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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三十一】Hadestown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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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比我想象得好太多了。”当上半场结束,红色的幕帘垂下将舞台遮住,霍格沃茨礼堂上空的蜡烛再度燃烧,学生们忍不住兴奋地交头接耳起来。
“赫敏,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罗恩第十次说道,“当你为这个音乐剧烦恼的时候,你怎么没说它是这么、这么地——”
“什么?罗恩?”赫敏看上去似乎在不耐烦,但是若是仔细去观察她的表情,就会发现她脸上激动的红晕和眼中骄傲的神采。
“你一定要让我说出来吗!它简直不可思议!太棒了!”罗恩大声说,“这真的是完全用麻瓜科技就能做到的吗?”
“是的,”哈利代替赫敏回答,罗恩诧异地看着他,“暑假里薇薇安带我去看过——实际上,麻瓜剧院里的舞台效果更好……”
“这是真的吗?”帕瓦蒂惊奇地说道,“麻瓜剧院里的舞台效果更好?”
“——但是,”哈利说,“科林是个更好的俄耳浦思。”
“我同意,”赫敏赞同地说道,“而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找到比玛特尔更适合欧律狄刻的演员。”
罗恩看看赫敏又看看哈利,“……你们都看过了?唉,要是爸爸能带我们去麻瓜剧院看看就好了……他肯定会对这些机关特别感兴趣。”
赫敏顾不上回应罗恩。她有些窃喜地去偷听周围人的谈话——动听的音乐、华美的视觉效果、科林的歌声、桃金娘的演绎、薇薇安的舞蹈……而这一切都是在她的调度之下完成的。她不想承认,可是心里涌起巨大的成就感让她想要高高挺起胸膛,张开大大的笑容。
她终于意识到,她做成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这件事比得到教授夸奖、考试考了一百四十分、或是穿过魔法石的守卫关卡还要让她感到由衷自豪。这是她和朋友们一起自发去组织的项目,而无论在刚开始它看起来多么不可能完成,她们最终还是完成了它。
她沾沾自喜地盯着那片红色的幕布,她知道,虽然她不在台上,不和她的同伴们在一起,可是在幕布背后的她们也必定和她一起共享喜悦的心情
“呵,收起你那恶心的笑,格兰杰,”马尔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格兰芬多的看台。他的脸色可以说是扭曲,眼中闪烁的恶意好像比平时更盛,“可笑的麻瓜玩意儿……真不敢相信邓布利多居然让这样的东西在霍格沃茨演出,要是被我父亲听到了——”
“是啊,我赌大家比起音乐剧,会更愿意听你那伟大父亲的事。”西奥多·诺特慢条斯理地走过来,站到赫敏身边,“这样吧——你为什么不号召愿意听你说话的人一起离开这里,看看有多少人和你一起走呢?”
“……又开始为泥……格兰杰说话了?”马尔福冷冷地瞪他,“要是你一开始就想在格兰芬多的看台待着,斯莱特林那边可没人留你。”
“别误会,”西奥多·诺特在赫敏身边坐下,“要不是薇薇安让我坐在那边,我是不会去忍受一个小时的。”他的灰眸中折射出嘲讽,“你还有事吗,马尔福?”
“……你和小时候太不一样了。”马尔福甩下这一句话便离开了。
“而你和以前一模一样。”西奥多·诺特在他背后说。
“谢了,西奥,”赫敏笑着说,“虽然我自己就能反击他,但是我想来自诺特的维护对他来说更有重量。”
“‘西奥?’”罗恩抖了一下,和哈利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这家伙变成‘西奥’了?”赫敏没有理他。
“你错了,赫敏,”西奥多说,“作为一个能够一边组织大型音乐剧,一边修十一门课还能全科第一的麻瓜出身,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攻击——是的,这是对你的夸奖。”
“迪安呢?”罗恩问西奥多,“你不总是和迪安混一起?”
“他在后台,罗恩,”赫敏挥挥手,“负责操作整个舞台——我们总不能把这事交给厄尼·麦克米兰吧?”
薇薇安的声音再次响彻礼堂,提醒大家回到座位上。音乐慢慢响起,薇薇安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和弗立维教授慢慢走向舞台。
《Our Lady of the Underground》
薇薇安喝了一口手中的酒,舞步中带着醉意,“哈!”她吐出第一个词,“‘来我办公室’是吧?”她半是愤怒半是充满醋意地重复上一幕结束的时候哈迪斯对欧律狄斯说的话。
她倾倒舞台中间的麦克风,“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她的怒音充满力量地迸发出来,“但要是你像我一样,天天在荒芜的地下闲逛,你也会一样,使六寸之下的寒意深入骨髓……”她像是对着自己说,又像是对着冥府人民说,“我可以提供你想要的,一些让你忘却烦恼的好东西。”
“我把清风放进酒瓶,把雨水收入酒桶,把阳光摆上酒架——请允许我再次介绍自己,”珀耳塞福涅踉踉跄跄地走到赫尔墨斯身边,“我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了,我是——”她把麦克风递给赫尔墨斯。
“——我们的地下女王。”
珀耳塞福涅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的舞姿妩媚,眉目中有万般风情。她举起手指,和观众肆意调笑。她讲述那令人怀念的春花和落叶,和再也看不见的天空。
“我明白你的感受,孩子们,”她睁开迷蒙的醉眼,“我可以看见你那被悲伤蒙蔽的双眼,但是……凑近点吧,你会看到——”
她郑重地看向观众席,像是要诉说什么,怒音冲上云端,“这堵墙上裂缝斑斑!”
