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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晚安,林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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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予安抱着一只大大的白色洗衣篮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刚洗过澡,换上了宽松的浅灰色棉质睡衣裤,微湿的黑发柔软地贴在额前,卸去了所有舞台上的光鲜亮丽,整个人透着一股干净的、近乎脆弱的居家气息。洗衣篮里堆满了洗好的衣物,最上面一层是几件颜色素净的T恤和……一件熨烫得笔挺、质感极佳的深蓝色衬衫。
沈聿明的目光在那件衬衫上停留了半秒。那是他的。林予安不仅做了饭,还洗了衣服?甚至……熨了他的衬衫?
林予安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沈聿明。推门的动作瞬间僵住。他抱着沉重的洗衣篮,站在门框的阴影里,像一只误闯入猛兽领地的小鹿,带着显而易见的无措。阳台没有开灯,只有远处城市霓虹和清冷月辉勾勒出沈聿明倚在栏杆上的侧影轮廓。烟雾的淡薄气味混合着林予安怀中洗衣篮里散发出的、清新而温暖的洗衣液香气,奇异地交织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里。
月光很淡,却足够描摹。它流泻在沈聿明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滑过微微凸起的喉结,落在他随意搭在栏杆上的手臂上,肌肉线条在布料下若隐若现。他整个人陷在阳台的阴影与微光交织的暧昧地带,像一幅精心构图的剪影,危险而惑人。
林予安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几乎怀疑会被对方听见。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洗衣篮,柔软的衣物贴着他的胸膛,却无法平息那突如其来的悸动。他垂下眼,不敢再看那个方向,只觉得脸颊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烫。
沉默在微凉的夜风里蔓延,带着一种粘稠的张力。只有远处城市模糊的嗡鸣,和两人之间那几乎要凝滞的呼吸声。
最终,是沈聿明先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林予安怀里的洗衣篮上,声音比夜风更低沉,带着一丝被烟熏过的沙哑,像粗糙的砂纸轻轻摩擦过心尖:
“晾衣服?” 简单的三个字,在这样静谧的深夜阳台,被赋予了奇异的重量。
林予安猛地抬起头,又在对上沈聿明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显得过分深邃的眼睛时,迅速移开视线。他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发出的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轻颤:“嗯。刚洗好。” 他抱着洗衣篮,脚步有些迟疑地挪到阳台角落的晾衣架旁。
阳台很宽敞,但此刻却显得异常逼仄。林予安放下沉重的洗衣篮,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他伸手去拿最上面那件——正是沈聿明那件深蓝色的衬衫。指尖触碰到冰凉顺滑的布料时,他像是被静电刺了一下,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小心翼翼地抖开衬衫,衣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靠近沈聿明站立的那一侧晾衣杆上还挂着几件他白天晾晒的衣物。林予安踮起脚尖,试图将衬衫挂到更高的空位上。手臂伸展间,宽松的睡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段线条优美的锁骨和颈侧白皙细腻的皮肤。月光毫无遮拦地洒落其上,那一片肌肤在幽暗中仿佛自带柔光。
沈聿明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无可避免地落在那片晃眼的白皙上。他的视线像是有温度,缓慢地、极具侵略性地逡巡着,最终定格在颈侧与锁骨交接处那片光滑的皮肤上。
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印记。
如今,那片皮肤光洁如初,在月色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仿佛从未受过任何侵袭。岁月,或者更强大的外力,早已抹去了所有痕迹。
沈聿明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一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更强烈愤怒的情绪悄然滋生。他下意识地又想去摸烟盒,却发现最后一支已经在刚才燃尽。
林予安似乎感受到了那道过于灼热的视线,挂衣服的动作更快了些,带着点仓促。他拿起一件自己的白色T恤,挂在了沈聿明那件深蓝衬衫的旁边。一深一浅,在夜风里轻轻晃动,衣角偶尔会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
“衣服还要手洗?” 沈聿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离得更近了些。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倚靠的栏杆,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晾衣架的另一端,与林予安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夜风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沐浴后清爽的气息送了过来,强势地侵入林予安的感官。
林予安正拿起一件自己的亚麻长裤,闻言手指一紧,布料被攥出了褶皱。他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将裤子仔细抚平褶皱,挂好。“有些面料娇贵,机洗容易坏。” 他补充道,声音依旧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夜色的平衡。
林予安飞快地挂好最后一条裤子,动作有些忙乱地整理着空了的洗衣篮,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抱起空篮子,转过身,终于不得不直面沈聿明。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猝然相撞。
距离太近了。近到林予安能清晰地看到沈聿明眼底映着的一点微弱的月光,看到他挺直的鼻梁投下的淡淡阴影,看到他紧抿的唇线。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那股烟草味、洗衣液清香、还有沈聿明身上独有的、干净而带着侵略性的气息,混合成一种致命的蛊惑,铺天盖地地将林予安笼罩。
他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攀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挣脱束缚。沈聿明的目光深沉得像不见底的漩涡,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还有一种林予安读不懂、却本能感到心悸的复杂情绪。他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时间在无声的对视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阳台外是万家灯火和车水马龙的喧嚣,而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却寂静得只剩下彼此失控的心跳和无声涌动的暗潮。
最终,是林予安先败下阵来。他仓惶地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他抱着洗衣篮的手臂收紧,指节用力到泛白,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句低如蚊蚋的话:
“…很晚了。我…我先回房了。”
声音出口,他才发现带着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一丝细微的颤抖。
沈聿明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依旧锁在林予安低垂的、泛着可疑红晕的侧脸上,像在欣赏一幅值得玩味的画。阳台的光线太暗,但林予安那骤然加快的呼吸,微微颤抖的睫毛,以及那紧抱着洗衣篮、仿佛寻求安全感的姿态,都一丝不漏地落入他眼中。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掌控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取代了之前的烦躁。报复的快感似乎在这一刻,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找到了新的支点。看着他慌乱,看着他失措,看着他明明心动却强装镇定……这确实比单纯的冷漠对峙,更能取悦他。
“嗯。”沈聿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温柔的沙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晚安,林老师。”
“晚安”两个字,像带着微小的电流,轻轻钻入林予安的耳膜,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林予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颤。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在昏暗光线下,清晰地映着震惊和无措。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了。沈聿明叫他“林老师”?用这种……近乎温和的语气?道晚安?
