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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时光胶卷里的怦然声 ...

  •   运动会的进程在呐喊与汗水中飞快推进,就像天边瞟过的云,转眼来到第二天,操场上的空气灼热依旧,混合着塑胶跑道被晒出的味道和少年人蓬勃的热气,广播里激昂的进行曲和班级加油声混成一片喧嚣的海

      江洺淮因为昨天那个不太光彩的负伤,被迫放弃了所有比赛项目,此刻正坐在检录处旁边的荫凉里,左脚踝裹着绷带,架在另一张塑料凳上,脸色黑得像被欠了八百万,他盯着跑道上飞奔的身影,手里把一瓶矿泉水捏得嘎吱响,仿佛那是某个看不顺眼的人的脖子

      “行了行了,知道江大少爷不能大展身手很郁闷” 岁清穿着志愿者的红马甲,正低头核对参赛名单,笔尖在纸上刷刷地划,额前的碎发被汗黏在皮肤上,“但你能不能别捏出尖锐的爆鸣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闹鬼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郁闷了”
      江洺淮冷哼,手上却松了劲儿,矿泉水瓶恢复原状,瓶身留下一排清晰的指印

      “我是嫌吵,还有——”

      他瞥了眼她手里的名单,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精准得像扫描仪,“你写错了,跳远那个人是八班,七班那个体委昨天拉伤了,弃赛了”

      岁清低头一看,果然错了,她撇嘴,划掉重写,嘴里嘀咕

      “就你眼睛尖,隔这么远都能看清,属鹰的吧你”

      虽然知道他无聊,不过她也确实不放心他一个人待着,江水水这个人吧,表面看起来冷静自持,实际上在某些方面粗心得令人发指,说不定一个不留神就能把脚伤搞得更加严重,比如试图用那只好的脚去踢石子解闷,又或者是单脚跳去小卖部买雪糕,结果在台阶上表演一个华丽的平地摔,总之,他不让人省心就对了

      所以她以志愿者需要帮手看东西为由,把他按在了检录处旁边的座位,美其名曰废物利用,实则人形监控加镇场吉祥物

      江洺淮对此嗤之以鼻,但身体很诚实地坐稳了,甚至调整了下姿势,让受伤的脚摆放得更舒适,还顺手把岁清乱放的水笔和号码牌归了类

      于是奇特画面出现了:检录处一侧是忙碌穿梭的志愿者和做着热身、表情各异的运动员,另一侧,穿着校服的金丝眼镜少年安静坐在阴影处,膝上摊着一本米白色速写本,除了监工和偶尔毒舌指点江山之外,那些想借着登记、领物资等由头来找岁清搭讪的男生,一般都会被他没什么温度的目光扫过,再被几句“同学你项目要开始了”“这里很忙别堵着”给礼貌劝退,效果拔群

      他的手里铅笔沙沙作响,目光时不时抬起,落在那个穿红马甲、扎低丸子、忙得额头沁出汗珠的少女身上,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镜片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画她低头核对名单时微蹙的眉,眉心皱起小小的川字,画她踮脚给高个子运动员挂号码牌时,绷直的小腿线条和微微咬住的下唇,画她给跑完八百米、脸色发白的女生递水时,弯起的眼睛和轻声的安慰,画她被突然响起的发令枪吓得一哆嗦、差点把记录板扔出去的瞬间,懊恼地吐舌头的样子

      铅笔在纸上游走,笔尖温柔,捕捉那些生动的、鲜活的、只属于岁清的表情和姿态,皱眉的,笑的,专注的,慌乱的,每一笔都蘸满了秋日的光影

      阳光从树叶缝隙漏下,在他笔尖跳跃,一天下来,速写本已经翻过去厚厚一叠,纸张边缘被手指摩挲得微微起毛

      岁清偶尔偷闲溜过来,凑过脑袋看,然后发出夸张的哇塞声,“江水水你可以啊,把我画得这么好看”,她指着画上某个侧脸角度,眼睛亮晶晶的,“肯承认了?本小姐就是这么瘦,天生丽质难自弃”

      “那是艺术加工,懂吗,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江洺淮面不改色,手下又流畅地勾出她刚才撇嘴的弧度,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密的沙沙声,“本人离这幅画还差二十顿减肥餐,以及——”他笔尖一顿,在她画像的丸子头上轻轻一点,“这个丸子画得太圆了,实际像被门夹过的”