她在欢呼声中转动裙摆,“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给钢琴手秋·张一点掌声!”秋回以热烈的琴声。
“感谢——迪安·托马斯和道具组的所有成员!
“秋·张和舞台组的所有成员!
“西奥多·诺特提供选角的绝妙主意!
“弗雷德和乔治·韦斯莱和他们灵活的双手和大脑!
“当然最后的最后,”即兴章节被推向高潮,“要感谢我们无所不能、多才多艺,这个年代最聪明的女巫(brightest witch of her age),”薇薇安满脸自豪,高声炫耀,“总指导赫敏·格兰杰!”
灯光毫无预兆地打在赫敏的脸上,突然之间,台上台下所有的人都在鼓掌。赫敏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吓蒙了——这个部分在彩排的时候是没有的。在原剧中,这段舞蹈是用来感谢乐队的,但因为乐队现在是被薇薇安一人控制了,于是薇薇安就将它改成了她的即兴舞蹈。
然而,没想到在正式演出当天,她竟然自己控制乐队延长了这部分的音乐,用来感谢所有的后勤人员。在灯光的照耀下,赫敏拼命忍住了眼泪,然而等灯光一灭,她还是忍不住哽咽了。西奥多·诺特瞄了她一眼,递过去一方手帕。
“噢,谢谢……”赫敏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擦了擦眼泪。“我洗好还给——”赫敏抬头,发现西奥多完全没有听她的话的意思。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的眼神热切地看着台上的薇薇安,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赫敏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哈利。她顿时明白了,叹了一口气。
《Way Down Hadestown (Reprise)》
欧律狄刻从阳台背后的门走了出来,她身上的衣服换了,变成了一套工人服。命运女神们听说欧律狄刻已经完成了交易,便让她走上工厂的流水线。茫然的女孩走过去,模仿着工人们的动作,机械重复地劳作着。这个时候,她才陡然明白这里并不像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哈迪斯先生将你解放,”命运女神们或是嘲弄、或是残忍、或是冷漠地唱道,“好让你在这里不间歇地工作,这样就能将你自由的永生,消磨在工厂车间里。
“这里哨声尖啸,这里工头咆哮,而你只能不断地工作,挥舞锤子,打卡上工,无法逃离。”
欧律狄刻想要和人打招呼说话,却惊恐地发现,周围的人已经死气沉沉。她们有眼睛,却不再去观察世界;她们有耳朵,却不再倾听心声;她们遗忘了往生,遗忘了自己,在哈迪斯赐予的永生中,迷失在永恒的工作里。
“我得离开!”欧律狄刻惊慌失措。
“去哪?”命运问。
“回去!”
“去哪里?”命运嘲弄着她,“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欧律狄刻哑然失声。
“看!你已经忘记了。”
“就像我说的那样,”赫尔墨斯说,“那扇门的背后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欧律狄刻曾经是个饥肠辘辘的女孩,但她不再饥饿了。现在的她,是·死·了·。”他意味深长地加重了音。
若不是赫尔墨斯强调,观众们几乎已经要忘记玛特尔是个幽灵,因为她从未在舞台上如此表现——她从未穿墙而过,总是跑动而不是漂浮,升降台会上升和下降来运送她。然而,当赫尔墨斯指出这一点的时候,她突然愣在了原地,就像是赫尔墨斯点出的不是欧律狄刻的死,而是玛特尔的死。
在这舞台上,在命运女神们的嘲弄中,玛特尔被逼着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但在这句台词出来之后,观众们倒抽一口气,仿佛真正被点醒的是观众。
喧嚣的音乐远去,只剩下吉他孤单的拨弦。赫敏坐直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马上就发现旁边的西奥多在做同样的事情。
《Flower》
这首歌是玛特尔的试镜曲。在全剧的所有优秀歌曲中,它其实是相当不起眼的一首。
大家谈论Hadestown的时候大多会谈论Epic春之史诗、将几首主旋律融汇交织的Chant、俄耳浦思奔向冥府时唱的Wait for me、对命运发出质问的If it’s true,甚至是讽刺意味十足用欢快的曲调唱出残忍真相的Way down Hadestown。
可是,是这首歌让观看试镜的每一个人确信,玛特尔就是应该出演欧律狄刻。
在令人心颤的前奏中,玛特尔站在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透明的双手。好像在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鬼魂,一个亡灵,一个已死之人。
“我所寻求的,只是沉睡之所,”玛特尔缓缓跪倒在台上,“闭上眼睛,慢慢消失……”她伏身亲吻土地,“就像河流上的花朵,空中的羽毛。”
她的气息平稳,声线很轻,她的歌声飘在耳边低语,于是人们便觉得好像有一根丝线缓缓缠绕住心脏,让人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玛特尔用没有丝毫的光芒的眼睛看着观众。“签下文书时他说,你不会有任何感觉……你会就那样——离去。没有人、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将你叫醒。”
“梦想很美妙,直到被现实摧折;人们友善,直到她们暴露本性!”玛特尔的声音里带着痛苦,听众被逼得想起她在盥洗室的哭泣,“花朵绽放,直到它们枯萎腐烂……零落成泥。”
“有人在听吗?”她直视观众们发出质问,“我分明已经张开嘴,却什么都无法吐露……没有人、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将我唤醒——”
当她绝望的尾音消逝在半空的时候,礼堂陷入了一种寂静。没有人清楚她往歌声里掺了什么,但是幽灵们好像感受到了,而当幽灵们忧伤的时候,令人战栗的寒冷席卷了夏日的礼堂。没有人知道是因为这个空间的温度真的被降低了,还是因为,即使无法完全理解,活着的人们也还是能为此感到忧伤。
“Flowers,”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玛特尔伸手够向天空,“我还记得……漫山遍野的花朵,”她的声音里绽开一种动人的希望,她的表情变得怀念而柔软,“百合花和罂粟花,铺在我踩过的柔软草地上。我漫步在阳光里,而有一个人曾向我伸出手,”她闭上眼,像是要握住什么。
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在幽灵遍地的霍格沃茨,学生们甚至已经听厌了它们高谈阔论地怀念自己的往生。
可是此刻是不一样的。玛特尔对世道有多愤怒,对往生的怀念就有多动人。那份动人被音乐送到人们心里,搅动最柔软的角落。
赫敏想起那些被她当做理所应当的东西——面包的香气、书本的纸张味、在阳光下晒过的被褥……这些微小却珍贵的细节组成了活着的感觉,却是台上的玛特尔已经永远失去的东西。
和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一样——不,甚至更多——赫敏心里泛滥着由衷的感激。感激自己还没失去这一切,感激还能握住朋友们的手。
玛特尔展开手,仿佛在抚摸另一个人的脸庞。她透明的身体在提醒观众,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就在她身边,她都无法触碰他,但也因为如此,这个场景愈发令人心碎。“我抛在身后的人啊……如果你真的朝我走来,请来找我,把我拉出这自作自受的境地吧。”
在这时,乐声缓缓响起,在众人的惊呼中,科林、俄耳浦思冲上舞台,冲到欧律狄刻身边。
“和我回家吧!”他殷切地说道,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欧律狄刻一样。
“是你!”欧律狄刻喜极而泣,脱口而出,“俄耳浦思!”
