，毕竟这天下，将来还是你们的天下。”
　　听罢楚铭旌一席言语，看着那张透着温韵的沧桑脸庞，暮卿吟只觉得这个中年男子比自己所料想的还要深不可测，可是这样的深不可测却提不起自己的任何一丝警觉，他并没有玩弄权术的阴谋，也并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转而看向一直不言静处的楚无镜，想起那日他说的话，只因为自己似乎是属于他的，才有了眼下这么都年的处心积虑，不禁叹道，他们真的太不相像。

　　“启禀皇上，孟国周丞相到。”亭外一声传报，打破了漫长的沉静。
　　“哦？快快有请”，楚铭旌转而看向杨将军，“可是带来了你们说要让朕见的人？”
　　此时，园中小径上两个人影已然而至，除却午宴上众人已经见过的周丞相，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后清瘦的身影上，那是一个绝不会让人忽视的男子，玉骨冰肌，俊眉修眼，面容冷若清霜，只觉一袭秋华淡雅之气萦然而至。
　　两双眼相视之时，暮卿吟早已忘记收敛自己唇边流露的惊诧之色，只这一眼，又再次唤醒那一夜祁山别离时的记忆，那诀别的眼神，那痛彻心扉的愤恨，所有的画面就好似才发生一般。问他，“你是否本就姓楚”，他的眼睛看起来和现在一样，他的眼睛看起来似乎永远都是一样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