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以为期》银杏未央

4、夏天的风（2011年夏）

　　夏夜的晚风卷着玉兰花香，漫过空旷的体育馆天台。
　　“顾远舟，” 林见清晃着腿坐在栏杆上，帆布鞋尖无意识地勾着星座投影仪的电源线，投影出的星图在她身后流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她的好奇心带着点不依不饶的探究，像要拆解一个复杂的程序。
　　顾远舟的目光落在她晃动的影子上，那些曾经精密运行的评估指标——兴趣重合率、十年规划契合值、风险系数评估——仿佛在她随性的姿态下无声碎裂，化为虚无的星屑。
　　“从我对你的分类失效开始。”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坦诚的困惑。
　　“分类？” 林见清转过头，她的长发在夏日的微风中飘动，发香被风带到他鼻尖，扰乱了他的原本平稳的呼吸节奏。
　　“我曾经把每个人都做好严格分类，朋友、同学、同事、陌生人…每个类别都有对应的行为准则和距离尺度。但有一天，我发现我没办法把你归为其中任何一类。你…是计划外的异常值。”
　　“什么时候失效的？” 她追问，眼睛亮晶晶的，像捕捉到了有趣的新课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效的呢？
　　或许是礼堂角落那个雨天，她蹲着给瑟瑟发抖的流浪猫抹药，抬头望向他时，眼底的光亮穿透阴霾，比任何逻辑推演都更具冲击力。
　　或许是她发着高烧却固执地把迎新晚会流程捋得滴水不漏那天，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注意力无法从她泛红的脸颊和强撑的倔强上移开。
　　或许是团建那夜，她醉醺醺地扽着他衣角抱怨雨天，摘掉所有张扬面具后露出的那点脆弱，像一根细小的刺，精准地扎进他严密防护的心房。
　　又或许，是穹顶漏雨那天，看着她穿着自己宽大的衬衫，暴露在他人目光下的双腿，那股陌生的、近乎暴烈的占有欲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理性的分类屏障。
　　最终，在某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当“林见清”三个字被他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打出时，脑海彷佛有个声音像他发出警报：“林见清，无法归类。”
　　隔离、亦或者是接纳，他选择了后者。
　　而现在，她终于属于他了。
　　“很难界定具体的时间点，” 他最终开口，伸手揽过她纤细却充满生命力的腰肢，将下颌抵在她散发着薄荷清香的发顶，汲取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安心的暖意。“但是我是在两个月之前发现的。”
　　林见清轻笑，用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那要是没有论坛这场‘及时雨’，顾部长就打算抱着你那崩坏的系统，一辈子当鸵鸟不表白啦？”。
　　“我不知道。”他回答得诚实，带着面对未知情感的茫然。
　　“因为…庆功宴那晚，我说的话？” 她的声音放柔了些。
　　“不仅仅是。”他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构建的新秩序里。夜风掀起他熨帖的衬衫下摆，露出腰间一个陈旧的皮质钥匙扣，上面挂着一枚边缘磨损、带着锈迹的列车时刻表徽章。
　　“我父亲曾经是铁路工程师。小时候他总在陌生城市的凌晨给我发车站照片，相片边缘会标注经纬度坐标。时间、地点、轨迹…一切都需要清晰可循。”
　　“所以”，她转头看他，眼神锐利又带着温柔的穿透力，“你也给自己的人生画好了坐标轴？精确到哪一年谈恋爱，误差不超过五分钟那种？”
　　“恋爱，并不在我原定的人生清单里。”，他坦承，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我曾规划的，是在工作稳定后，找到一个‘合适’的、符合所有预设参数的人结婚。”
　　天台附近的操场上，广播台突然播放他们初遇时排练的《仲夏夜之梦》配乐。
　　林见清冲他做了个wink，调侃道：“那都怪我扰乱你的剧本了”。
　　顾远舟在渐强的弦乐中扣住她手指，“我想到如果是和你结婚”，他温柔地看着她，“那一定比我原本预设的剧本，要好的多得多。”
　　她回抱住他，靠在他怀里，感受到两个人逐步同步的心跳频率，感觉被他的温柔包裹了。情感在两人之间流动，终于汇成了一个圆满的圆环，包围着他们。
　　半响，他似乎终于有了暴露脆弱的勇气，开口道：“高二那年，我最好的朋友在因为遗传性心脏病去世了...他给我留下了一个项链。”
　　林见清轻轻扯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锁骨下方的挂坠，正是好友留给他的那个。她瞬间读懂了他未尽的恐惧。
　　“我总觉得，我好像留不住人。”
　　“顾远舟”，她的声音像夏夜的露水，清凉而坚定。指尖温柔地抚过他紧绷的脖颈线条“我不会离开你的，别害怕。”
　　这句承诺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层层设防的心门。童年父亲在坐标点间的缺席，少年挚友在生命线上的骤然断裂，都让他对“失去”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本能地回避亲密关系，因为害怕失控，害怕坐标再次偏离，害怕系统彻底崩溃。可她，林见清，这个无法归类的“异常值”，却像一束无法抗拒的阳光，蛮横地照亮了他精心构筑的、冰冷的秩序堡垒。
　　“要不要和我做个风险对赌？” 她环住他的腰，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将他温柔包裹，声音带着她特有的、挑战命运般的自信，“我赌你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未来，你的亲人、爱人、朋友，一个都不会再离开你。”
　　顾远舟低头，望进她盛满星光的眼眸：“否则呢？”
　　“否则，” 她笑得狡黠又笃定，“就把我自己，赔给你。”
　　仿佛命运在应和他们的誓言，操场广播台恰在此时切到了《热恋夏季》欢快甜蜜的旋律，恰是此刻少年少女心意最贴切的写照：
　　“热恋的夏季在晚风里我终于遇见你才明白爱是如此不可思议
　　浪漫的夏季我的心在等待你探秘只要你张开双臂我就会朝你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