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约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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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运气挺好，到地方的时候雨刚好也停了，还微微露了日光。
林之遇选的是近月湖边一个看起来古色古香的私房菜馆，雕花的大门低调奢华，里面也是别有洞天。
穿过门庭，院内是假山湖水，湖间立着一座木桥，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桥下锦鲤越出水面，撞落了荷叶上的水滴，还有一片伶仃的花瓣。
一个迷你版的“近月湖”。
他们的包厢似乎有点远，服务员带着他们绕过院中人工湖还在往里走。
老板看起来对民俗文化挺感兴趣，一路走来，包间名字都是星宿名，“天辅”、“天禽”、“天心”……
最后服务员带他们走进二楼名为“天任”的房间。
天任为吉星，遇之事事皆通，无论祭祀、求官、嫁娶，都很吉利。
包厢很大，两个人看起来有点空，点好菜后林之遇带榆昔坐到窗边，推开窗，真正的近月湖如画卷般铺展开来。
桌上小茶壶温着水，林之遇打开旁边准备好的茶叶，一边泡茶一边向榆昔解释选择这里的原因：“这里风景不错。”
湖光盈盈，晴窗品茗，榆昔又想起包厢的名字，“是很美，名字也吉利。”
两人相视一笑。
榆昔率先开启话题：“学长对民俗文化也感兴趣吗?”
这里位置地处正东，大门朝西，坐东向西，五行属木，水又生木。
“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
“什么？”榆昔不解。
“你好像对很多东西都很感兴趣，比如说，”林之遇朝她挑了一下眉，“临床医学。”
‘临床医学？’
榆昔一边思索一边看着对面林之遇继续手下动作，修长干净的右手端着盖碗，把茶汤倒入公道杯中。
茶汤袅袅，香气四散，她脑海里又浮现出姜明信笑起来的两颗虎牙，所以小林哥哥是在说姜明信吗？
还没等她答话，林之遇自己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民俗文化我倒是不太了解，不过家里一位叔叔对《周易》、《奇门遁甲》之类的传统文化比较感兴趣，这家餐馆是他朋友开的，他呢，也有帮忙‘出谋划策’。”
茶汤是清透的黄绿色，被行云流水地分入两盏天青色的品茗杯中。
“对我而言，还是风景和味道比较实际。”林之遇笑着解释。
七分满的茶杯还冒着热气，林之遇端给她时温声交代：“有点烫。”
“谢谢学长。”榆昔抿了一口，其实没尝出什么区别，只是有点淡淡的甜味，还带着点兰花的香气。
妈妈不喜欢喝茶，所以她对茶也不太了解。
榆昔放下茶杯，接上上一个话题“其实我也不太懂，只是听感兴趣的朋友科普过，奇门遁甲九星什么的。”
她接得尴尬，说完自己就有点后悔，榆昔记得“谈话技巧”里有说，一个话题的最后一句不能是没有衔接的陈述句。
她挺直背脊，声音更大了些试图找补回来：“这么看来我们还挺相似的，而且我对摄影是真得很感兴趣。”
“你确定吗，榆昔同学？因为除了那一次外出采风，我好像从来没有在摄影社见过你？”
林之遇俯身为榆昔添了点茶，望向她的眼里淌过几丝怀疑。
其实林之遇一直觉得很奇怪，他会在食堂或者图书馆甚至是篮球赛场这样的地方遇见榆昔，可在摄影社却再也没见过。
“学长不是也很少去社团活动吗？”
“我去了四次。”
“我只缺席了四次。”
“……”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能刚好错过。”榆昔飞快补了一句，手里茶杯握得更紧了些，像是不知道烫似的。
