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夜航者也需要灯塔 ...
-
4
*高一前的暑假
雾桐市夏日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黏稠地涂抹在青石板路上。十五岁的许昭快步穿过老街，书包带深深勒进肩膀，长发微乱，额前刘海被汗水浸湿，耳边还回荡着父母摔碎瓷器的声响。
“又是为了钱。”
“小满跟父母出去旅游了，不在饭店，哪都去不了。”
“我什么时候也能开开心心跟爸妈出去玩。”她踢飞一粒石子，石子撞上书摊的木招牌，发出沉闷的"咚"声。
许昭抬头。这是一间嵌在老墙里的铺子，门楣上挂着的风铃锈迹斑斑，却意外地发出清越的声响。门边小黑板用粉笔画着歪歪扭拙的太阳和星星：“今日推荐——《小王子》”。
她不常来这，只知道摊主是个和蔼的老爷爷。
虽然说是暑假，中考后的暑假，各个地方都吵吵嚷嚷的。但是谁会喜欢天天扎进书摊里啃那些枯燥的文字，大多都在江边骑车，打水漂，又或是把自己扔进空调房打游戏…她怕晒，对打水漂也不感冒。
许昭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风铃声惊动了书堆后的人。一个穿白色校服的少年直起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微卷，手里还攥着一块抹布。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没调匀的水彩画。
“欢迎光临。”少年声音清朗，却在看清许昭红肿的眼睛时顿了顿，“需要帮忙找书吗？”
许昭别过脸，揉揉眼睛，假装对书架产生浓厚兴趣：“随便看看。”
书摊比想象中宽敞。三面墙的书架高耸至天花板，中间几张老式课桌拼成阅读区。最里侧有架钢琴，琴盖上摆着玻璃罐，里面装满橘子糖。
许昭的手指划过书脊，最后停在一本蓝色封面的《小王子》上。她刚抽出一半，整排书突然像多米诺骨牌般倾倒。
“小心！”
少年箭步冲来，手臂横在她头顶。书本噼里啪啦砸在他手肘上，扬起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流动。
“对不起！”许昭慌忙蹲下捡书，却听见头顶传来轻笑。
“这排书架本来就歪。”少年也蹲下来，递给她一本《夜航》，“你拿这本吧，比《小王子》更适合现在的你。”
许昭怔住，眼眶还噙着泪，又努力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啊？"
“圣埃克苏佩里写的是孤独的勇者。”他指尖点了点封面上的飞机，“而你现在看起来...”目光扫过她攥紧的校服下摆，“像需要独自飞行的夜航者。”
阳光忽然变得刺眼，透过窗玻璃，不偏不倚，照向许昭白皙带着泪痕的脸蛋。许昭低头，发现捡起的书上都有铅笔做的细小记号：星星、月亮、太阳。
“这些符号..？”
“爷爷的分类法。”少年指向书架。“星星是科幻，月亮是诗歌，太阳是...”他突然噤声，因为看见许昭的眼泪砸在《夜航》的封面上。
钢琴旁的竹帘被掀开，银发老人端着茶盘走出来：“星星，怎么把客人惹哭了？”
“不是我！”裴星急得耳尖发红。
老人却笑眯眯地放下茶盘：“丫头，吃糖。星星，去泡茉莉花茶。”
那天下午，许昭蜷在窗边的藤椅里，嚼着橘子糖读完《夜航》。裴星——她后来知道他全名——坐在钢琴旁安静地抄乐谱。阳光慢慢从她的脚尖爬到膝盖，把校服裙上的泪痕晒到看不出情绪。
傍晚离开时，老人往她书包塞了两颗糖：“昭丫头，明天还来吗？”
许昭看向正在关窗的裴星。少年背对着她，后颈的骨节在夕阳下像展翅的蝴蝶。
“来。”她轻声说。
第二天，许昭小心翼翼抽出那排歪斜着的书架里的《夜航》，发现里面夹着张纸条："夜航者也需要灯塔。”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许昭轻笑，又抽出《小王子》。
书是英文版的，读个一知半解，没多久就觉得没劲。许昭翻开钢琴上的乐谱本，在空白处画了盏歪歪扭扭的灯塔。第三天再来时，画旁边多了行小字："灯塔守候黎明。”
就这样，书摊成了许昭的避难所。每当家里硝烟弥漫，她就逃向那排青石板路。裴星总在，有时整理书籍，有时在账本上写写画画，有时弹弹钢琴，新学的曲儿，他弹，她唱。但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陪她看书。
刚开始，他不敢正眼看她，交流只限于每天的纸条。
而昭昭无所谓，书看累了就抬头，透着空气中的绒粒尘埃，盯盯弹钢琴的人儿，逆着半缕夕阳，数数他的睫毛。
“我爸妈在外地工作，我跟我爷爷生活。”裴星说。
“多好。”许昭自顾自嘟囔，“反正我爸妈经常吵架，还不如离他们远远的。”嘴里嚼着橘子糖。
许昭临走前总爱写点什么，把小纸条压进那本《小王子》里。
“钢琴好听。”
“明天想喝绿豆汤。”
“你有没有闻到今天老街里飘来的酒酿圆子味”
“……”
裴星在她走后抽出纸条，在背后写上点什么，最后落款“S”
七月的最后一个周三，暴雨突至。许昭冲进书摊时浑身湿透，发现往常裴星坐的位置空着。书里夹着张新纸条：“去进货了，冰箱有绿豆汤。”
她打开老式冰柜，里面除了汤碗，还有整盒橘子糖。碗底贴着便签：“别感冒。钢琴旁边的小柜子上有热水，刚烧的。——S”
雨声渐密，许昭捧着碗看雨帘中的老街。突然，一个身影冒雨奔来。裴星浑身滴水，怀里却紧紧裹着牛皮纸包。
“《小王子》的中文版。”
他很高，进书摊的门要稍微弯腰低头，“昭昭，”他喘着气递过纸包，“昨天听你说想读。”
许昭先是一怔，除了小满和妈妈很少有人这样叫她。
牛皮纸包干燥温暖。她看见他手背上的擦伤：“你跑去哪儿买的？”
“邻市。”裴星甩甩头发上的水珠，“正好...正好要去办事。”
许昭垫脚，擦下他睫毛上遗落的水珠。
后来她才知道，他转了四趟公交，就为买这本书。
整个暑假，就这么在屋角风铃的摇晃声中和裴爷爷一声声“昭丫头”中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夜航者也需要灯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