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以为期》银杏未央

11、冷锋过境（2024年夏）

　　和顾远舟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后，林见清胸口像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周末，她约了闺蜜黎佳逛街，试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窒息感。
　　午后的精品店光线柔和，黎佳拿起一件羊绒衫在她身上比划：“这件衬你气色。怎么，顾远舟又给你添堵了？”
　　林见清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会再遇到他的时候，没预料到他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
　　“清清”，黎佳放下衣服，声音沉静下来，直视她的眼睛，“别骗自己了。你还爱他，爱得一点没少。那愧疚、那躲闪，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或许吧”林见清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衣料精致的纹理上，镜子里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
　　“可你能放下现在的生活吗？”黎佳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可奈何，“‘完美’的家庭，可爱的萌萌……尤其是萌萌。你怕任何变动都会伤到她，对不对？这矛盾无解，清清。要么你狠心彻底斩断过去，要么……你就得面对。这么拖着，最后受苦的只有你自己，像钝刀子割肉，多疼啊。”
　　黎佳的话精准地戳中了她最隐秘的恐惧和挣扎，“我确实没有想好，既害怕伤害萌萌，又没办法放下顾远舟”林见清喉咙发紧。
　　这题无解。黎佳转了话题，试图轻松一点：“唉，我妈最近又催婚，看我油盐不进，居然说，‘实在不行，你去美国那个机构挑份好基因，先生个孩子也行啊，省得以后后悔。’”。林见清顺着她的话，开起了玩笑：“那……你心里有没有目标人选？现实中那些男人，就没有一个基因能入你法眼？”
　　黎佳翻了个白眼，斩钉截铁：“没有！一个都没有！全是糟粕！”她促狭地看向林见清，“倒是你，要是不结婚，只想要个孩子，你会选谁的基因？”
　　“好问题。你记不记得，前几年有次你跟我讨论该和几号男嘉宾往结婚发展？当时怎么跟你说的？”
　　“哎呀，你知道我记性不好，赶快接着说~”
　　“当时我跟你说，如果掉到末世文里面，你愿意跟哪位男嘉宾组队，那就跟他结婚准没错。”林见清脸上的笑意淡去，“也是那次我发现，这一类问题，我的答案只会是一个人。”
　　黎佳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没再追问。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顾远舟虽然还爱你，甚至对你感情颇深。但以他现如今的身价，往上扑的小女生不计其数。虽然你是他的白月光，但毕竟之前把人家伤成那样，而且...”
　　“而且我还有萌萌，我知道。即使离婚，我也没办法给他一段正常的婚姻。更何况...我知道他妈妈有多期待他以后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这么多年，他不肯走出来，进入一段正常的关系，如果他现在又和我在一起，我都真的没办法面对阿姨，她以前对我那么好...”