她们冲过去拥抱彼此,俄耳浦思恳切地求她原谅,而欧律狄刻颤抖着问他是如何来到这里。那样充沛的情感几乎可以打动任何人,更何况是俄耳浦思。
科林的眼中噙着泪水,说他徒步走来,他完成了那首能带来春天的歌谣,而当他唱起它,冥府的高墙为他融化,金石为他开裂,他才能够来到这里。
这几乎太过浪漫理想,可是任何听过科林歌声的人,都会愿意相信。
欧律狄刻也当然相信。可是,当俄耳浦思说他可以用这首歌带她回家的时候,她僵住了。“不,不行……”她的眼中带着泪光,“你不明白——”
“年轻人——”哈迪斯带着怒火的声音骤然出现在她们背后。“我不觉得我见过你,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可以看出你不属于这里。这些人有神授的力量,不曾企图偷·走·魔·法,滚回你原来的地方,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哈迪斯,我认识他!”珀耳塞福涅走出来。
“一个无业游民?”
“他叫俄耳浦思!”
“你不要牵扯进来。”哈迪斯冷冷地说道。
“俄耳浦思是个一无所有的男孩,”赫尔墨斯解说道,“你可以说他很天真,可是这个男孩敢于发出反抗的声音——”
“我不会一个人走的,”俄耳浦思坚定地说,“我要带她一起走!”
哈迪斯笑了,面色轻蔑,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你不属于这里,如果你是,那你就会明白,我只会购买自愿出卖的灵魂。”
俄耳浦思惶然地看着欧律狄刻。
“噢?你还不知道?”哈迪斯似笑非笑地说,“她是自己签下协议的。所以,现在,她属于我。”
“不,这不是真的,他说的不是真的!”俄耳浦思拼命摇着头,望着欧律狄刻。
“是真的。”欧律狄刻低下头,“都是真的。”她后退一步,“你快走吧……”
“而你,”哈迪斯高高在上地说,“大家都来看看吧!不经允许就踏入冥府,都会有什么下场!”
工人们冲上来,包围了俄耳浦思。随着一阵紧张的音乐,科林在舞台上仓皇地逃窜,最终被推倒在地上。他蜷缩起来,和声演员们以舞蹈动作展现对他的拳打脚踢,他低声啜泣着,在地上翻滚。
《Nothing Changes》
“为什么挣扎、为什么反抗?为什么自找麻烦、大闹一场?为什么逆流而上、徒惹嘲笑?”命运女神的和声太过美丽,却又太过刺耳,“你无可奈何,你注定失败,覆水难收,木已成舟,因为这就是河水流淌的方向。
“何必惹祸上身?何必徒劳努力?何必为此憔悴焦虑?何必浪费宝贵的生机?”命运女神俯身,对他怜悯地说道,“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不管你做什么——”
俄耳浦思面色苍白地看着她们,周围暗下来,所有人都远去了,灯光打在他一个人身上,钢琴弹奏着令人心碎的旋律。他的周围被蒙上黑暗的高墙,他又一次孤身一人了。
《If It’s True》
“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如果真的木已成舟,”科林的歌声几乎带着哭腔,但因为他有近乎完美地歌喉,这样的歌声注定像是一只攥住听者喉咙的手,让人不能呼吸,“这就是世界真正的模样吗?我们就如此注定被打压、被欺凌、被背叛,然后被告知什么都无法改变——”
“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那我便只能放弃了……”科林挣扎着站起来,走到旁边。工人们再次出现在转盘上,一刻不停地敲着手中的锤子。
“就这样,男孩站起来准备离去,因为他没人听得到他的声音,”赫尔墨斯缓缓说道,“但他忘了——这堵高墙有耳朵。”敲打锤子的节奏穿插在旋律中,“而那些工人们听见了他的歌声——”
“——如果这就是现实,”工人们下意识开始重复科林的歌声。
“哪怕她们一直挥舞锤子——”赫尔墨斯高声悲叹。
“——那做人还有什么意义?”工人们低声质问。
“她们停下手中的活计——”
“——如果对苦难视而不见?”工人们痛心自省。
“她们聆听男孩的歌声——”
“——如果对生活举手投降?”工人们扪心自问。
“于是她们不再挥舞锤子,”赫尔墨斯振奋地说。
“——人的脊梁又有何用,”工人们悲叹。“——若我们从不挺直胸膛?”
