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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章十 ...

  •   “只是易容么?”白燕儿瞥了我一眼,她知道,我明明可以治好张紫瞳额头的伤疤,正如我治好了自己的疤,若非白燕儿这般陈年的伤,张紫瞳的伤口尚新,我完全可以治得毫无痕迹,但我还是坚持让她替张紫瞳易容。
      我看了眼张紫瞳的睡颜,额头的那道粗深的褐色疤痕犹如一道乌云,笼罩在上空,道:“恩,只是易容。”
      我并不能不防着张紫瞳一手,这女人,我也无法掌控十分。
      “她是永久的易容,必须用金丝,她知道么?”
      彻底的易容,并非用笔墨与霜药可以到达,必须以金丝穿骨,重塑部分面目,这也意味着,张紫瞳每个月必有一日中的三个时辰,面部要忍受刻骨剜肉的疼痛。
      我抚了抚张紫瞳的脸,道:“凡事都有代价,不是么?”
      白燕儿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张紫瞳的脸,冷笑道:“这代价她真的承担得起?”
      我走到门外等候,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张紫瞳额头难看的疤痕已经彻底消失,剩下一张光洁而略显苍白的脸,与她过去的脸相比,犹如镜中倒影,不,应该说,那皮肤更光洁了几分。白燕儿的易容水平果然出神入化,与三娘也相差无几了。
      白燕儿收拾着桌面,我扫了眼张紫瞳的脸,问白燕儿道:“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她头也不回,道:“我会换个身份再进宫,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来找你的。”
      我拨开衣裳,将紧贴身体挂着的那枚沧海取下,悬在她眼前,道:“这个你拿着,你我就凭这个相认。”
      白燕儿仍然不理会我,冷淡道:“三姑姑把这个留给了你,这是遗物,不是用来给你当物件用的。”
      “我的意思,是把这个送给你,我想,你比我更需要。”
      拗不过我,白燕儿接过那颗沧海珍珠,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该把沧海交给夕颜。”
      笑话,她借走了我的月明,我难道还要拱手送她一颗沧海么?我冷笑道:“你该比我清楚,夕颜已经背叛了鬼门。她没有资格拿这枚沧海。”
      白燕儿果然是知道内情的,她看出我眼中闪烁的怨毒,道:“无论她做了什么,毕竟是三姑姑唯一的亲人。她不能死,虽然我很希望她死。”
      “你放心,我也答应了三娘,要好好照顾夕颜,我只是想找回那颗月明。”
      她好好地做她的谨嫔,我不会将她置于死地,对于这位谨嫔娘娘,废妃居住的退思殿,其实是个不错的去处。
      夕颜,我也真的有好久没见过你了。你过得好么?我死了,鬼门死了,轩辕展留着你也没用了,大概过得很不好吧。
      但我可宁愿你过得如意些,站得越高,跌下来,才会越痛。
      就如我现在,站在皇宫最高处,雪镜高斋,寒风凛凛,枯枝上还留着不少未化的积雪,我朝下望去,黑夜中,深不见底。
      今夜,不知从何时起,又开始下雪了。我伸手接住了雪花,融化在了掌心,我道:“殿下还要躲在暗处多久,今夜可没什么热闹留给殿下。”
      “你果然还会来的。”温软的声音在这寒冷中如春风吹过,一阵和暖的花香扑鼻而来。我在心中暗叹,赵王果然是个异常执着的人啊。
      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自己的面庞,道:“难得赵王殿下,今夜也有心赏雪?”
      “我便住在附近的猗兰殿,不知怎的,就逛到了这里,我正猜想,不知今夜你会不会来,看来,我们俩之间还是有些默契的。”
      懒得跟他绕圈子,我伸出手道:“赵王殿下,可否把簪子还给奴婢?”