　　“哎，你就是想太多了，这些都是次要的，唯独萌萌，确实是你要考虑。”
　　“理性来说，我们两个已经没有可行性了。等做完这个项目，我们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也许都能冷静下来吧。”
　　周一清晨。暴雨如注，狠狠抽打着国贸冰冷的玻璃幕墙。深夜，空荡的办公室里，林见清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一丝熟悉的、凛冽的松木香却突兀地钻入鼻腔。
　　顾远舟的定制西装，带着他独有的冷峻气息，随意搭在她的椅背上。旁边，保温杯压着一张便签纸。他锋利如刀的字迹刺破昏暗：“周五前完成修订。”——一句没有称呼的命令，带着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她下意识旋开杯盖，温热的蒸汽裹挟着葡萄糖水特有的、过分甜腻的香气涌出。目光触及杯壁内侧那道清晰的刻度线，上面刻印的数字像一道陈年的诅咒，在昏暗中灼烧她的眼：4.2mmol/L。那是他们初吻时，在皑皑雪地上，她因低血糖眩晕被他扶住，他亲手为她测下、又玩笑般刻下的“爱的证据”。如今，却成了恶毒的嘲讽。
　　办公室的门被无声推开。顾远舟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湿冷气息，沉沉地压了进来。他径直走到她面前，手中的档案夹“啪”地一声翻开，一叠照片被甩在桌面上——刺目的画面定格：她的丈夫白方宇，正亲昵地搂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腰，背影消失在君悦酒店灯火辉煌的旋转门内。白方宇腕间那支表，在夜色中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正是他们结婚纪念日时，林见清亲手为他戴上的。
　　“上个月，君悦酒店1608房。”顾远舟的声音低沉平缓，却淬着冰。他的指尖重重按在照片里女孩模糊的侧脸上，指甲几乎要嵌进去，“房费，是你丈夫用他课题经费卡付的。”林见清的目光钉在白方宇后颈那颗熟悉的痣上。
　　“我的法务团队，可不便宜。”顾远舟将一份装订好的文件重重拍在照片上，封面上几个黑体大字刺目：《离婚协议书》。“签了它，我能让他身败名裂，净身出户。”他的语气像在谈论一笔无关紧要的交易。
　　巨大的玻璃幕墙映出林见清微微颤抖的倒影。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想起求婚那天，她手术时，白方宇跪在ICU门口、双手紧攥着那张薄薄病危通知书的画面。那时，他掌心被钢笔尖划破渗出的血珠，正一滴、一滴，晕染在她名字的笔画上……那粘稠的红色仿佛此刻就在眼前蔓延。
　　“萌萌……”她声音干涩，从钱包夹层抽出一张照片——是女儿在幼儿园亲子运动会上，骑在白方宇脖子上，笑得无忧无虑，阳光灿烂，“萌萌需要一个完整的家。你看，她笑得多开心。”
　　“完整的家？”顾远舟像是听到了荒谬的笑话，“是完整的骗局吧？”他粗暴地将离婚协议翻到后面几页，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戳在“财产分割”条款下。一行字被荧光笔标得刺眼夺目：“白雨萌抚养权归属甲方（林见清）”。
　　他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缓缓摩挲着协议锋利的纸页边缘，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她苍白的脸：“当年在图书馆天台上，你说结了婚就绝不离婚？现在呢？”
　　“为什么非要撕碎所有假象？”她撕碎协议，碎纸飘到地上，“当年是我先背弃承诺，你现在报复够了吗？”
　　窗外的暴雨疯狂敲打着玻璃，像要把整个世界淹没。顾远舟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滚烫的掌心隔着柔软的羊绒衫搂住她的腰，他掌心的温度带着灼人的穿透力，透过布料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你既然离开我，我们就该老死不相往来。你既然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就休想轻易全身而退。”他目光如炬，声音却一点点低哑下去，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这些年来……我每晚要靠吞下那些该死的药片才能勉强合眼。”他强迫她抬起下巴，逼她直视自己深不见底的眼眸，“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亲口告诉我——这些年，你有没有……”
　　“没有。”她的声音先于理智，这是她本能的防备，如果她承认自己还爱他，事情不知会走向怎样的境地。
　　她像被烫到般后退，狼狈地撞到身后的矮柜文件柜。
　　“哗啦——”一声脆响！一个陈旧的文件夹滑落在地，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一张泛黄的工作安排表滑出来，一行因年代久远而褪色、却依旧熟悉的钢笔字，在窗外惨白闪电的映照下，鬼魅般浮现：
　　“此新生宜重点培养。”
　　与这张纸一同滑落的，被放在文件柜上，被遮挡住的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他们曾经的合照。
　　林见清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她走向门口，试图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身后，传来顾远舟的声音，“三次机会，这是第三次，我等你的答案。”
　　他的皮鞋，带着碾碎一切的暴戾，踏过那张凝固了青涩笑容的合影。玻璃相框在他脚下爆裂开来，无数细小的碎片迸溅，在满地狼藉的纸页和照片残骸间，折射着冰冷灯光，碎成了满地绝望的、无法拾起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