“她们站起来聆听,”赫尔墨斯一边说着,和珀耳塞福涅一齐看向俄耳浦思。
“——若我们从不站在一起?”工人们打量身边的伙伴。
“若是他们描绘的世界是真的,”俄耳浦思唱道,工人们从流水线上转身注视他,“那我会就这样放弃,但——”他抬起头,怒视哈迪斯刚刚站的位置,“他们又凭什么来告诉我们什么是真理?”
“那些说谎的人,总是在真诚宣誓;那些做手脚的人,总是宣称赌局公平;而那些亲手洗牌的人,正是耍花招的人。他们捂着心脏做出承诺,然后让我们进入他们的陷阱!”俄耳浦思对渐渐聚集过来的人们殷切唱道,“他们嘴上夸夸其谈,给着虚无缥缈的承诺。而若是永不发问,就永远不会得到回答!”
“所以,世界一定要是他们描绘的模样吗?”他冲到工人中间,怒喝着发问,“我在问你,还有你,还有你!”他指着这里的每一个工人,“我相信我们的答案比他们的谎言更重要,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我认为我们可以争出出路!”
工人们不由自主地加入和声。科林的歌声足够美妙,但是当和声与他一起的时候,整个礼堂都会为之震颤。
“我相信我们共同的力量,而当我们站在一起,我们会比我们的想象、比他们的想象中更强大!我相信我们是大多数,他们才是少数!我们不该让少数的人,决定我们的命运!所以,我要问你们,”俄耳浦思注视着每个人,“真的要让世界继续被他们描绘吗?如果是这样,那我会就这样离去。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工人们和欧律狄刻聚到他的身旁,和他并肩站在升降台。珀耳塞福涅站在一旁,用哀伤的视线凝视着俄耳浦思。
《How Long?》
升降台缓缓落下,将工人们和俄耳浦思暂时送入地下。灯光颜色一转,珀耳塞福涅和冥王站在转盘的两边。她们紧紧盯着对方,但这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对视。
珀耳塞福涅殷切地请求哈迪斯放走俄耳浦思,但哈迪斯断然拒绝。她说,俄耳浦思和欧律狄刻就像她们的曾经,那时她们之间还有爱。然而哈迪斯着眼于权势,认为若是让人看到凭借歌声就能够获得他的怜悯,人民便不会再听从他的调遣。
“给她们一点好处,她们会如狼似虎;让她们看到裂缝,她们就会撕裂高墙;听从一点祈祷,王国会就此崩塌——”哈迪斯如此强调道。
珀耳塞福涅眼中的失望几乎溢出。在她看来,俄耳浦思根本不在乎哈迪斯的权术,他只在乎他爱的女孩儿。而或许她更失望的,是被金钱的权力蒙蔽双眼的哈迪斯对于爱的漠视。
她的失望同样刺痛哈迪斯——枕边人每日把自己灌醉,因为她不愿直视他创造的“惨状”,却因为怜悯一对爱人和他争执。来自珀耳塞福涅的审判灼烧着他。
在她们争执白热化的时候,工人们的歌声打断了她们。
《Chant (Reprise)》
“——如果这就是现实,”工人们唱道。
哈迪斯皱着眉头:“那是什么声音?”他顿了一下,反应过来,“是那个男孩!”
“大家都知道高墙有耳朵。”赫尔墨斯说,“而当这堵墙开始聆听,钢铁的墙壁里,也回荡着他的歌声——”
工厂沉重的歌声再度响起,工人们站在舞台最中心,低头一边干活一边唱着:“低下头颅,伏身苦干……若是你还想留一条命,那你就不得不低下头……”
然而,这一次,在重复的低吟中,反抗的声音渐渐出现:“为什么在我们的同伴流血的时候我们视而不见?”
“——低下头颅,伏身苦干——”
“为什么我们筑起高墙然后称其为自由?”
“——低下头颅,伏身苦干——”
“如果我真的自由,那么为什么我们甚至不能直视同伴们的双眼?”工人高声质问。
“年轻人!”哈迪斯愤怒地将这一切怪罪到俄耳浦思身上,塞德里克和科林在方向相反的转盘上一齐走着,塞德里克-哈迪斯恶狠狠的表情盯着科林,“我不得不佩服你,不知是勇敢还是愚蠢。你的歌可以打动我的妻子,但是想要让爱人在怀中依偎,光会歌唱是不够的。”
珀耳塞福涅从舞台另一边投去厌恶的一瞥,但哈迪斯没有看到。他继续说着:“听听一个老男人的意见吧,要留下一个女人,就用金链子拴住她的脖子,用闪闪发光的银手铐扣住她的手腕,让她的口袋坠满沉甸甸的宝石,再用闪闪发光的钻石带子把她捆牢……”
然而,工人们似乎已经被歌声说服,她们唱着:“如果我发出声音,如果我高昂头颅,是否可能改变我们的命运?”
“为什么我们不和他站到同一边?为什么我们以挖掘自己的坟墓谋生?如果我们真的自由,那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我们的同伴并肩而立?”
“年轻人!我也年轻过,”哈迪斯咬牙切齿地听着周围被俄耳浦思改变的群众声音,“也曾像你一样唱起爱之歌,但得到的却是拒绝。于是我唱起,比那更可靠的东西。它有着稳定的节奏、单一的心跳。听那机械发出的声响,它是冥府的交响乐——你尽可以弹奏你的里拉琴,我能撼动遍布电缆的世界;你可以尽情唱你的小调,而我——我能指挥整个国家的电力!”
