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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断弦(2022年冬) ...

  •   威士忌杯在顾远舟手中应声碎裂,昂贵的玻璃碎片与琥珀色酒液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片狼藉。几乎同时,玄关的智能门禁监控屏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顾母冷冽的声音穿透电子设备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开门。”
      门开了。顾母踩着4.5公分的Dior细高跟,精准地避开满地锋利的玻璃渣,仿佛踏过一片无形的雷区。她将手中的鳄鱼皮手包重重甩在茶几上,震翻了旁边一个银质相框——相框里,毕业典礼的合影上,林见清正踮着脚尖,眉眼弯弯地往他笔挺的西装领口别一枚小巧的金色银杏叶胸针。照片瞬间浸在流淌的酒液里。
      “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顾母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她手腕上那只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随着她激动的动作,“铛”一声撞在威士忌酒瓶瓶颈,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
      顾远舟烦躁地扯开被酒液浸透黏在胸口的衬衫领口,动作带着罕见的失态。月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他心口。
      “您当年”他嗓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压抑的质问,“不是最喜欢她了?”
      “所以她比你更清醒!”顾母痛心疾首,声音拔高,“当年你们分手,我以为不过是好事多磨!后来她结婚的时候,我不是没提醒过你,放下你那该死的自尊和骄傲去争取!可你呢?你不敢面对!你躲在完美逻辑壳子里,分析利弊,害怕失败,害怕被拒绝!现在,”她指着地上狼藉的酒瓶和照片,“你就该咽下这杯自己酿的苦果!”
      顾远舟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酒精也无法麻痹那份迟来的、蚀骨的悔恨:“当年……我以为她是找到了‘真爱’”他艰难地吐出这个词,“我以为放手是成全。可现在,”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他与生俱来的掌控欲和因“错误判断”带来的挫败感在酒精催化下熊熊燃烧,“我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我不该……把她的幸福,交到别人手上!”
      “你又怎知现在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顾母反驳道,将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林见清的微信回复,措辞礼貌而疏离:“阿姨放心,我会尽快退出三一传媒并购WX的项目组。”——她选择了回避,选择了划清界限,她的决断在此刻显得如此冰冷。
      “我要亲自问她!”顾远舟拿起外套往外走,他的固执在此刻压倒了一切理性。
      “站住!”顾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保养得宜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绝望的威胁,“明早九点沈家茶会,沈嘉仪和她父母都会在。你敢缺席……”她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嗡——”
      手机在死寂中骤然震动。那声专为某人设置的、刺耳的“特别关注”提示音,像一把利刃狠狠刺破室内的黑暗与对峙。屏幕上,赫然是林见清刚刚更新的朋友圈——一张精心构图、笑容灿烂的“一家三口”合影。萌萌被簇拥在中间,白方宇的手搭在林见清肩上。
      顾母看着儿子瞬间僵硬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疲惫的弧度:“看清楚了吗?林见清已经做了她的决定。顾远舟,这次……你也该放下了。”
      她松开手,高跟鞋踩过碎裂的玻璃和浸湿的照片,摔门而去,留下震耳的余音和一片狼藉。
      巨大的、冰冷的寂静重新笼罩。
      墙上的古董钟表,分针走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滴答、滴答……如同他生命流逝的倒计时。他手机屏幕上林见清一家三口的笑容刺得他眼睛生疼。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却始终不敢落下——“被拒绝”的恐惧,将他牢牢钉在原地。酒精像汹涌的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他紧绷的神经,意识沉入一片光怪陆离的黑暗深渊……
      意识在混沌中漂浮。梦的起始点,是阳光刺眼的海滩。顾远舟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在滚烫的沙粒上刻下严谨的化学方程式:
      C?H??O? + 6O? → 6CO? + 6H?O
      ΔH = -2803 kJ/mol
      “葡萄糖的甜蜜,”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梦呓般的温柔,抬头时,细长的金丝镜链不知何时缠住了身边人柔软的发梢,“不及你存在的亿万分之一。” 那是他独有的、用精确科学表达浪漫的方式。
      林见清的笑靥在炽烈的阳光下模糊又清晰,她俯身吻上他微凉的唇,狡黠与深情交织:“放心,我的绝对收敛性,”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只属于你。” 这是属于他们巅峰时期的、灵魂共振的密语。
      场景切换。深夜,他裹着毛毯并肩躺下,指间缠绕。困意袭来时,林见清像只小猫般将头埋进他的臂弯,声音带着罕见的软糯依赖:“你等我睡了再睡嘛……我怕黑。” 她只在最深的信任中袒露脆弱。
      梦的终点,却骤然跌入冰冷残酷的未来。刺眼的手术灯下,顾远舟面无表情,将一枚微型芯片精准地嵌入林见清手臂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偏执的决绝:“现在,你我的痛觉神经,共享同一组区块链密钥。”
      眼前的景象扭曲,电脑屏幕上滚动的K线图被一份冰冷的医学报告取代,数据触目惊心:
      受试者A(顾远舟):在失去林见清消息的第42小时,痛阈(痛觉忍耐阈值)急剧降低至正常生理值的7%,伴随持续性神经痛觉过敏。
      受试者B(林见清):在视觉接触顾远舟(3米内)的瞬间,多巴胺分泌峰值超过基准值300%,生理性成瘾反应显著。
      ...