      “那我为什么要还你呢?”他手中的点翠簪子对着月光,亮蓝色的翠羽在寒冷月光下发出淡淡光华。
      我一边将手拢在袖中,抓住一枚淬毒的银针,一边向赵王福了福身子,笑道:“殿下红颜知己遍及京城,佳人遗落在殿下身边的妆奁钗环,恐怕能装下一箱子了,何必要收藏奴婢的这一支。”
      赵王尚未到弱冠之龄,且风流年少,尚未娶妻,只有几位妾媵,长安闺阁之中,甚多小姐芳心暗许,或是爱慕赵王才华,或是钦佩赵王一手风流倜傥的草书,又或是看重身为皇上胞弟的赵王的权势。赵王也是乐得徜徉百花丛中,更是与酒肆中的歌姬舞女交往甚密,坊间也曾有名妓为他争风吃醋进而大打出手的传言。
      “可也只有这一支簪子伤了我啊,姑娘下手真是狠心,我这手上的伤痕至今还未愈合。”他温然一笑,如初夏的芙蓉盛开,难得见男子也可笑得如此妖娆,毕竟一母同胞,他眉眼间与轩辕展有五分想象,但他少了轩辕展的英气,也寻不到少年的意气风发,只感觉奢靡至极,仿佛是花开到了极盛,进而颓败的境地。
      在这样的笑容中,我看到的却尽是轩辕展的影子,仿佛在杏花初开时节,他穿过花丛,第一次相见时的微笑。
      因此,他渐渐走近,摸了我的脸颊,我也未曾闪开,下一刻,他顺势制住了我拿着毒针的右手,紧紧扼住我的手腕,我吃不住力,毒针“叮”一声,掉在地上。
      “姑娘怎么看得这么入神呢?”
      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才猛然回过神,但他的另一只手早已扼住了我的命门,我不敢回击,只能任由自己的身子紧贴着他,他对着我的耳朵吹气,道,“我猜,你才是皇兄要找的那个人,对不对?”
      赵王用的熏衣香不是普通的植物萃取而成,而是掺了幻药,配方并不复杂,但我还是轻看了他,未曾对他多加防备,看来今夜他是有备而来,我更要小心应对,设法脱身,冷冷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我的意思的,白燕儿只是个替身,你们本来就是一伙儿的,”赵王理了理我额前的碎发,道,“皇兄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
      我的精心设计,被赵王看得如此通透,但我可以肯定一点他不是要抓我,交给轩辕展,我遂笑道:“殿下,若觉得自己猜得对,那就告诉皇上,将我抓起来吧。皇上说不定会好好赏你的。”
      “不,不,”赵王连连摇头,道,“我为什么要帮皇兄,这要他自己来找才有趣。不是么?”
      “那么看来殿下是想跟我做一笔交易了,殿下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你还真是干脆,怎么不求求我呢?说不定,我会心软,放了你的。”
      “天快亮了,我没空陪殿下玩儿。”
      赵王眼中的笑意逐渐褪去,只剩下沉静如深井水的双眸,道:“鬼门已死,你又是谁的人?”因着赵王天生嘴角微弯,故而总给人似笑非笑之感,此时他仿佛还是在笑,但我知道,他扼在我命门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一言不慎,满盘皆输。
      “我是谁的人,其实对殿下来说也不那么重要,我的目标并不是殿下,我想,殿下也没那么关心你皇兄的死活,”我莞尔笑道,“不过我们可以换个方式交易,殿下既知道了我的一个秘密,那我便用另一个关于殿下的秘密来换,可好?”
      虽言一母同胞,但太后偏向幼子,甚至要逼迫先帝废长立幼,也可猜想,如今,钱太后更是爱护幼子,借着皇帝尚且无子,屡屡要求他立自己的弟弟做皇太弟,其实轩辕展年纪尚轻,何愁无子,只是帝后权力之争罢了。如此情形下,纵然兄弟情深恐怕也是做给外人看的表面文章。
      对我的提议,赵王并不以为警惕,倒是兴致盎然,道:“哦,那我倒要听听,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殿下为什么没有娶妻,”在宫中的三年并不是白过的,有些事情,只需要一些细节,就能拼凑出全部,我道,“因为在殿下的心中一直有一个人。”
      我明显感到掐在命门上的手指忽然松了两分,赵王不会不懂得我的意思,他明显是有了触动,但他还是镇静笑道:“你说的,难道是你自己么?”