他的话音刚落,舞台上的灯光突然猛烈地闪动起来,火花纷飞四溅。台下的人被吓了一跳,几乎有人要站起来逃命了,但灯光转瞬之间恢复了平稳。哈迪斯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挑衅着看着俄耳浦思。
“当我还是个年轻女孩的时候,”珀耳塞福涅上前,恳切地说道,“我和一个年轻的男孩携手使它转动——是啊,你已经看到这个男人,他已经变得铁石心肠。我也几乎忘记了爱的模样,直到我听到俄耳浦思的歌声。”
珀耳塞福涅温柔而鼓励的视线投向俄耳浦思,“接受我这年纪的女人的忠告吧——没有什么是爱不能改变的,即使建起高墙,爱也能在裂缝处盛放;哪怕灯火尽灭,爱也会向上寻找阳光。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正是爱让世界运转——”
“哈!”哈迪斯冷笑,“年轻人,既然我的妻子这么喜欢你,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哈迪斯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我本打算将你赶出去,送到往生的终点,结束你悲惨的一生——来吧,为我们再唱一首歌吧,在你离去之前。为我这老男人再唱一曲,让我笑,让我哭,让我再年轻一次。”
《Epic III春之史诗(三)》
塞德里克带着轻蔑的表情坐下了。然而,几乎是马上,当他看着卢娜将吉他递到科林手中,他的心马上就提了起来。在观众看不到的地方,他不着痕迹地看了薇薇安一眼,发现她正热切又紧张地看着科林的方向。塞德里克不敢去看着科林,因为他肯定,他会看上去和薇薇安的表情一模一样,然而冥后可以这么看着俄耳浦思,冥王可不行。
于是,他抬头去看舞台的角落。秋正坐在那里,她穿着一袭美丽的黑色长裙坐在黑暗中,他并不能完全看清,于是只好在脑中补全她走上舞台时的俏丽轮廓。在意识到他的注视可能太过长久之后,他赶紧收回视线,装作从容又漫不经心地看着地板。要是他也有科林那样美丽的歌声……他想,或许,他就可以在秋弹奏钢琴的时候对她唱一曲情歌。
但是……要不怎么说,有些人的才能是神授的礼物?
“黑暗之王,”科林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颤抖,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一张口之后便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暗影之王……”
他的紧张是合理的,因为俄耳浦思此时只会比科林更加紧张。“哈迪斯是地下的统治者——”
“噢?还是关于我的歌?”塞德里克-哈迪斯出声调笑。
科林的歌声戛然而止,他惶然地看向弗立维教授。而就像他第一次唱响春之史诗一样,弗立维-赫尔墨斯微笑着鼓励道:“继续唱呀。”
俄狄浦斯于是继续张口:“——但他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在看到她漫步于茵茵草地上的时候,当她手捧花束沐浴阳光……”他抬起头和冥王对视,“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因为他就和我一样——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唱着——”
费雯闭上眼睛。她似乎等待这一刻很久了,自从在从山楂树下听到科林的歌声……不,自从她惊讶地在麻瓜剧院里发现一部原本十几年后才会出现的音乐剧,又或者说,自从她孤独地带上面具,在陌生的世界里寻找存在的意义,她就一直在等待有人唱起这支歌。
难道春花没有盛开吗?难道海浪没有温柔地翻涌吗?难道充满温暖的阳光的空气没有温柔地包裹灵魂?好像坐在氧气过于充足的森林,听蝉鸣的声音,心中涌现对自然的崇敬——那是世界的爱之歌。
在这被拥有各种各样名字的高墙阻隔得四分五裂的世界里,爱是唯一的答案。它不总是存在,它不总能帮助跨越高墙,但是看啊,高墙上是有裂痕的。
“你从哪里听到这旋律的?”哈迪斯的愤怒中有一丝惊慌。
“让他唱完。”珀耳塞福涅制止他。
俄耳浦思注视欧律狄刻,“你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但当你看到她站在苍穹之下,就好像你已经认识她很久了,于是你张口,开始唱道——”
枉顾冥王的阻止,工人们一同唱起爱之歌。很快,哈迪斯便发现他被歌声环绕、包围。目睹这一刻几乎能让人心脏因为无法承受过多的美好,因为泛滥翻涌的情绪而发痛,费雯一边流泪一边歌唱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同伴们几乎脸上都挂着泪水。就算台下没有一人能够理解,费雯想,至少台上的人们正一起享受这与人共鸣的美好瞬间。
“那个男人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当他变成了国王,当他拥有了一切?”俄耳浦思问道,“他拥有越多,肩上的重担越重,看看他那狼狈的样子吧,他害怕抬头,害怕放手。所以他低下头、弯下腰,他太恐惧他会失去他所有的东西了——”
哈迪斯猛然看向珀耳塞福涅,而珀耳塞福涅也正看着他。她的眼中有泪光。似乎,因为这首该死的歌谣,那已经在她眼中消失了太久的东西再次出现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拼命想要抓住的东西,他早就已经失去了。”
“所以唱吧——”春之史诗的音符如同天籁般被男孩的歌喉传达,如此自然、合而为一,好像这旋律就是从他的喉咙中诞生一般。然而,他唱完第一句,却停了下来,看向哈迪斯。