这完全超出了他预设的剧本。他以为会是更冷的嘲讽,或者干脆是无视。这种突如其来的、近乎“正常”的温和,反而像一把更锋利的刀,精准地刺穿了他强行构筑的心防。
“……晚安。”林予安几乎是凭着本能,极其艰难地、微弱地回应了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一出口就飘散在夜风里。他甚至不敢确认对方是否听见。说完,他抱着空荡荡的洗衣篮,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仓促地穿过客厅,迅速消失在次卧的门后。
“咔哒”一声轻响,次卧的门被紧紧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沈聿明依旧站在原地,阳台的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三年前被林予安咬破的、带着铁锈味的刺痛感。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次卧房门,眼底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
许久,他才收回目光,转身准备回主卧。
就在他迈步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晾衣架。那件深蓝色的衬衫被熨烫得一丝不苟,平整得如同刚从高级成衣店取出。而就在衬衫旁边,林予安那件普通的白色T恤下摆处,一道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褶皱被主人刚才慌乱间忽略了。
沈聿明的脚步顿住了。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抚上那件白T恤的下摆。指尖捻住那一点褶皱,然后,极其缓慢地、一丝不苟地将它抚平。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做完这个动作,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棉质布料柔软的触感。他迅速收回手,像是被那布料烫到,又像是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他皱紧眉头,眼底闪过一丝清晰的懊恼和困惑。
他到底在干什么?
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心情,沈聿明也快步走向主卧,反手关上了门。
***
厚重的实木门板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而安全的轻响。
门板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林予安背脊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不至于滑倒的依靠。怀里那只空了的洗衣篮“哐当”一声掉落在脚边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但他毫无所觉。
心脏。
胸腔里那颗器官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频率搏动着,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都似乎被这剧烈的泵动冲上了头顶。脸颊滚烫得像是发了高烧,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皮肤下奔流的灼热感。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平复这失控的生理反应,然而每一次吸气,鼻腔里似乎都还萦绕着阳台上那挥之不去的味道——冷冽的夜风,微苦的烟草余烬,清新温暖的洗衣液香氛,还有……属于沈聿明身上的、那种干净的、带着某种木质冷冽基调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眩晕的蛊惑,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
他慢慢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抚上自己的颈侧。那里,曾经留下过深刻齿痕的地方,此刻光洁平滑,却在沈聿明那灼热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的注视下,泛起一阵隐秘的、令人心悸的麻痒。仿佛那个早已消失的印记,在刚才的瞬间被重新唤醒,带着旧日的刺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战栗。
“晚安,林老师。”
沈聿明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诱人沉沦的质感,再次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响起来。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细小的钩子,勾得他心尖发颤。
为什么?
林予安混乱地想着,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地毯。为什么要那样看他?为什么要用那种语气说话?那眼神,那语气,根本不像是在看一个需要报复的仇敌,倒像是……倒像是在看一个……
他猛地摇头,不敢再想下去。太危险了。沈聿明太擅长演戏了。镜头前他能把深情演绎得让千万人信服,镜头后,他同样能把虚假的温柔编织得让人心旌摇曳。
可是……
另一个微小的、带着微弱希冀的声音在心底挣扎。
“不……不能上当……”林予安用力闭上眼,喃喃自语,像是在告诫自己,声音却虚弱得没有丝毫说服力。
他靠着门板,身体慢慢滑落,最终蜷坐在地毯上。双臂环抱住膝盖,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里。黑暗中,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失控的心跳,听到隔壁主卧隐约传来的、极其轻微的走动声——沈聿明也还没睡。
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糖醋小排的香气,似乎还未完全散去,固执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这气息,这心跳,这隔壁的动静,还有脑海中反复回放的阳台对视……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无处可逃。
心乱如麻。一种巨大的、带着甜蜜痛苦的混乱感淹没了他。那是久违的、属于心动和暧昧的眩晕感,混杂着深沉的恐惧和强烈的不确定。他像站在悬崖边,脚下是名为“沈聿明”的深渊,明知危险,却被那深渊里透出的、名为“旧时光”的微光诱惑着,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