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拿铁》西柚咖啡

4、第 4 章

　　住在酒店的这几天，赵昔年基本都在看租房网站，始终是一无所获。

　　小城市不像一二线城市，租房市场不大，网上资源更是乱七八糟，常常有不同的房源共享着相同的照片，留的也是同一个中介的电话。
　　至于照片美好价格更美好的房源，基本就断定是钓鱼帖，都不用打电话去询问。

　　这次回来第二天就爆发的冲突让她明白，这几年和父母之间短暂的和谐关系是因为回来得少、呆的时间也短，她的情绪也还算稳定，尚能隐忍。
　　而若是要长期呆在这里，在父母家是无法自由呼吸的。想要轻松一点活着，只能早日搬离他们。

　　公司这次虽说是年后居家办公，但内部已经风声鹤唳了很久，许多中层干部被裁，下一波估计就是她们这种普通员工。
　　赵昔年刚入职时，也被主管赋予了很大的期待，觉得按照她的学历和能力，晋升不过是迟早的事。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赵昔年毫无事业心，几乎是个社恐，很少与同事打交道。虽然总能提出很好的方案和工作建议，但到了执行的一步，就主动让给其他同事。
　　就这样，和她同批进来的同事好些都沾了她的光，早早晋升到项目负责人了，只有她还拿着初级员工的薪水。

　　赵昔年也知道，这一波裁员，她八成要首当其冲。
　　她也实在厌烦了大城市的辛苦奔波、披星戴月，每天早晚挤在地铁里熬过漫长的通勤时间。
　　睁开眼是争分夺秒的上班路，闭眼前是尚待改进的PPT。呼吸的永远是密闭空间里的浑浊空气，每天到家时只剩躺在沙发上的力气。

　　以她常年的精神状态，大厂的标签、光鲜的OL套装和绝佳的办公室窗景都没有任何意义，她最需要的是晒晒太阳，闻闻花香。

　　所以这次回来，她把省会城市租的房子也退了，所有行李暂时寄存，不准备再回到省会。
　　她决定去离家车程一小时的汤市生活，不远不近刚刚好。
　　不远，这样在崩溃的边缘还可以赶回来见见言琪和老赵；不近，才能和自己的过去和母亲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既然要定居，最首要的就是房子的问题。
　　母亲一直以她在省会工作为荣，肯定不会支持她回汤市定居。还好自己坚持工作了这么多年，攒下来一定积蓄。
　　她准备买个五六十平的小房子，旧一点也没关系，但一定要有大大的阳台和厨房，种满绿植，洒满阳光。
　　有了房子以后，生活成本大大降低，她只需要找一份文员的工作，不需要经常和人打交道，每个月三四千的工资就足够生活了。

　　每次盘算好这些的时候，她都会想起言琪带她看到的那片操场。
　　当年高中的晚自习课间，她们经常一起在操场聊天，来片刻释放压力。
　　那时候的她们多自信啊，言琪计划要考取美院，成为新风格的画家；她以为自己会喜欢像金融这样光鲜的专业，将来成为在一线城市住着大house睡前优雅喝香槟的金领。

　　如果让18岁的自己知道28的时候是这幅落魄模样，是不是非常失望？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继续对着电脑发呆。

　　对话框里，一张微信名片刺眼地挂在那里，好像钻进她的眼睛和大脑里，逼得她最终头疼地躺下。

　　辗转反侧，失眠这位老朋友又找上门来。
　　她干脆起身，在行李箱里翻找起来，摸出来一瓶医生再三强调不准她再吃的褪黑素。犹豫半晌，又放了回去。
　　致电前台，询问酒店是否有酒。对方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吵醒，没好气地说了声没有，挂断了电话。

　　即使在年关将近时，小城市也没有什么夜生活可言。她拉开房间窗帘，对面一排店面都已经熄灭了灯牌，只有远处一家KTV的招牌闪闪发亮。
　　半夜时分，也不好打扰言琪，她干脆点开点评软件，搜索附近酒吧。也不知附近有没有可以放心买醉的清吧。

　　小城本就没有几家酒吧，更不会像省会城市里那样在意网络平台营销。零零星星的几家店下面，是更加零零星星的客户评价。
　　根本不需要输入什么筛选条件，列表里排除掉低分差评多的选项后，就只剩下离酒店二十分钟的一家音乐酒吧，评分4.8高居榜首。

　　看了看酒吧图片，环境还挺清净、装潢也不浮夸，于是化上代表“无意搭讪”的淡烟熏、套上黑色长毛呢大衣，下楼打车去。

　　可能是年轻人回来得多，小酒吧生意还挺好，十几张小圆桌都坐满了人，爵士慢摇声里时不时能听到摇骰子的声音。

　　赵昔年径直走向吧台，对调酒师招招手：“一杯马德拉斯。”
　　调酒师摇杯的手顿了下，看过来：“什么？我们酒单上好像没有这个。”
　　赵昔年也愣了，她第一次去酒吧就被推荐了马德拉斯，觉得口感不错又能灌醉自己，就一直就只喝这一款。
　　抬头看看酒单，也不甚明白这些长短不一的名字，随意地摆手道：“那给我一杯招牌吧，度数高一些，口感不要太苦的。”

　　调酒师打了个响指，招呼来服务生端走刚调好的一杯酒，曲肘附身过来：“美女第一次来我们家？”
　　他一凑近，赵昔年就觉得这人轮廓莫名眼熟。听到声音，更是一股诡异的熟悉感袭来。她抬头看去，反应了两秒，看对方脸色从自信微笑到面带疑惑，最后游移不定地来了句：“靠？！赵昔年？”