      “滚啊”岁清踹他凳子腿,没敢用力,只是让凳子晃了晃,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

      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她会偷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连上蓝牙,递给他一只白色耳机,动作快得像地下党接头,江洺淮嘴上说着“又听你那些软绵绵的歌”,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来,塞进耳朵,熟悉的R&B旋律流淌进来,鼓点轻快,女声慵懒,像夏日里一杯加冰的柠檬苏打,气泡在舌尖轻轻炸开,他垂下眼睛,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画着无意义的线条,嘴角却悄悄扬起一点极小的弧度,连自己都没察觉,只觉得耳边的喧嚣忽然远了,只剩下她的歌,她的呼吸声,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

      许晴熠和顾声舟比完各自的赛项就会手牵手晃过来,两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带着运动后的热气,像两颗刚蒸熟的小番茄

      许晴熠刚跑完四百米,气喘吁吁,头发湿漉漉贴在额角,顾声舟则很自然地递给她拧开的水瓶,另一只手拿着小风扇对着她吹

      “哟?我们江大画家又在创作了”
      许晴熠凑过来看速写本,眼睛一亮,汗珠从鬓角滑落

      “这张好看,把小清画得跟小仙女似的,这眼神,这嘴角,啧啧”

      “我本来就是小仙女”

      岁清得意地扬起下巴,接过顺手递来的另一瓶水,咕咚喝了一大口

      顾声舟则蹲下来,像研究什么一样研究江洺淮的脚踝,手指虚虚比划了一下

      “看起来还行,没肿得更像猪蹄,继续保持啊□□,伤筋动骨一百天”

      话音未落就被江洺淮用没受伤的脚虚踹了一下,鞋尖擦过他的裤腿

      “哥们儿这是关心你,不带急眼的啊”
      顾声舟笑着躲开,顺势站起身,手很自然地搭回许晴熠肩上

      四个人聚在小小的荫凉里,分享同一首歌,远处跑道上是呼啸而过的身影,扬起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广播里激昂的加油稿念得声嘶力竭,近处是梧桐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响,铅笔在纸上的沙沙声,和少年人压低的、带着笑意的交谈,关于刚才的比赛,关于晚上的聚餐,关于明天谁会赢

      阳光慷慨地把他们的影子揉在一起,拉得很长很长,分不清谁是谁的,仿佛本来就应该如此

      时间总是润物细无声,从指缝,从笔尖,从耳机的缝隙里溜走

      他们坐在同一片树荫下,听同一首歌,偶尔斗嘴,偶尔安静,秋天就足够完整,完整得不需要任何奖牌或呐喊来证明

      (午后·操场后墙的夹竹桃丛)

      下午的项目间隙,喧闹暂时退潮,岁清揣着志愿者多领的面包和火腿肠,像只偷藏粮食的小松鼠,溜到操场后墙的角落,那里有只常驻的三花猫,不怕人,总是懒洋洋趴在不知谁放的、破旧却干净的海绵垫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她蹲下来,小心地掰开面包,细声细气地唤,“咪咪,吃饭啦”

      三花猫慢悠悠走过来,尾巴竖得笔直,先是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脚踝,留下几根猫毛,才开始小口进食,吃相优雅,岁清就蹲在那里看,阳光穿过夹竹桃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光点在她红色的志愿者马甲上跳跃,像洒了一层碎金

      她伸手,指尖轻轻挠猫的下巴,眼睛弯成月牙,嘴里还跟猫说话,自言自语般:“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火腿肠给你留着的”,她的手指细白,挠动时动作轻柔,三花猫舒服地仰起头,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就在这时,她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抬头,看见靳斯叶站在那里,他手里还拿着记录表,似乎刚统计完某个项目的成绩,额发被汗水打湿些许,贴在光洁的额角,他的身影被午后的阳光拉得很长,落在开得正盛的夹竹桃上

      岁清笑着打招呼,眼睛亮亮的,盛着两汪清泉:“嗯?你也来摸鱼啊”,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点位置,拍了拍旁边的空地

      “这里凉快,还有猫学长接见”

      靳斯叶走过来,在她旁边蹲下,动作很轻,膝盖微屈,怕惊扰了进食的猫:“嗯,刚忙完”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像秋日里温度恰好的风,目光先落在她沾了面包屑的指尖,那点碎屑在阳光下像小小的星辰,又移到她弯起的眼睛,那里面有明亮的光,和毫无保留的笑意

      三花猫吃完面包,心满意足地躺下,露出柔软的白肚皮,四只爪子在空中惬意地舒展,岁清伸手去揉,指尖陷入温暖的绒毛里,猫咪发出更响亮的咕噜咕噜声音,她笑起来,笑声清脆悦耳,像风吹过一串挂在檐下的玻璃风铃,叮叮当当,撞碎了午后的慵懒

