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室有光》星洛纸笺

3、医务室的秘密

　　黑暗并非全然寂静。
　　嗡鸣声在颅骨内震荡，像无数只蜜蜂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沉重的、不属于她的心跳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每一次收缩都像重锤砸在脆弱的胸腔上，牵扯着那道深埋的疤痕，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咚…咚…咚…
　　林晓的尖叫仿佛穿透了五年的时光，再次在耳畔凄厉地响起：
　　“妈——！救我！不要——！”
　　冰冷的金属器械碰撞声，无影灯刺眼的白光，还有母亲苏岚那冰冷坚硬、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
　　“十万块，钱放桌上了。这颗心，归我们了。”

　　“唔…” 苏浣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刺痛的幻象中艰难挣扎。

　　“醒了！她醒了！”一个带着明显松了口气的女声在近处响起，有些熟悉。

　　沉重的眼皮仿佛粘在一起，苏浣月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眼的白光让她立刻又闭上了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

　　“别急，慢慢来。”那个女声温和了许多，带着安抚的意味，“灯光调暗点。”

　　光线暗了下来。苏浣月再次尝试睁眼，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她躺在一张柔软干净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蓬松的羽绒被。房间宽敞明亮，装修是舒适的原木色调，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薰衣草精油的混合气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枫翎国际中学精心修剪的草坪和远处如城堡般的教学楼尖顶。这里显然不是普通学校的医务室，更像是高级私立诊所的单人病房。

　　宁星洛的脸凑了过来，脸上带着真实的关切：“浣月？感觉怎么样？你吓死我了！”

　　宁星洛？她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冰冷的客厅地板，灭顶的眩晕，还有…门的方向那声模糊的惊呼！

　　“我…我怎么在这里？”苏浣月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是我和段辰誉把你送来的。”宁星洛递过来一杯温水，插着吸管，“放学后我们…呃…有点事找你，在你家门口看到你晕倒了。”

　　段辰誉？他也看到了？苏浣月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想去摸左胸下的疤痕，却发现自己还穿着校服衬衫。

　　“别担心，校医秦医生看过了。”宁星洛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指了指旁边一位穿着白大褂、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医生，“说你可能是低血糖加上情绪激动引起的晕厥，休息一下就好。”

　　秦医生微笑着点点头，递过来一张记录板：“苏同学，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比如胸闷、心悸？”

　　苏浣月下意识地摇头，但胸腔里那颗沉重的心脏正以一种不规则的、令人心慌的方式搏动着。她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没…没有，就是有点累。”

　　“那就好。”秦医生在记录板上写着什么，“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建议你通知家长来接。另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浣月苍白的脸，“如果你有长期服用的药物，最好也告知我们备案，以防万一。”

　　药物！抗排异药！

　　苏浣月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随即更加疯狂地撞击起来。她猛地想起自己的书包！药瓶就在书包最里层的小隔袋里！

　　“我…我的书包呢？”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动作牵动了心脏，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在这儿呢！”宁星洛赶紧把放在床尾的黑色书包递给她，“放心，没丢东西。”

　　苏浣月几乎是抢过书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低着头，手指微微颤抖地摸索着书包侧面的小拉链口袋——那个装着棕色小药瓶的地方。指尖触碰到那个熟悉的、冰冷的圆柱体时，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一丝。

　　“什么药这么重要啊？”宁星洛好奇地问，探头想看。

　　苏浣月猛地将书包抱得更紧，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避开了宁星洛的目光。“…是…是维生素。”她声音低若蚊呐，脸颊因为撒谎和紧张而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段辰誉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纸杯，里面冒着热气。他依旧穿着那身墨绿镶银边的校服，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病床上的苏浣月，最后落在她紧紧抱着的书包上，眼神深邃难辨。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浣月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口。他听到了吗？他会不会怀疑？

　　段辰誉沉默地走进来，将冒着热气的纸杯放在床头柜上。“姜茶。”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谢…谢谢。”苏浣月不敢看他，目光死死盯着羽绒被上的菱形花纹。

　　“秦医生，她怎么样？”段辰誉转向校医，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暂时没有大碍，观察一会儿就可以回去了。需要通知家长来接。”秦医生回答。

　　“家长？”段辰誉的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目光再次扫过苏浣月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的脸，“好，我来联系。”

　　“不用！”苏浣月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尖锐。她看到段辰誉和宁星洛投来的诧异目光，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我…我自己打给我妈就好。”

　　她不能让段辰誉联系苏岚。母亲那副贪婪、刻薄、视她如商品的嘴脸，绝不能暴露在他面前！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段辰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她灵魂深处的恐惧和不堪。病房里只剩下苏浣月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那好吧。”秦医生打破了沉默，“苏同学，你休息一下，我去准备出院单。”她转身离开了病房。

　　宁星洛看看段辰誉，又看看蜷缩在病床上、像只受惊小兽般的苏浣月，眼珠转了转：“呃…那个，我去看看秦医生需不需要帮忙！”她找了个借口，飞快地溜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开来，带着消毒水冰冷的味道。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段辰誉身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苏浣月的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沉重而慌乱。她死死抱着书包，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铠甲。

　　段辰誉向前走了一步，停在病床边。他的影子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苏浣月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这让她想起手术室。

　　“苏浣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耳膜。

　　苏浣月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关切，没有询问，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五年前，”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那个雪夜，你到底怎么了？”

　　轰——
　　苏浣月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他问了！他真的问了！
　　五年来的噩梦，五年来背负的秘密和愧疚，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或者说，在段辰誉冰冷的注视）下。
　　她的嘴唇哆嗦着，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胸腔里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牵扯着那道疤痕，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该怎么办？告诉他真相？告诉他她胸腔里跳动着一颗偷来的、沾满另一个女孩血泪的心脏？告诉他她的母亲是个为了钱可以出卖灵魂的恶魔？

　　不！她不能！

　　“我…我…”她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就在这时——

　　“叮铃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对峙。

　　是苏浣月的手机！就在她紧紧抱着的书包里！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手忙脚乱地拉开书包拉链，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像淬了毒的蛇信——

　　母亲。

　　苏浣月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她看了一眼段辰誉，他依旧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眼神却更加深沉。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死丫头！翅膀硬了是不是？”苏岚尖锐刻薄的声音立刻穿透听筒，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连站在一旁的段辰誉都微微蹙起了眉，“敢挂我电话？还敢晕倒给我添麻烦？我告诉你，张家酒会你必须给我去！打扮得漂亮点！要是再敢给我出岔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别忘了你这条命是谁给的！那颗心脏…”

　　“心脏”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苏浣月的耳边炸响！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挂断了电话！手机从她汗湿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羽绒被上。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浣月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段辰誉此刻的表情。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还有胸腔里那颗心脏绝望的狂跳。

　　完了。

　　他听到了。他一定听到了那个词——“心脏”！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她能感觉到段辰誉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她的头顶，带着冰冷的、审视的重量。

　　终于，脚步声响起。

　　段辰誉弯下腰。

　　苏浣月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并没有到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却不是朝向她的。那只手的目标，是她掉落在被子上的手机。他捡起手机，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冰凉的手指。

　　苏浣月猛地睁开眼。

　　段辰誉拿着她的手机，目光却并没有停留在屏幕上。他深邃的眼眸牢牢地锁着她，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震惊、疑惑、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你…”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需要我帮你联系‘真正’能帮忙的人吗？”

　　他刻意加重了“真正”两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依旧紧抱在怀里的书包——那个藏着抗排异药秘密的书包。

　　苏浣月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