　　……
　　为什么言琪没有告诉她陈劲松开的是酒吧……
　　几天前碰面时听她提到苏阳中午去他店里喝酒，她理所应当地以为他开的是饭店……
　　哪有酒吧大白天营业的……

　　此时此刻，赵昔年疯狂地想夺门而出，却只能在脸上挂上镇定的微笑。
　　“你好啊，陈老板。”
　　果然，装腔作势依然是她的本能。

　　对方脸色铁青，明明想发怒，却在她云淡风轻的语气里产生出莫名的好胜心。
　　老子要比你更淡定。

　　陈老板硬生生地上演一出晴转多云，帅气的脸庞挂上招牌营业笑容：“老同学大驾光临，特地来找我叙旧啊，来杯酒？”
　　这不废话么，路过的服务生没忍住侧目了一眼，来这不喝酒难道是来喝咖啡？

　　“我不懂酒，”赵昔年客气的微笑在烟熏妆下显得更加冷漠：“来杯威士忌打底的就行，相信陈老板的水平。”

　　陈劲松铆足了劲儿要给兄弟争面子，摆开架势调起一杯GP，两个摇酒壶被晃得飞起，随着音乐上下飞舞，引得一帮妹子围到吧台来拍视频，惊呼着老板太帅了。
　　银色的酒壶在昏暗的彩色灯光下反着光，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弧线，像一簇簇闪光的烟花。

　　赵昔年看着这熟悉的身影，突然想起高三寒假前的最后一天，他们几个篮球队的人偷偷逃掉了晚自习，躲在学校围墙外放烟花。
　　烟花很美，在夜空中绚烂绽放，引得教学楼里的学生们全都呼啦啦挤到了走廊上，欢呼大叫。
　　也自然引来了教导主任和值班老师的愤怒。

　　学生们被班主任赶回教室，她坐在窗边安静地继续写作业，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敲了敲玻璃，窗外是苏阳一张喜笑颜开的脸：“好看吗？喜欢吗？”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旁边挤进来另一张大脸，陈劲松苦兮兮道：“还不快跑？为了你们的浪漫，老子可真是舍命陪君子了。”

　　如今那个苦瓜脸摇身一变成了老板，不变的是依然在舍命陪君子——为了给兄弟争面子，差点摇断了手。
　　“赵女神，你的酒好了，尝一尝。”

　　赵昔年端起薄荷绿的酒杯，装模作样地品尝一下，轻轻点头：“很清爽。”
　　他上学时喜欢偷喝啤酒，有一次还把啤酒倒在饮料瓶里带来学校，拉着苏阳一起喝。
　　苏阳喝得双颊微红，大着舌头拦跑来找她表白。
　　明明是一起混在球场上的人，陈劲松被晒的黢黑，苏阳却还是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一紧张就泛起明显的红色。

　　“女神屈尊降贵来鄙人小店，有何赐教啊？”
　　“偶然路过，看这里生意兴隆就进来坐坐，没想到是你开的。这杯叫什么？”
　　“经典GP……咱们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赵女神专挑熟人店来偶遇，看来是缘分不浅啊。”

　　语气里浓浓的讽刺意味让赵昔年忍不住皱眉，她进来的第一秒就在后悔，现在更加装不下去了：“请叫我赵昔年。”
　　两口闷掉杯中酒，拿起手机对准桌角的二维码，准备付款后就赶紧离开。

　　手机被一掌拍下：“老朋友见面，付钱多伤感情。”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下来，一脸看透她心思的表情。
　　恰恰是她最讨厌的姿态。被俯视、被评判。却是来自曾一起吃火锅唱k和压马路的伙伴。

　　“什么感情？”赵昔年冷冷地看了回去，她站起来还是比对方矮一个头，气势有些不足。

　　“别以为我不懂你的招数，”陈老板撇嘴笑起来：“开酒吧这么些年，绿茶女没见过一千也有八百了。怎么，这几年混的不行，后悔了？想吃回头草？想找苏阳又端着个架子，故意来我这刷存在感，好让我跟苏阳提起你，是吧？”

　　“你想太多了，我压根不想跟你们有任何联系。”
　　是啊，如果没有碰面多好，大家都还是记忆里开朗亲热的模样，哪会像现在这样，短短几句话就剑拔弩张起来，连表面的寒暄都维持不下去，只剩下满满的鄙夷与愤怒。

　　“我怎么想不重要，但我警告你赵昔年，大家这几年都过得挺好的，不需要你出来加戏。尤其是苏阳，人马上都要结婚了，你识相点就自己赶紧消失。”

　　“好，那酒钱我就让言琪转你吧。”
　　不就是没联系么，她求之不得，现在也非常擅长。
　　“老板，这……”等着端酒的服务员在一边看了场八卦，意犹未尽。
　　“滚一边去，少打听，看着点场子，我出去抽根烟。”

　　陈老板骂骂咧咧地出门，拿着手机在手边转来转去。这赵昔年怎么就挑自己这个软柿子捏，给他扔这么大一难题。
　　还化个大烟熏来，怎么着，想上演《回家的诱惑》啊？

　　陈劲松拍了拍脑袋，最近真是陪亲妈看肥皂剧看傻了。
　　哎，今晚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苏阳呢？
　　哎，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