“啊——” 林之遇拖长尾音，微微点头，恍然大悟得有些做作，
“原来是没有缘分啊，我还以为是你不喜欢我呢？”
“没有，我喜欢——”
榆昔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次她下意识的就接了，没来得及思考什么聊天技巧。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怔愣，女孩太过笃定，林之遇忍不住自作多情又反思自己玩笑是否有些唐突，幸好工作人员来得及时。
“打扰一下，帮你们上下菜。”
服务员上了几道甜品和一些凉菜，他们移步到餐桌上，留下未凉的茶水，和尚有余温的半句喜欢。
“正菜还需要再稍等一下，我帮你们把茶挪过来哦。”
茶可以续，言不可追。
“谢谢。” “谢谢。”
两声道谢叠在一起，林之遇把甜品挪到榆昔面前，自然地转移话题，“来，榆昔同学，这几样是你们南城那边的特色，不知道你喜欢吗？”
榆昔挖了一勺眼前的绿豆酒酿，皱着眉囫囵咽了，薄荷味很重。
“谢谢学长，我很喜欢。”
结果下一秒就被连碗带勺地拿走了。
“不喜欢就不要勉强，榆昔同学，你是在哄我吗？”
林之遇望着她的眼睛，这次是认真地在不满。
榆昔抿了口茶水，眼神躲闪，内心纠结要诚实到哪一步？
对面的马蹄露映入她的眼帘，榆昔松了一口气，心安理得地坦白，“我只是不喜欢刚刚那个里的薄荷味，”
转而指着那碗马蹄露，可怜兮兮地望向林之遇：“这个我是真的喜欢，学长可以递我一下吗？”
林之遇叹了口气，伸手把马蹄露放到榆昔手边，怀疑地问：“这次是真得喜欢哦？”
“真得喜欢！”榆昔肯定，还特意补充，“大部分水果我都很喜欢，水果做得甜品我也喜欢。”
“那榆昔同学不喜欢的水果是什么？”
林之遇发现了，遇到榆昔这种孩子就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比如说榴莲还有木瓜那种，味道比较奇怪的水果。”
“了解了，那榆昔同学—”
“等一下！”
这是榆昔第一次打断他的话，林之遇愣了一下，是他问的太多了吗？
“学长，你叫我……‘榆昔’就好，” 他听见榆昔顿了一下继续说：“榆昔同学好像太客气了。”
林之遇松了口气，嘴角上扬欣然答应，“当然可以，榆昔，那你叫我——”
话到嘴边又有点迟疑……
“小林哥哥”
女孩接得太快，眼里光芒聚在一起，望着他连呼吸都轻了几分，她试探着问：“我可以叫你小林哥哥吗？”
“当然呀，阿昔。”少年应得自然，笑得也温柔。
……
“榆昔，你在听吗？”林之遇伸手在榆昔面前晃了晃，这孩子从刚刚就开始出神，抓着勺子一动不动的，像块海绵，又呆又软。
“啊？” 榆昔从幻觉里清醒，手里勺子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手忙脚乱地问：“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叫我‘学长’就行，不然‘林之遇’也可以。”
林之遇拿纸和榆昔一起擦干净溅出来的水渍，安抚地笑笑：“榆昔，我们都别那么紧张，慢慢来，怎么样？”
榆昔攥紧手里的纸巾，手心冒出细汗，她使劲眨了下眼睛，扯起嘴角，挂上一个乖巧的笑容。
她回：“当然。”
这边刚聊完，菜刚好也上了，林之遇仔细观察了下，这次榆昔全程没有皱眉，吃得比较轻松，有几道菜还夹了好几次，应该是还算挺合口味。
……
“谢谢学长的款待，味道很好，那我们现在，回学校吗？”榆昔试探着问。
“时间还早，临湖公园就在旁边，步行大概10分钟，要不要去走走？”
答案当然是好的。
*
小满刚过几天，天气不算太热，雨后天晴，空气中还带着点湿气，长椅上三三两两地坐着等晚霞的旅人，林之遇和榆昔沿着湖畔漫无目的地散着步，安静却不显尴尬。
