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以为期》银杏未央

5、比葡萄糖还甜的冬天

　　情人节的清晨，晨雾尚未散尽，梧桐道上结着薄霜。顾远舟的吉普车碾过寂静的街道时，林见清正隔着车窗哈气，在玻璃上画了个歪扭的爱心。她一上车，暖气瞬间裹挟着甜橙的香气扑面而来——那是他们曾在气味图书馆共同调制、属于彼此的记忆标签。
　　林见清的目光落在他搭在方向盘的手上——指节泛着不自然的深红，在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格外刺眼，仿佛将窗外的寒气都冻进了毛细血管。“手怎么这么红？还这么冰！”她不由分说地抓住他刚从空调按钮上收回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住那份刺骨的冰凉。
　　顾远舟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动作却在她关切的注视下顿住，只淡淡解释：“开车前发现后视镜冻住了。怕你等太久。” 是他惯用的陈述方式，省略了所有艰辛的过程，只呈现结果和原因——为了她。
　　林见清心尖一颤。他总是这样，像一本沉默的账簿，记录着付出却从不主动摊开。她默默从背包翻出暖手宝，强硬地塞进他手里。“傻子，下次用热水浇，别用手捂冰了。”
　　去郊区的路途漫长，林见清起了玩心。“猜猜我现在想什么？”她从挎包掏出袋糖炒栗子，故意把剥好的金黄果仁在他眼前晃悠。
　　“东门奶茶店第三排靠窗位。”顾远舟打转向灯拐进辅路，语气笃定，“上周三下午三点，你在那画了我九张速写，第七张我抬手的姿势不太自然。”
　　她呛得直咳嗽，栗子仁滚落在他膝头，她娇嗔着轻捶他手臂：“谁让你猜这个了！好好猜！”
　　“那跟奶茶有关？”顾远舟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有点儿关系但不大~”她狡黠地眨眨眼。
　　“知识类？”
　　“算是吧！”
　　“化学方程式？”他精准地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亮光。
　　“哼！猜是什么？”她扬起下巴。
　　“C?H??O? + 6O? → 6CO? + 6H?O。”他流畅地报出，如同背诵定理。平日里用来学习的强大的细节记忆和逻辑推理能力在此刻服务于她的游戏。
　　“猜对了！奖励你一个！”林见清笑着将剥好的栗子塞进他嘴里，指尖擦过他温热的唇瓣。
　　...
　　多年后的林见清回忆起这段时光时，心中只剩下默默的感叹：“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夜幕低垂，郊外木屋前的空地上，篝火熊熊。白若雨专注地翻动烤架上的牛肋排，油花滋滋作响。她男友陈默举着孜然罐当话筒，对着肉串深情（跑调）演唱：“爱情就像烤肉，火候过了会焦——”
　　“停停停！”白若雨夹起一块炭火作势威胁，“再糟蹋我的和牛，就把你当燃料填炉子！”
　　陈默举起一根烤得黢黑的鸡翅，得意洋洋：“焦褐感懂不懂？米其林三星标准！”羽绒服袖口的油渍在火光里跳跃。
　　“快别丢人现眼了！”白若雨笑着扔过去一串蘑菇，发梢沾着的雪花簌簌飘落。
　　林见清正蹲在折叠椅旁费力地穿着肉串，指尖冻得通红。忽然，一条带着熟悉雪松香气的羊毛围巾轻柔地裹住了她的脖颈和半张脸。顾远舟不知何时蹲在了她身边，隔着厚厚的毛线手套，他修长的手指稳稳握住她冰冷的双手，一点点、极其耐心地揉搓捂热。他温热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模糊了两人骤然贴近的距离。
　　陈默突然举着手机凑近：“看看我这构图绝了！”取景框里，篝火暖光勾勒出两人相依取暖的剪影。“必须发朋友圈！让那些觊觎林女神的家伙彻底死心，哈哈！”
　　“别胡说！”林见清嗔怪道。
　　顾远舟却收紧了握着她的手，声音低沉：“听说，前几天又有同系的，在你宿舍楼下？” 他的情报收集能力和领地意识悄然显现。
　　“是刚转来的学弟，不知道我有男朋友了”林见清环抱住他的腰，像小猫咪一样用脑袋蹭了蹭他胸口，“但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他，我有全世界最厉害的男朋友啦~”
　　“下次，直接打电话给我。”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哎呀，别这么严肃嘛，吓死人啦！”她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试图融化那份紧绷，“我们放仙女棒吧！”