      他笑意更浓,我轻笑,你便这么自信,我猜不到么?还是你太害怕我猜中了。
      我的唇角也勾起了微微的笑容,道:“那个人,是沈沁。”
      赵王的眼中有片刻的失神,扣住我命门的手在刹那间迟疑了,只是瞬间,我逃脱了他的钳制,跳开四五步,正要逃走,又怕他纠缠,迅速发间取下一枚黑色发针,一回身,我也来不及细看,便朝赵王飞针刺去,继而头也不回施展轻功离去。
      又听到一声闷哼,我下意识地侧了头,却看到赵王单膝跪在地上,神情甚是痛苦。我微微诧异,情况紧急,我的针法并不精准,他不该中招,除非他根本没躲。
      此刻他的痛苦是来自我的那根发针,还是沈沁?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也是他的嫂子,沈沁。
      隔了几日,我又见到了来收衣服的两个浣衣女,一个又是张紫瞳,她戴了面纱,袅袅风姿,立在那儿倒是很有几分韵味,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浣衣女,看着眼熟,那人一抬头,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芙若,怎么会是她?
      她怎么去了浣衣局,而又是哪个好事的,把她派到这儿来,虽说下了哑药,但我隐隐总是害怕,怕她的眼睛望着小九,小九会恨我。
      我拉住了小九的手,她也发现了芙若,但她才迈出了一步,又收回了步子。是了,我逼着她跟我一起说谎,才害了芙若,小九并不知道芙若的心机,还只当错都在自己。
      宫人们也未太关心这个不起眼的浣衣女,倒是都注意到了张紫瞳的面纱,绿翘凉薄地笑了笑,道:“怎么今天你还来跟我摆起美人的款来了?”
      “奴婢出了疹子,遮上面纱,是怕吓到掌仪娘娘,”张紫瞳说着说着又要淌下眼泪来,忙不迭地跪下,嗫嚅道,“掌仪若是不喜欢的话,奴婢这就不戴。”
      她一下子扯下了面纱,果然一脸密密麻麻的红疹,绿翘厌弃地摆了摆袖子,道:“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哭什么哭,也不嫌晦气。”
      张紫瞳抹了抹眼角的泪,重新将面纱缚好,那边又有冰块要存到冰库,绿翘又带了几个人,忙开了,她并没有发现芙若,不然恐怕定然不会轻饶吧,芙若这也算逃过一劫了。
      张紫瞳来接我手中的脏衣裳,我一边将衣服递过去,一边低声道:“姐姐还真是聪明呢,这张脸,还满意么。”
      张紫瞳的手顿时停在空中,但她依旧低着头,迅速接过那衣裳,扔到筐子里,也不看我,也不回应我的话,只当我什么都没说。
      小九与芙若似乎在争执什么,她拉着芙若的手,眼中闪着不忍心,而芙若的表情闪烁,我走过去,拉开小九的手,道:“你还有别的事要忙,别在这儿杵着,衣服丢给她就行了。”
      小九看了看我,又看着芙若,我晓得,当日她听着芙若凄凉的叫喊声,对我所说的狠心话不过是她安慰自己,什么芙若该死,但真让她亲眼看见芙若落到这种下场,她是十分不忍心的。我低声对小九道:“你想让别人发现她么?还嫌她不够惨?”
