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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枫翎的幽灵 ...

  •   五年后,枫翎国际中学。

      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板上投下几何形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雪松香氛、古籍书页和一丝昂贵草坪修剪后的青草气息。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财富、传承与青春交织的华丽殿堂。

      段辰誉靠在A班教室的后门框上,指尖夹着一份学生会竞选材料,目光却漫不经心地扫过走廊里喧闹的人群。他穿着剪裁合身的枫翎定制校服,白衬衫扣到最上一颗,墨绿镶银边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曾经青涩的轮廓早已褪去,下颌线利落分明,眉眼间沉淀着超越年龄的冷峻。

      “辰誉,看什么呢?”好友宁星洛凑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张望,“等新同学?”

      段辰誉收回目光,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划过一道无形的折痕。“没兴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宁星洛撇撇嘴:“听说是个病秧子,家里砸钱硬塞进来的。啧,枫翎这种地方,没点真金白银的背景怎么活?”她话音刚落,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班主任陈老师带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喧闹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几十道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段辰誉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个身影上。

      她穿着崭新的枫翎校服,墨绿色的百褶裙下,双腿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宽大的外套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像一棵被移植到陌生土壤的、营养不良的植物。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下颌。她抱着一个看起来空荡荡的书包,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陈老师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同学们安静,这位是今天转来的新同学,苏浣月。希望大家以后互相关照。”

      苏浣月。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段辰誉死寂的心湖里激起无声却剧烈的震荡。他捏着纸张的指尖猛地收紧,坚硬的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血液似乎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凉的麻木。

      她缓缓抬起头。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那张脸,褪去了五年前的婴儿肥,轮廓更加清晰,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皮肤薄得像一层上好的瓷釉,隐隐可见淡青色的血管。嘴唇是毫无生气的淡粉色,唯有那双眼睛——那双曾盛满初夏阳光、映着樱花树影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尘的琉璃,空洞,沉寂,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怯懦。

      她的目光茫然地扫过整个教室,带着初来者的不安和极力掩饰的惶恐。然后,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她的视线,毫无预兆地,穿越了喧嚣的人群,直直地撞进了段辰誉的眼底。

      轰——

      段辰誉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脑中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是她。真的是她。那个在雪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一样在门外苦等一夜的苏浣月。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浣月那双沉寂的眼眸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错愕。难以置信。恐慌。*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愧疚?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像一张揉皱的、即将破碎的白纸。她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怀里的书包“啪嗒”一声,重重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沉闷的响声在骤然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新同学?你没事吧?”陈老师关切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苏浣月像是被惊醒,猛地回过神。她仓皇地低下头,弯腰去捡书包,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裸露在外的纤细脖颈绷得紧紧的。

      “没…没事,老师。”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过枯木,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她甚至不敢再往段辰誉的方向看一眼,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逃也似的走向陈老师指定的、靠窗倒数第二排的空位。

      段辰誉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记忆深处。她眼中的惊惧和愧疚,清晰得刺眼。为什么是愧疚?因为她当年的不告而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向窗外。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五年前那个雪夜的寒冷,似乎从未真正离开过他的骨髓。

      苏浣月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冰凉的椅面透过薄薄的校服裙传来寒意,让她打了个冷颤。她死死攥着书包带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试图用这尖锐的疼痛来压制胸腔里那颗几乎要炸开的心脏。

      咚!咚!咚!

      沉重而陌生的心跳声在耳边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左胸下方那道早已愈合、却仿佛永远烙印在灵魂上的疤痕。那不是属于她的心跳,是林晓的!它此刻正以一种狂暴的方式宣告着它的存在,像是在无声地尖叫、控诉!控诉她的偷窃,控诉她的苟活,控诉她…竟然还敢出现在段辰誉面前!

      前排几个打扮精致的女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好奇像针一样扎在苏浣月的背上。

      “喂,看到没?她那脸白的,跟鬼似的。”
      “新来的?什么来头?看她那校服,啧啧,像是借来的…”
      “谁知道呢,土里土气的,刚才看段辰誉那眼神,啧啧,像见了鬼…”

      那些窃窃私语声模糊地钻进耳朵,苏浣月却无暇顾及。她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抵抗那灭顶的恐慌和心脏传来的阵阵不适。她死死盯着摊开在空荡桌面上的崭新笔记本扉页,雪白的纸张上没有任何字迹,却仿佛倒映着五年前那个雪夜,段辰誉孤零零坐在她家台阶上的身影,落满了雪,像个被遗弃的雕像。

      “苏浣月?”
      一个刻意压低、带着点自来熟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苏浣月猛地一惊,才发现不知何时,旁边座位坐了一个男生。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剃得很短,根根精神地竖着,眼睛不大但很亮,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打量着她。他指了指苏浣月紧攥着书包带、指节发白的手:“嘿,新同学?你手在抖诶,真没事?脸色也差得很。”

      他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还是显得有些突兀。前排那几个女生立刻停止了交谈,目光又齐刷刷地扫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意味。苏浣月甚至能感觉到,教室另一端,那道冰冷而锐利的视线,似乎也再次聚焦在了她的背上。

      苏浣月触电般松开紧握的手,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形红痕,隐隐作痛。她几乎是立刻把手缩回桌下,藏在校服裙摆的褶皱里,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心脏还在失控地狂跳,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那道深埋的疤痕,提醒着她胸腔里跳动的、那份沉重而肮脏的秘密。