      靳斯叶看着她的侧脸,有些移不开眼,呼吸在那一刻变得很轻

      阳光太好,将她长长的睫毛染成透明的淡金色,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像蝶翼在光里轻颤,每一下都像扫在他心尖最软的地方,她鼻尖上有细小的汗珠,亮晶晶的,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脸颊因为蹲久了,泛着健康的、自然的粉色,像初熟的桃子,蒙着一层细细的绒毛

      她跟猫说话时,嘴唇微微嘟起,形成一个柔软的弧度,声音软得像刚刚融化的棉花糖,甜而不腻,那些孩子气的、毫无防备的话语,一句句落进他耳朵里,落进他猝不及防的心湖

      “你怎么这么瘦呀”
      “哎呀别舔我手,痒,哈哈……”
      “下次给我把老鱼晒成鱼干带来给你怎么样?”

      她整个人沐浴在午后的光里,周身笼着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连每一根飞扬的发丝都在发光,那么生动,那么明亮,充满了他周围世界所缺乏的那种鲜活的热度

      像一颗忽然滚进他灰白有序、按部就班世界的彩色玻璃珠,啪嗒一声,清脆作响,撞碎了他心里那层维持了很久的、名为得体、礼貌和距离的透明外壳,碎片轻轻落下,露出里面从未示人的柔软

      靳斯叶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开始不规律地加速,咚咚,咚咚,一声重过一声,清晰有力地撞着胸腔,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那股热意来势汹汹,迅速蔓延到脸颊,脖颈

      他知道自己应该移开视线的,这太不礼貌了,太逾矩了,可他的目光像被最温柔的胶水粘住一样,胶着在她笑起来时,嘴角那个若隐若现的、小小的梨涡上,胶着在她抚摸猫咪时,温柔弯曲的、泛着珍珠光泽的指节上,胶着在她被一阵调皮的风吹起、轻轻扫过白皙纤细脖颈的几缕发梢上,那发梢晃啊晃,晃得他心神也跟着飘摇

      原来她还有这样一面,不是讲台上那个偶尔走神被抓住时、狡黠地眨眼的女生,不是拿着难题问他时、眉头微蹙的认真模样,而是柔软的,毫无防备的,对着一只流浪猫都能笑得全心投入的,真实的,鲜活的岁清,像一本他以为已经读懂的书,突然翻开了全新的、散发着阳光香气的扉页

      三花猫蹭了蹭岁清的手,翻了个身,轻盈地跳上矮墙,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尾巴一甩,消失在夹竹桃丛深处,岁清这才收回手,手上还留着猫咪温暖的触感,她拍拍膝盖站起来,腿有点麻,小小地踉跄了一下,转头看他,发现靳斯叶还蹲在那里,仰着头看她,耳朵红得厉害,像熟透的樱桃,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淡淡的粉色,她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点疑惑和关切:“你脸好红,中暑了吗?”

      靳斯叶猛地回神,像从一场过于美好的梦里惊醒,慌忙站起来,动作有些踉跄,记录板差点从手里滑脱,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硬质板子的边缘,指尖微微发白,声音比平时更低更轻,几乎要散在风里:“没,没有……就是,有点热”,他不敢看她,目光落在自己沾了尘土的鞋尖上,心跳依旧喧嚣

      “哦”岁清不疑有他,只觉得这学霸体质有点虚,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印着蝴蝶图案的纸巾,递过去,手指纤细:

      “擦擦汗吧,你耳朵都红透了,看着怪吓人的”她的语气纯粹是朋友间的关心,坦荡自然

      靳斯叶接过纸巾,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那一小片皮肤相触的瞬间,像被微弱的电流烫到,他猛地缩回手,捏着那包还带着她体温和淡淡茉莉香气的纸巾,喉结轻轻滚动,想说谢谢,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点点头,动作有点僵硬

      耳根那片鲜艳的红,在午后明媚得近乎残酷的阳光下,无所遁形,暴露着他兵荒马乱的内心

      风穿过茂密的夹竹桃丛,叶子沙沙作响,像在窃窃私语,远处操场的喧嚣,加油声,哨声,广播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模糊糊,听不真切,而此刻这个被绿意和花香包围的角落,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沉重又清晰,像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温柔地唤醒,破土而出,在秋天温热的、柔软的土壤里,悄悄地,怯怯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生根,发芽

      秋日午后,看一个人喂猫,阳光把她的睫毛染成金色,把她的笑声镀上暖意,他发现,自己的心跳,不知不觉,跟上了她哼着不成调小曲的、轻快又自在的节拍,同频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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