      三日后,FY国际办公楼下。
      刺骨的寒风卷起金融街的落叶。顾远舟的身影如同裹着寒霜的雕塑,精准地拦在了刚走出大楼的林见清面前。他身上昂贵的古龙水,掩盖住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混合着威士忌的颓靡气息。
      一份烫金的订婚请柬被递到她眼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仪式感。
      “下月初八。”他声音沙哑,中指上那枚崭新的铂金戒圈,冰冷地压住了请柬上“沈嘉仪”三个娟秀的字,“分手时我说过会等你,”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她精心维持的职业面具,“这个承诺,就到下个月初八为止。” 他给出了最后、最明确的时限。
      林见清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然而,强大的情绪控制力让她面上波澜不惊,甚至扯出一个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恭喜。沈家深耕医疗器械,和你现在想布局的养老地产,确实是产业链上的绝配。”她顿了顿,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就像……我们当年计划整合文娱与科技生态链一样。” 她用“计划”这个理性词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回忆的边界。
      “当年?”顾远舟像是被这个词刺痛,猛地抽回请柬,动作带着失控的戾气,“当年你说过,如果我敢出轨,你绝不会饶过我!”他逼近一步,扯开一丝不苟的领带,露出颈侧一道新鲜、刺目的抓痕,眼神阴鸷,“现在,我把你丈夫出轨的证据清清楚楚摆在你眼前!你还不离婚?”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当年扔给我养的猫,挠人都比你干脆!”
      这句话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林见清最深的痛处。她手一抖,车钥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下意识地俯身去捡,视线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他锃亮皮鞋边缘——那里,沾着一小片早已干涸、颜色可疑的污渍,像是……呕吐物。上周财经报道里那个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商业新贵形象轰然倒塌。眼前的人,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下颌线绷紧,整个人散发着困兽般的绝望和暴戾。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到钥匙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手指上那枚坚硬的婚戒边缘,狠狠刮过她腕骨细嫩的皮肤,带来一阵锐痛。
      “林见清”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深入骨髓的痛楚和不解,“你放不下你女儿,天经地义!可为什么……为什么当年抛弃我,就能那么干脆利落?” 他用愤怒包裹着被遗弃的核心伤痛。
      手腕的疼痛和话语的尖锐,让林见清的心像被撕裂般剧痛。她知道,此刻,就在这一刻,只要她一句话,一个眼神,或许仍有挽回的余地。顾远舟紧绷的姿态,眼中那不肯熄灭的火焰,都在证明这一点。
      然而,巨大的恐惧和深深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与白方宇之间,纵然千疮百孔,却因萌萌的存在和白方宇对“家庭”外壳的执着,维持着一种畸形的、可预测的“安全”。他们目标明确:抚养萌萌。这目标简单,甚至冰冷,却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心。
      而她与顾远舟……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岁月鸿沟、彼此造成的深刻伤害、来自双方家庭的巨大压力、外界可能掀起的舆论风暴……就像一座座无法逾越的冰山。白方宇的话犹在耳边:“破镜不可能重圆”。
      是啊,破镜不可能重圆,除非……是没有破、没有镜、没有圆。
      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镜中的彼此,也找不到那个完美的“圆”了。理性分析在此刻又一次压倒了情感冲动,指向了绝望的结论:回不去了。即使他此刻仍有执念,也不过是困兽犹斗。她害怕再次靠近那团烈火,最终只会被焚烧殆尽,连累萌萌。

      她的沉默,如同最坚硬的冰墙,横亘在两人之间。时间在寒风中凝滞。
      顾远舟死死盯着她低垂的眼睫,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裂缝,一丝动摇。然而,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那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毁灭性。他眼中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
      他猛地松开她的手,那份烫金的请柬被他随手扔在她脚边,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他转身,背影决绝,大步融入金融街汹涌的人潮。
      如果他此刻停下脚步,哪怕只是轻轻一回头,他就会看到——
      那个在人前永远冷静自持、仿佛无坚不摧的林见清,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破了她所有的防线,无声地、疯狂地滑过她苍白的面颊,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在她脚边,溅开一片破碎的、晶莹的、绝望的光。
      订婚宴那日,林见清收到同城快递。
      精致的礼盒躺在林见清的办公桌上,像一枚沉默的炸弹。撕开同城快递的包装,里面的东西让她瞬间血液凝固——那张被顾远舟在办公室踩碎的文艺部合影,竟被人用近乎偏执的耐心,一片一片地重新拼贴复原。
      然而,复原的照片上,所有曾有她身影的位置,都被精准地、无情地替换成了另一个女人的脸——沈氏千金,沈嘉仪。她的笑容被PS得完美无瑕,镶嵌在顾远舟和其他旧友之间,刺目得令人窒息。
      包裹的最深处,静静地躺着一枚熟悉得让她心口抽痛的金色银杏叶书签。她颤抖着翻到背面,一行崭新的钢笔字力透纸背,带着主人独有的、冰冷而决绝的笔锋:
      “我赌你撑不过三个冬天。”
      像是被这行字触发了什么,桌上的智能音箱毫无预兆地自动播放起来。江语晨的《最后一页》旋律流淌而出,清澈的女声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甘,直击灵魂:
      “如果这是最后的一页,在你离开之前,能否让我把故事重写?”
      歌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每一个音符都敲打在她心底最柔软、最疼痛的角落。她看着照片上被替换的“自己”,看着那枚象征着逝去爱情的银杏书签,听着这仿佛来自命运挽歌的质问……
      林见清拿起笔,指尖冰凉。在照片背面那片空白的、承载着旧日时光的角落里,她颤抖着,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最终的判词:
      “我们都是困在世俗剧本里的提线木偶,却误以为自己握着剪刀。”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为这段纠缠半生的爱恨,画上了最后一个沉重的休止符。剪刀,从未真正握在他们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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