长达好几秒的静默之后,哈迪斯喉咙发紧,旋律从他口中挤出。和男孩所唱出的天籁相比,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有几分难听。
他已经很久不唱歌了,工厂的黑烟把他的歌喉熏得低沉沙哑,可是,这句旋律却几乎比男孩吟唱的天籁更加动人。那是干涸的河床和焦黑的土地上再次开出的爱之花。
所以,当哈迪斯的手中出现红花的时候,再没有人去询问那是不是魔法。有些东西比魔法还要更加动人。
珀耳塞福涅抹掉眼泪,手指颤抖着接过那朵花,放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所以,俄耳浦思是个贫穷的男孩,但他有一份礼物要送给这个世界。他的歌声让世界回到正轨,让世界的旋律重新和鸣。”赫尔墨斯溢满感动的声音响起,“而哈迪斯和珀耳塞福涅,她们重新握住了彼此的手……跳了一支舞。”
哈利清楚地看到,薇薇安眼中闪烁着充沛的爱意和泪花,而塞德里克的眼中也几乎溢满同样的情绪。她们握住彼此的手,跳了一曲克制而温柔的舞。她们充满了小心翼翼,好像又一次变成了初识的少年少女,青涩地试探对方的感情。
随着舞蹈的进行,她们愈发贴近彼此,科林为她们伴唱。在舞曲终结的时候,塞德里克捧起薇薇安的脸,薇薇安热切地注视他,然后塞德里克抱着她转了一圈,吻了她。
哈利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是的,他明白,这只是舞台的效果,这只是一场演出。可是,若是有人看到她们的表情,又有谁能说她们不相信这两人深爱彼此呢?更何况,那是塞德里克,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孩,是薇薇安最信任的朋友,是在哈利甚至都还不认识薇薇安的时候,就把她从困境中拯救出来的骑士。
他的心脏还在为爱之歌发疼,但是这个时候,他又有些不确定疼痛的原因了。
《Promises》
“你做到了!”玛特尔将观众的注意力带回。大家紧紧盯着那灯光下的乳白色亡灵,她的声音中带着细碎的颤抖。“你写完了那首歌!”
“是,”俄耳浦思直愣愣地、贪婪地看着自己的爱人,“现在该怎么办?”
“带我回家。”欧律狄刻轻轻地,却又坚定地说。“我们走吧,现在就走!“
“好!”俄耳浦思急迫地说道,又傻傻地问道,“可是怎么回呢?”
“我们可以走回去,从你来时的路!”
“那会是一条很长、很黑的路,通向一个寒冷的地方,”俄耳浦思握住她的肩膀——或者说空气——“你确定要跟我走吗?
“我没有结婚戒指,没有婚礼的宴席,也没有充满羽绒的婚床——不管我之前承诺了什么……我无法承诺蔚蓝晴空,我无法承诺平坦通途,我只能承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与你携手共舞。”
欧律狄刻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她说,她不要黄金白银,只需要遮风挡雨。她不用结婚戒指,只要一双不放开她的手。她不在乎蔚蓝晴空或平坦通途,只要他还在她身边,不管狂风如何呼啸。
“我有一种预感,”罗恩吸着鼻子说,“有人会拿这首歌求婚。”
然而,俄耳浦思和欧律狄刻要离开,却还需要一个男人做出决定。
《Word to the Wise》
命运女神们来到了冥王身旁。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他身上。
“放不放他走,你需要尽快做决定,需要挽救颜面,”在音乐声中,命运女神们欢快地点出哈迪斯的难处,“你现在进退维谷——”
“你要是拒绝,那你就是个没有心的男人,你的手上会沾上殉道者的血,”命运女神们指向俄耳浦思,一旁的珀耳塞福涅也抱着双臂看着他。
“可你要是答应,那你就是个毫无威严的国王,再也无法约束你的子民。”黑暗中,工人们灼热的视线盯着他,一场暴动在其中酝酿。
“前进是悬崖,后退是深渊,整个王国都在等待你的决定。那么,你该怎么办呢?”命运女神们调皮地在他身侧舞动,“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吧……人是愚蠢的,人是脆弱的,只需轻轻一推,她们就会自寻死路……”
《His Kiss, the Riot》
在刺耳的无调性不和谐音中,哈迪斯对着花朵陷入沉思。“俄耳浦思这恶魔和他那罂粟般的歌声,是危险的心灵捕手。当他用歌声亲吻世界,动乱随之而来。我的子民曾经穷困潦倒,她们只求住所和食物,但现在呢?她们要自由!”他愤怒地说道。
“冥府的王,却被一个穷小子的歌声逼得如芒在背……明明,除了我谁还能领导她们?是谁制定发展的计划?是谁创造冥府的繁荣?”哈迪斯在自己的王国里踱步,“我只有一个选择了……我要放她们走,但是有一个条件……俄耳浦思必须承诺,在他前进的时候,欧律狄刻要走在后面,而直到走出冥府,他都不能回头。
“每个懦夫在人群中都会看上去英勇无畏,在壮丽的和声中,勇气会在人群中传递。一个男人最勇敢的时候,是当他看着爱人的微笑,握住她的手时。但若是万籁俱静,他身边空无一人……”冥王像是对着观众,又是对着自己说,“怀疑会慢慢渗入心间。”
《Wait for me (Reprise)》
“好消息是,”赫尔墨斯说,“他说你们可以走了。”
“真的吗?”俄耳浦思,欧律狄刻和工人们激动地说道。
“但坏消息是,”赫尔墨斯缓缓说道,“有一个条件……”
在听到冥王让他一人前行走出冥府不能回头之后,俄耳浦思惊慌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建起高墙,为什么让人独自行走?这叫分而治之。”
“这是个陷阱?”