　　雪地上，星光下，四根点燃的仙女棒划破夜色，迸发出短暂却绚烂的光芒。幸福像跳跃的火星，温暖着寒冷的冬夜。
　　篝火渐弱，余烬散发着暖意。顾远舟用熄灭的烟花棒在洁白的雪地上勾勒——一只线条简洁的小兔子，旁边是工整的化学式：“C?H??O?”。
　　“喏，嗜甜的小兔子，是你。”他看向她，眼底有罕见的、带着暖意的调侃。
　　林见清抢过他手里的“笔”，在公式旁画了颗歪歪扭扭、却充满活力的爱心。
　　远处传来白若雨的惊呼和快门声，陈默正用雪球攻击她的相机，欢笑声惊飞了树梢的寒鸦。
　　林见清点燃最后一支烟花棒。跃动的金色光芒中，她踮起脚尖，用冻得微红的鼻尖贴上他同样发烫的耳垂，同时手腕灵巧地转动，在空中写下燃烧的字迹：“林见清?顾远舟”。
　　顾远舟顺势将她紧紧圈入怀中。篝火的暖意、她的气息、此刻满溢心间的悸动，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克制堤坝。她写下的“林见清?顾远舟”在血液里奔涌，一种更强烈、更确定的渴望驱使他再次确认这份归属。他凝视着她被火光映亮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他的目光深邃得如同漩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虔诚和不容置疑的绝对，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献祭。他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敲打在寒冷的夜空和她骤然加速的心跳上：
　　“林见清。”
　　“嗯？”她在他怀里仰头，笑意还挂在嘴角。
　　“我爱你。”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不再仅仅是甜蜜的情话，而是像经过千锤百炼的誓言钢印，带着将灵魂与未来全然托付的沉重份量。这是他情感系统的最高指令，一经启动，永不撤销。
　　烟花棒“滋啦”一声，骤然熄灭。
　　她瞳孔里跃动的金色光芒，也随之瞬间冻结，仿佛被这过于沉重的宣告冰封。
　　空气仿佛凝固了。顾远舟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沉重的绝对，像一面巨大的镜子，瞬间照见了她自己内心深处潜藏的、对“永恒承诺”的恐惧和对自身能否承担如此重量的怀疑。他说的“爱”，是终点，是归宿，是永不更改的坐标。而她呢？她的喜欢是炽热的火焰，享受当下，却本能地对“永远”这个庞大命题保持着理性的审慎。大脑里那个精密的处理器瞬间过载，飞速弹跳出风险评估：未来十年的变数、个人成长的轨迹、自由意志的可能被束缚……
　　她当然喜欢他，非常喜欢。但“爱”？这个字眼蕴含的重量和永恒性，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迟疑。这个在博弈论课上能用囚徒困境解构真心的女孩，此刻却像被观测的薛定谔的猫，困在“接受”与“未知恐惧”的叠加态里。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一种无形的、名为“责任”的巨石堵住，竟一时语塞。
　　顾远舟眼中那浓烈得化不开的期待与赤诚，在她无声的迟疑和眼中闪过的复杂光芒里，迅速冷却、碎裂。他交付了灵魂的契约，她却仿佛在犹豫是否签字。
　　“你...算了”他松开环抱她的手，却不舍得真的走开，那枚崭新的、承载着《City of Stars》记忆的银杏书签，如同他此刻被遗落的真心，无声地滑出口袋，跌落在冰冷的雪地里。
　　林见清被他眼中瞬间熄灭的光刺痛了，没有任何言语能弥补那一刻的空白，她踮起脚吻上了他冰冷的唇。
　　唇齿相依的瞬间，她含糊却清晰地低语：“我也爱你。”她用行动代替了语言的滞后，这是她此刻能给出的、最直接也最真实的回应。
　　远处的夜空中，不知谁燃放的礼花骤然绽放，绚烂的光芒照亮了雪地，也照亮了他们同样滚烫的耳尖和紧紧相拥的身影。
　　顾远舟突然公主抱起她，走回小木屋。
　　“干嘛突然抱我”林见清怕远处的白若雨和陈默看到，害羞问道。
　　顾远舟不理会她，直到把她抱回屋里。他把她抵在门上，吻了上去，不似平时的温柔缱绻，狠狠吮吸她的舌尖，林见清吃痛般想要躲开，却被他困住。
　　他平日里总是温柔的，在她的肆意撩拨中克制自己，此刻却带着想要证明她真心般地惩罚她，直到她被吻的喘不过气，眼含秋水般软在他怀里。
　　...
　　其实爱的答案，早已藏在他们胸腔里同频共振的轰鸣中——比所有精密的数学模型都更真实，也比所有测定的原理都更难以预测的，唯有爱本身那不可捉摸的“测不准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