林之遇想起个话头，抬眼注意到榆昔额角的细汗，示意她先坐一会儿，自己去旁边买水。
“嗯嗯，好的。”榆昔乖乖答应。
便利店有点远，林之遇来回一共花了十来分钟，回来的时候，刚刚的长椅上坐了对散步的老人家，榆昔却没了影。
林之遇攥紧水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环顾四周，幸好在公园大树的旁边找到了蹲着的‘失踪人士’。
等他走近一看，一只胖胖的小橘猫正窝在树根那儿打盹儿，蹲在旁边的榆昔试探地伸出五根指头，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抚了抚小猫的脑袋。
小橘猫感受到动静，睁开眼撇了榆昔一眼，顺势蹭了蹭她的手心，兴许是也觉得眼前这个人类和它有点像。
原来是在撸猫呀！
林之遇没打扰这两位明显刚刚建交的人和猫，退了两步在旁边默默守着。
直到矿泉水瓶外的水汽蒸发殆尽，那边一人一猫进度还是没能更新到下一步——亲切友好地交谈。
“喝水吗？”林之遇终于忍不住上前，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安静认真地撸猫，难道是在用意念交流。
“啊？”榆昔如梦初醒，“哦哦，好的，谢谢学长。”
“和猫玩就那么专注啊？我在旁边可是等了很久呢。”林之遇语气假装不耐，嘴角却带着笑。
“没有——”榆昔接过矿泉水，干脆利落地拧开瓶盖，递给林之遇，“学长，给。”
还没等林之遇反应过来，榆昔就拿走他手上的那瓶，打开喝了一口。
“确实有点渴了。”榆昔对林之遇点头道谢。
林之遇看着手里没有瓶盖的水瓶，哭笑不得。
“那就，谢谢学妹了。”
……
“这边风景还不错。”
“是的，风也很舒服。”
微风伴着晚霞，男生女生并肩而行，部分影子重叠在一起，像是从未分离。
“榆昔，你是喜欢猫吗？我有个朋友也跟你一样，每次看见猫都走不动道，家里还养了好几只，你喜欢的话，下次让他带他家猫一起出来玩？”
林之遇发现榆昔从撸完猫之后就一直有点说不上的低沉，之前虽然话也少，但至少眉目舒和。
他想，她家在一千公里以外的南城，她可能是想念她的猫了。
“……”
“嗯？”
半晌没听到回答，林之遇望向榆昔，目光略带迟疑，以为她走神了。
“……它很可爱。” 榆昔声音很轻。
只是可爱吗？
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榆昔停住脚步，双手撑在栏杆上，踮起脚尖，风吹起她耳边的长发，青釉色的蝴蝶发卡映着霞光，显得她更朦胧了些。
她闭上眼睛，听见风说：
「你应当诚实一点。」
“学长，我以前也养过……，不是猫，是一只小鸟，不知道什么品种，就是那种……普通的，小鸟。”
微风带来一股浅淡的柑橘香，林之遇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
他意识到眼前女孩的踌躇，没心思细想其他，只望着她的眼睛，微微颔首，鼓励她继续。
“小时候，我不太能出门，家里也不许养宠物，可那只小鸟不知道怎么闯进来的，还受了伤。我把它藏在阁楼的柜子里，我治好了它，我很喜欢它，它是我的朋友……后来，它死了。”
“然后呢？”林之遇不自觉地握紧栏杆，他觉得这不是结局，或者说，还不是结局。
榆昔勉强地抬了抬嘴角，笑着说，“你知道吗？那时候经常放那种动画片，就是那种幼稚的，美好的，教小朋友要真诚善良的动画。”
“里面有一集就是讲一个小朋友捡到了一只受伤的蝴蝶，把它带回家治好了伤，小蝴蝶却越来越萎靡，她妈妈跟她说，是因为小蝴蝶不开心，它是属于大自然的，它需要自由，它需要回家。”
“那时候我太小了，不知道什么是自由，我只看到电视机里那只蝴蝶回到绿油油的草丛里，就突然精神起来了，振翅飞翔，好像那才是活着……”