“不,这是个考验。你们信任彼此吗?你们信任自己吗?”
“相信!”
“那么要走出冥界,你们就必须在神与众人面前证明这一点。”赫尔墨斯说,再次唱起《Wait for me》的前奏,“最令人恐惧的,不是龇牙咧嘴会撕裂血肉的猎犬。最令人可怕的恶犬,会在你脑中嚎叫,它会催人发狂,让人理智尽失。”
“等着我!”欧律狄刻和俄耳浦思共同唱道,“我将会与你同行——”
“给我们看看那条路吧,让我们看看这世界可以成为的模样,”工人们对着欧律狄刻和俄耳浦思殷切地说,“如果你可以做到,她也可以;如果她可以做到,我们也可以——”
“你认为她们能做到吗?”珀耳塞福涅对哈迪斯说。
“我不知道。”
“哈迪斯,你放她们走了。” 珀耳塞福涅的声音出奇地柔软。
“我只是让她们尝试。”
“那么我们呢?我们是否也可以再尝试一次?” 珀耳塞福涅说。
“……快到春天了,”哈迪斯握住珀耳塞福涅的手,“下一个秋天我们再尝试。”
“等着我?”
“我会的。”哈迪斯吻了吻珀耳塞福涅的手,与她告别。
“等我!”冥王冥后、欧律狄刻和俄耳浦思还有工人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我们为你而来,我们就在这里!”
“你是谁?”命运女神们再次出现,审判俄耳浦思的勇气,“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领导她们?你凭什么觉得你比其他人更能扬起头颅?”
灯光瞬时转暗,转盘再次转起,雾气再次笼罩舞台,这个巧妙的设计使得转瞬之间,场景就从明亮的冥府切换到了铁轨隧道中。
赫尔墨斯提气道:“你的面前是孤独而漫长的道路,它不是铁轨,不是柏油路。真正的那条路在你的心中、在你的脑海里,那是通向美好的道路,但也可能是通向灭亡。”
俄耳浦思孤独地走在路上,舞台灯光的颜色分割出两个世界,在白炽灯笼罩下的俄耳浦思脸上都是惊慌和怀疑,哪怕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欧律狄刻和工人们都在对他唱着熟悉的歌谣,承诺着她们就在那里。
“相信我就在这里!”玛特尔跳了出来,在俄耳浦思身后唱道,她的声音那样明亮有力,充满了激荡的感情,“墙在回应我们的脚步,磐石之间回荡着我们的歌声,相信我就在这里!”她那样殷切地唱着,仿佛要把心中的爱意全数灌到俄耳浦思的心中,消除他所有的怀疑。
然而,灯光慢慢暗下来。这是整个音乐剧最暗的时刻,即使是坐在最前排的人,也必须非常努力地眯起眼睛,才能分辨出在黑暗中不断前进的两个身影。钢琴声和大提琴铺设了不祥的基调,随着音乐,不安也在慢慢酝酿。
俄耳浦思又唱起了春之史诗。然而,与之前几乎时时都能够听到和声的状况不一样,他丝毫没有听到任何同伴的回应,只有命运女神举着煤油灯,对他轻轻唱道:“……风声在改变……寒冷在爬上身体……一切都变得陌生……因为你独自在道路上前进。她在哪里?她还在你身后吗?”
“……不会到这一步了还会失败吧?”有年纪小的孩子忍不住和旁边的朋友交头接耳,“她们肯定能走出去的吧?”
“嘘……”周围年纪大一些的孩子让她们安静,“慢慢看。”
许多人想起了薇薇安第一次试演的时候讲的话。这是一次对神话的改编,而她特意说过,“或许这一次,结局会不同”,便满怀期待地继续看着台上的科林。
《Doubt Comes In》
科林-俄耳浦思此时看着自己的双手,黑暗中的他受到了命运女神的影响,用她们的旋律唱着:“我是谁?我在往哪里走?我为什么孤身一人?我算什么?她又凭什么要和我一起回到寒冷与黑暗的人间?”
灯光短暂地亮起,照在欧律狄刻身上,穿过那虚幻的灵魂,“俄耳浦思,你在听吗?我就在这里,”她殷切地唱着,“我会一直在这里。一年之中最寒冷最黑暗的夜晚,就是春天和曙光来临的前一刻!”
然而俄耳浦思并没有听见。他又唱起了春之史诗,但是没有人回应他,他愈发恐慌和焦虑,“我算什么?” 俄耳浦思害怕地说道,“我对于冥王来说算什么?他凭什么让我赢?他为什么会让她走?我又怎么知道他不会蒙骗我?”
在命运女神们歌声的环绕下,他大声质问:“这是一个陷阱吗?这是他的手段吗?我曾见过这世界本可以成为的模样,但现在我只能看见眼前的荒芜路途……她在哪?”
