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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坠落的药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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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苏浣月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盖过了病房里仪器的低鸣,盖过了窗外遥远的喧嚣,甚至盖过了胸腔里那颗沉重心脏濒死般的狂跳。
段辰誉的目光像两把烧红的探针,牢牢钉在她脸上,那句“真正能帮忙的人”如同魔咒,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回响。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否则他不会那样看她的书包,不会用那种语气说话!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她只能僵硬地抱着那个藏着致命秘密的书包,像抱着最后的骨灰盒,眼睁睁看着段辰誉俯身,捡起她掉落的手机。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擦过她冰冷的手背,激起一阵战栗。
段辰誉并没有看手机屏幕,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锁在她脸上,那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冰冷的审视,还有一丝…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深切的痛楚?那痛楚像针一样刺入她的心脏,让她比面对母亲的威胁时更加窒息。
他拿着她的手机,却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指关节微微泛白。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在消毒水冰冷的空气中交织、碰撞。
“你…”段辰誉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到底在吃什么药?”
轰——!
最后的屏障被这句话彻底击碎!
苏浣月脑中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铮”的一声断了。
“我…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巨大的恐慌和长久压抑的愧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伪装。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砸在洁白的羽绒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将怀里的书包用力推开!仿佛那不是救命的药,而是噬人的毒蛇!
“哐当!”
书包沉重地摔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拉链因为剧烈的撞击崩开,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课本、笔记、一个素色的笔袋…还有,一个深棕色的、拇指大小的玻璃药瓶!
药瓶在地板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段辰誉锃亮的皮鞋尖前。
时间仿佛再次静止。
苏浣月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小瓶子,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瓶身上贴着的标签清晰可见,上面印着复杂的化学名称和剂量说明,但最刺眼的,是标签下方那行加粗的英文小字:
“Immunosuppressant - Post Cardiac Transplant”
(免疫抑制剂 - 心脏移植术后)
段辰誉的目光,缓缓地从苏浣月惨白如纸、泪痕交错的脸,移到了脚边那个小小的棕色药瓶上。
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冷意的深邃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震惊和…某种近乎破碎的痛楚。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高大的身躯甚至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修长的手指伸向那个小小的药瓶,指尖带着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没有立刻捡起它,只是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凉的玻璃瓶身,仿佛那上面带着灼人的高温。
“心脏…移植?”他抬起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蕴含着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他的目光再次回到苏浣月脸上,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锥心刺骨的质问。“五年前…那个雪夜…是因为这个?”
“不是的…辰誉…不是你想的那样…”苏浣月崩溃地摇着头,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段辰誉那张写满痛苦和震惊的脸。她语无伦次,试图辩解,试图挽回,但巨大的恐慌和愧疚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本能的哭泣和否认。
“不是我想的那样?”段辰誉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痛苦。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棕色药瓶,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它捏碎!“苏浣月!你告诉我!我想的是哪样?!我想的是你突然消失,留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在雪里等到天亮!我想的是你音讯全无,整整五年!我想的是重逢时你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和你那些拙劣的谎言!”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将苏浣月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药瓶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
“可我没想过!”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眼底翻涌着猩红的血丝,“我他妈从来没想过!你消失是因为你快要死了!你音讯全无是因为你在国外换了颗别人的心脏!你不敢看我,不敢认我,是因为你胸腔里跳动的是一颗偷来的东西!是不是?!”
“偷来的东西”五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苏浣月的心脏最深处!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段辰誉的话撕裂了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伪装,将她最不堪、最肮脏、最恐惧的秘密赤裸裸地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是偷的…不是偷的…”她像受伤的幼兽般呜咽着,泪水浸湿了衣袖,“是妈妈…是她…”
“她怎么了?!”段辰誉厉声追问,他俯下身,双手抓住苏浣月颤抖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面对自己,“说清楚!苏浣月!把一切都告诉我!”
剧烈的摇晃和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让苏浣月濒临崩溃的神经彻底断裂。长久压抑的恐惧、愧疚、绝望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她给了钱!十万块!”苏浣月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破碎不堪,“她…她把钱放在桌上…然后就…就让人带走了那个女孩…林晓…她叫林晓…我听见了…我听见她在哭!她在喊妈妈救命!就在手术台上!他们取她心脏的时候…她…她还在动!还在说话!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苏浣月泣不成声,身体因为剧烈的抽噎而痉挛。那些被她强行封锁在记忆最深处的、最恐怖的画面,此刻如同最血腥的幻灯片,在她眼前疯狂闪回:林晓那双惊恐绝望的眼睛,无影灯刺眼的白光,手术器械冰冷的反光,还有母亲苏岚那冰冷、坚硬、如同恶魔宣判的声音——“十万块,钱放桌上了。这颗心,归我们了。”
“她…她用林晓的命…换了我这条…肮脏的命…”苏浣月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自我厌弃和绝望的疲惫,“所以…我不敢见你…我不配…段辰誉…我不配…”
她终于将那个埋藏了五年、沉重得足以将她压垮的秘密,血淋淋地剖开在了段辰誉面前。巨大的悲伤和虚脱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不再挣扎,只是瘫软在段辰誉的臂弯里,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偶,只剩下无声的、绝望的哭泣。
段辰誉僵硬地抱着她,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他脸上的愤怒和质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的、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听着苏浣月破碎的、断断续续的哭诉,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原来,那个雪夜,她不是在躲避他,不是在厌恶他。
原来,她消失的五年,是在生死线上挣扎,是在背负着一条人命苟活。
原来,她眼中的惊恐和愧疚,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个小偷,是个杀人犯的同谋,不配再靠近他。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臂弯里哭到几乎昏厥的女孩,她瘦弱的肩膀在他掌心下剧烈地颤抖着,脆弱得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薄冰。而他刚才,竟然用那么残忍的话去质问她、逼迫她…
一股强烈的、灭顶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段辰誉。他收紧手臂,将苏浣月冰凉颤抖的身体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散发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发顶。
“对不起…”他低哑的声音在她发间响起,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和痛楚,“浣月…对不起…是我…是我逼你…”
回应他的,只有苏浣月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他掌心下那颗隔着衣料、依旧在沉重而慌乱地跳动着的心脏——那颗属于另一个女孩林晓的心脏。
病房里只剩下令人心碎的哭声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隐入了云层,房间里一片昏暗。段辰誉紧紧抱着怀里崩溃的女孩,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却又沾满血污的稀世珍宝,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是五年的时光,还有一条无法逾越的、名为生命的鸿沟,和一个鲜血淋漓、无法宽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