“我隐隐约约觉得要做什么，我把小鸟从柜子里带出来，偷偷跑出了家，跑到后山的林子里，那里的树很高，草也高，花园不行，花园的草自己都不绿。”
“我把它放在最精神的那块草丛，特别绿，特别绿，我想，我的小鸟，明天就可以飞走了……”
这次林之遇没有问后来，榆昔补上了意料之中的结局：
“后来当然是没有，还被我妈妈抓住打了一顿，哈哈。”
榆昔笑得粗略又短暂，像是例行任务一样，转眼又恢复如常。
“学长，妈妈告诉我，这世上没有奇迹。”
什么是奇迹？
女孩笑眼里压着的那缕忧伤让他心绪不宁，但该说点什么呢？
好像说什么都显得有点刻意，交浅言深……
“伸手。” 林之遇开口。
榆昔不明所以，只听话地伸出手，摊开手心朝上。
林之遇把矿泉水瓶贴上榆昔的手心，目光温柔，轻声问：“什么感觉？”
“有点凉。”
下一秒，林之遇移开水瓶，没有带伤的右手直接握住了女孩摊开的手心。
榆昔心跳骤急，垂着的右手手腕上，手表心率示警还没来得及关闭。
“现在呢？”
震惊，沉默……
林之遇抓着榆昔的左手，她的手这次比他要冷得多，甚至还在微微发颤，他用了点力气，希望把温度传递过去。
他看着榆昔的眼睛，语气温和地引导着回答，“是热的。”
周围气温不断攀升，湿气也跟着沸腾，柑橘香借势蔓延，扩散渗透占领领地，风都吹不进来。
榆昔的指尖忍不住跟着脉搏一起震颤，炽热从交握的手心沿着脉络一路烫到她的心脏，她顾不上思考，只能鹦鹉学舌，呆呆地跟着回答：
“是热的。”
“凉的水被喝掉，会消失；炽热的我们在几十年后也会消失。但此时此刻水的温度、我们的温度以及存在都是真实的，你的小鸟也是。”
“榆昔，如果你没有救它，它可能在受伤的那天就会消失，但你救了他，你们相处的那段时光也是快乐的，不是吗？只是你们的缘分短了点。”
“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
我们存在本身就是奇迹，榆昔听见林之遇这么说。
……
天边的晚霞正灿烂得任性，才不管你是不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对比之下，现代科技则理智得多。
两旁的路灯已经开始尽职尽责地发光发热了，不管天晴下雨，都准时在这个点提醒还在外面飘的人们——“看什么看，天都要黑了，你是没有家吗？！滚。”
好吧，榆昔承认，后者完全是她的主观偏见，只有晚霞是客观的美。
如果时间停在此刻，这么美的晚霞，榆昔想，那也不错。
*
13年前，榆家；
“妈妈，我错了，对不起，你看！我把这几天欠的画都画完了。”
还不到桌子高的女孩颤颤巍巍地举起手里厚厚的画本，手臂上露出的淤青触目惊心。
良久之后，端坐在书桌前的女人终于接过本子，仔细地翻过每一页，还算满意。
“阿昔，为什么不跟妈妈说实话呢？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骗妈妈吗？”
“对不起，以后都不会了”
“那你告诉妈妈，你现在最想要什么？此刻。”
女孩紧紧攥着衣摆，沉默了许久还是鼓起勇气仰起头，小心翼翼地问：“……妈妈，我能去看看我的小鸟吗？”
“哈哈，”女人笑出了声，像对待什么珍宝似得轻抚女孩的头发，声音温柔：“当然可以，宝贝。”
……
女孩如愿见到了她的小鸟。
死亡是什么？是爬满了的密密麻麻的蚂蚁，是钻来钻去蠕动着的蛆，是不知道被什么咬掉缺了一半的翅膀，是我的小鸟，腐烂的尸体……
死亡最公平，没有奇迹。
榆昔没有哭，她只是有些看不清声音，也听不出颜色。
妈妈还是看着她的眼睛，嘴唇一张一合。
“阿昔啊，温暖的东西都会腐烂。”
她听清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约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