灯光再次照在欧律狄刻的身上,光线越来越亮了,除了欧律狄刻和俄耳浦思,它也照亮了舞台上的一段阶梯,冥府的出口就在眼前。“俄耳浦思,你在听吗?你不孤单,我就在你的背后,”她向前方的身影伸出双手,“我们一直都在你身后!一年之中最寒冷最黑暗的夜晚,就是春——”
在一声尖锐的提琴声中,在无数的惊叹、无数暂停的心跳中,灯光骤然照亮了她们两人。俄耳浦思踏上了离开冥府的最后一节阶梯,但在那之前,他已经回过头来。
俄耳浦思和欧律狄刻怔然看着对方,刺耳的乐声还在继续,时间似乎被无限延长。俄耳浦思颤抖着说道:“……是你。”
“……是我呀,俄耳浦思。”玛特尔轻声说道。
科林扑过去够玛特尔的手,玛特尔向他伸出手,然而,在她们的手能够碰到之前,玛特尔仰面倒下。
在这一刻,也是整场音乐剧唯一一次,玛特尔展现出了作为幽灵的特质——她的身体穿过了舞台,消失在了众人面前。升降台随之骤然下落,科林跪在洞口,痛不欲生。
当一个幽灵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或许从一开始,她们就已经看到了结局。
令人心碎的钢琴声适时敲打在观众的心上,但是这一刻又是那么安静,安静到剧场里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不管是咳嗽、扭动身体还是交谈。又或许其实这些声音都还存在,只是那份寂静被送到了众人的心里。
赫尔墨斯缓缓走出来,看着面前跪倒在地的俄耳浦思。
《Road to Hell (Reprise)》
“是的,”赫尔墨斯缓慢的歌唱打破了这心碎的寂静。他唱起了音乐剧开头的第一首歌,可是这一刻,它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意义,“这是一首老歌,这是一个久远的故事,而这就是它的结局”
他唱得很慢很慢,可是观众的注意力和呼吸都已经被夺走,没有人感到丝毫的不耐烦。
“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问他怎么会失败在如此接近成功的地方……因为这,是一首早就被写好的古老歌谣。”
赫尔墨斯缓缓走向观众,他的脚步声回荡在礼堂里,“这是一首悲伤的歌,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这是一个悲剧。”
他抬头看向观众,语气中是无比的坚定,“但我们,还是要继续传唱!”
“因为这才是最重要的:即使知道结局如何,也还是要再次尝试,仿佛这一次,她们会成功……我是从一个老朋友那里学到这一点的。”赫尔墨斯从外套中掏出一盒火柴,重复道,“俄耳浦思是个贫穷的男孩——”
“有人有火柴吗?”欧律狄刻以第一幕的打扮从舞台左边冲了出来。
“——但他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人间——他能让你看到这世界本能成为的模样,即使它现在不那么理想。”
她看到赫尔墨斯手中的火柴盒,走过去,“快给我——”
弗立维教授颤巍巍地走过去,掏出了一只蜡烛,“你们能看到吗?”赫尔墨斯点亮了蜡烛,对着观众们说道,“你们能听到吗?”和声唱起哼鸣,“你们能感受到吗!就像是、就像是一辆火车!在一个晴朗的日子,一辆来自冥府的火车向我们驶来,一位女士从车上走下来——春天再次来临了!”
珀耳塞福涅从升降台上升起,“她带着一首爱之歌!伴随着这古老的歌谣,它是一首悲伤的歌谣,可是我们依然会传唱它。”
似乎不知道被什么支配了,费雯突然有一种冲动。她一边唱着和声,一边缓缓地走下舞台旁边的楼梯,向着观众席走去。这不是事先安排好的举动,这是来自一种被感动情绪支配的临场反应——因为这一刻对她来说实在太美好了,可她依然还是很害怕,很害怕她藉由这首歌、这部音乐剧想要传达给学生们的情感不能被接收到。
于是,她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仿佛如果拉近了她和观众们的距离,这些情感能到达她们心中的几率就会更大一些。
她原本不那么确定,但是当她看到教师的看台上,邓布利多眼中正闪着泪光专注地看着她,她突然之间获得了许多的勇气。
“这是首老歌,一个来自过去的故事。”费雯听到了脚步声。在她的背后,其他人和她一起,慢慢走下了舞台。
这结尾的合唱本就足够动人,而当演员们带着歌谣向观众走去,对她们说,“but we will sing it again and again and again”,这句歌谣就好像有着奇妙的魔力一般。有人站了起来,好像这是她们的职责,好像此刻没有其他比这更合适的反应一样。于是,慢慢地,大家都站了起来,直到整个礼堂没有几个还留在座位上的人。
“And we will,”弗立维教授眼中似乎也噙着泪花,看着他起立的学生们,“sing it again。”
随着灯光再次亮起,音乐声停止,所有人开始往台上走。意识到音乐剧结束了,台下突然爆发出热烈地掌声和口哨声。所有演员回到台上,对台下观众鞠躬致意。在薇薇安和塞德里克向观众们致意的时候,掌声已经十分响亮了,但当玛特尔和科林出来谢幕的时候,台下疯狂的欢呼几乎能让人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科林和玛特尔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欢迎,和演出时的样子不一样,她们看上去惊慌失措。费雯满脸骄傲地看着玛特尔和科林,用力为她们献上了掌声。塞德里克跑到角落里,几乎是强行把秋拉了出来,而大家也对优雅行礼的秋报以热烈的欢呼。
而就在大家以为要结束的时候,吉他声突然又响了起来。掌声慢慢地静下来,而费雯轻轻地唱道:“倒上红酒,举起酒杯吧……同胞们,享受这美酒,但不要忘记,随着风去敬俄耳浦思一杯吧,不管他现在在哪里——”
费雯的目光在观众席中缓缓扫过,和声演员们转身,去为大家拿酒杯,“有些鸟儿在阳光下鸣叫,而我们的赞颂不是给它们,而是那些在黑暗中歌唱的……我们为她们举杯。”
“不管她们现在在哪里独自徘徊,让我们的歌声和她们一起,”费雯看向空中,所有人加入了和声,“给予他安慰。有些花儿在茵茵草地上绽放,而我们并不称赞它们,而是那些,”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找到了观众席的哈利,“在风雪中依然倔强绽放的——”
“我们会为她们举杯,一口干下。致那些俄耳浦思,也致,我们所有人。”费雯深吸一口气,“晚安!盛夏快乐,霍格沃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