      “没…真没事。谢谢。”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喉咙。

      短头发男生挠了挠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上课铃声及时地、尖锐地划破了教室里的微妙气氛。陈老师走上讲台,翻开教案:“好了,安静,开始上课。”

      苏浣月几乎是立刻低下头,摊开崭新的课本,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些陌生的、跳跃的铅字上。然而,那些符号仿佛都变成了扭曲的影像:手术台上刺眼的白光,母亲猩红的指甲,林晓最后那双惊恐绝望的眼睛…还有,段辰誉刚才投来的、那陌生而冰冷的一瞥。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教室染上一层暖金色。终于,冗长的最后一节课结束的铃声响起,如同救赎的号角。

      苏浣月几乎是第一个抓起那个几乎空着的书包,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低着头快步冲出教室。走廊里瞬间涌满了放学的学生,喧嚣的人声和脚步声汇成一片嘈杂的洪流。她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只想尽快融入这片混乱,消失在段辰誉可能存在的任何视线里。

      “浣月!”

      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毫无预兆地缠上她的脚踝。苏浣月浑身一僵,脚步钉在原地。她僵硬地回头,看见苏岚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处,那身昂贵的香奈儿套装在傍晚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暗沉。她脸上挂着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社交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牢牢地钉在苏浣月身上。她身边站着几个同样衣着光鲜、气质雍容的贵妇,正含笑打量着被叫住的人。

      “快过来。”苏岚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血液似乎再次冻结。苏浣月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向那片华丽的阴影。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王太太,李太太,这就是我家小女儿,浣月,刚转学过来。”苏岚亲昵地揽过苏浣月的肩膀,那动作看似亲密,指尖却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她的肩胛骨,带着警告的力道。“这孩子身体不太好,性子也闷,以后在枫翎,还要麻烦你们家的公子千金多照顾照顾。”

      “哎呀,林太太客气了。”那位被称作王太太的贵妇,保养得宜的脸上堆满笑容,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苏浣月脸上身上扫视,“令嫒长得可真标致,就是看着太单薄了些。多养养就好。”

      “是啊是啊,”李太太也笑着附和,“枫翎环境好,孩子多交些朋友,性子自然就开朗了。”

      苏岚脸上维持着完美的笑容,放在苏浣月肩上的手却猛地收紧,借着整理她衣领的动作,指尖狠狠掐进她左胸下方那道凸起的疤痕!

      “唔!”剧痛瞬间炸开!仿佛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旧伤上,又像有冰冷的钢针直接刺穿了那颗沉重的心脏。苏浣月痛得眼前发黑,身体剧烈地一颤,几乎要软倒下去。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怎么了浣月?”苏岚故作惊讶,手上力道却丝毫未减,指甲隔着薄薄的校服衬衫,更深地嵌入疤痕,“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让你按时吃药总不听!”

      “妈…”苏浣月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痛楚的颤抖。

      “看看,脸都白了!”王太太惊呼。

      “这孩子身体是弱,”苏岚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又宠溺,“从小就这样,让人操心。”她终于松开了手,转而“温柔”地替苏浣月擦去额角的冷汗,指尖冰凉。“不好意思,让几位见笑了。我得赶紧带她回去吃药了。”

      苏浣月被苏岚半扶半拽地带走,离开前,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走廊另一端,段辰誉正和宁星洛站在一起。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深邃的眼眸里一片沉寂,看不出丝毫波澜。

      心口那道被母亲掐过的伤疤,似乎更疼了。

      回到那栋冰冷奢华的“家”,苏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冰封的怒意。

      “废物!”她将手袋狠狠摔在玄关柜上,“第一天就给我丢人现眼!那个段辰誉怎么回事?你认识他?”

      苏浣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捂着胸口,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心脏的狂跳。“…不认识。”

      “不认识?”苏岚逼近一步,猩红的指甲几乎戳到苏浣月脸上,“那他为什么盯着你看?你刚才那副见鬼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苏浣月,我警告你,别给我耍花样!别忘了是谁给了你这条命!是谁让你能像个人一样站在这里!”

      “我没有…”苏浣月虚弱地辩解,声音低不可闻。

      “没有最好!”苏岚冷哼一声,目光像毒蛇一样在她身上逡巡,“给我记住你的任务。段家?哼,听着倒像有点家底,但顶多也就是个暴发户。你的目标是真正金字塔尖的那几家!给我打起精神来!下周张家的酒会,你要是再敢给我出岔子…”

      她没说完,但那阴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苏岚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上楼去了,留下苏浣月一个人站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

      死一般的寂静中,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声被无限放大。

      咚…咚…咚…

      沉重,陌生,带着绝望的回响。

      苏浣月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裙子传来。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段辰誉那冰冷陌生的眼神,母亲恶毒的威胁,还有林晓仿佛在耳边响起的哭泣…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捆缚,拖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她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左胸下的疼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藤蔓一样蔓延开,带着窒息般的压迫感。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出现闪烁的光斑。

      不行…药…抗排异药在书包里…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手伸向掉在一旁的书包。指尖刚碰到拉链,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

      黑暗如同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意识彻底沉沦前,她似乎听到了一声遥远的、模糊的惊呼,来自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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