      小九这才肯推开几步,但那目光一直停在芙若那双手上。芙若的双手结了厚厚的一层冻疮,相比之下,张紫瞳的手虽粗糙了些,但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可见芙若在浣衣局混得甚至还不如张紫瞳。小九对芙若无疑还是有愧疚的,而且那些日子,照顾小九的人更多的是芙若,而非是我,她虽有心害我,但对小九,毕竟还是无所亏欠的。
      我叹了口气,恰巧筐子太满,一堆衣裳掉下来,我拿出一罐子自己调的白梅霜,合在那堆衣裳里,悄悄塞给芙若,道:“能治冻疮的,你收着。”
      芙若认得我的声音,她朝我看了一眼,那眼神中的怨恨埋没了所有的情感,她恨我,很恨我。
      “咕噜噜”的声响,我瞧着那罐子白梅霜掉在地上,碎了,她没有收,虽然她抱着层层叠叠的脏衣服,掩饰了她的手,但我还是清晰地看到她肩膀耸动的手势,她是将白梅霜扔到了地上。
      恐怕她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要我偿还我欠她的,不过恐怕没有机会的,浣衣局没有机会,而我也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浣衣局收衣服的人离开了,两人帮着一大筐子衣服消失在路的尽头,众人都散去,只剩我与小九站在原地,而小九的手依然紧紧揪着我的袖子,愀然道:“毕竟是我们对不起她,她会不会恨我和姐姐……”
      她会不会害我么?笑话,宫中多的是这种无望的怨恨,这些女人一无倾城美貌,二无足够心机,三无决绝手段,留下的只有怨恨,成为生命的支撑,让这些女人走到生命的终点,怀着怨恨离开,一辈子困在自己的牢笼里。而我绝不是她们,我的怨恨,要以推倒这个天下为终点。
      “她怎么会不恨,”我淡淡笑了笑,道,“只是她已经哑了,除了恨,不能做任何事情了。”
      小九松开了我的衣袖,怔怔地望着天,喃喃道:“我害了她的。”
      我想是时候该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小九,道:“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她自己的贪心害了她,从一开始,我想的害的,只有尹苏雨,而她跟踪了我半个月,她也有她想要的,比如,掌仪的位置。”
      “为什么非要害尹苏雨?”小九看着我,但我知道,这时候,她没有将我当成徐颐姜,她的姐姐,而是在质问另一个我,“她与你并没有太多的仇怨,难道你不想做掌仪么?恐怕你所要谋的还不止是掌仪,我说的对么?”
      “我想的却没你那么多,因为她伤害了你,而且愈演愈烈,甚至将你关到冰窖里,我实在是无法容忍了,”我略带歉疚,微微笑了笑,道,“抱歉那些日子,我没那么多时间来照顾你。”
      的确,害死尹苏雨无关我的复仇计划,甚至险些暴露了我的身份,连白燕儿都责备我太过冲动,但我真的希望小九不再受苦,我是没有未来的人,而她不该跟着我受苦。
      小九一怔,一时好像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答我,之前,我一直是占用了她最爱的姜姐姐身体的那个陌生人,她恐怕没有料到我是为了她才铤而走险,她稍稍有些语无伦次道:“我,其实你,不必那么做的……”
      “不过你也没完全说错,我所谋的确比掌仪这个位置大得多,不过无论如何,我会代替徐颐姜,照顾你,以我自己的方式保护你。”
      小九又要开口,我将手指比在她的唇前,示意噤声,我敏感地觉察到有人来了,却原来是太后永寿殿里的两个司设女官,我上前一福身,道:“这么冷的天,两位司设姐姐亲自前来,有何事?”
      太后永寿殿中的人大多自以为是,更看不起冰室的宫女,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与小九一眼,道:“你去拿些冰块来,不用太多,割成了寸许的块状,再拿来给我。”
      才过了年,天气依旧很冷,这样的天要冰块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事情,纵然心有疑问,我们也不多问,小九转身去拿了,而我还杵在原地,两位司设剜了我一眼,道:“你怎么还在,你也去拿啊,站着干什么?”
      我唯唯诺诺退下了,一面说不要太多,一面又让我去拿,这显然是她二人为了聊些贴心话,嫌我碍事才将我屏退,我绕了一圈,又躲到走廊的后端,借着树丛挡住身子。
      绿衣裳的司设拿出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问道:“你妹子好好的,怎么就发烧了呢?猗兰殿的地龙一直烧着,她在殿里伺候着,也不该着凉啊。”
      “哎,你还不知道么?”黄衣裳的司设朝着两边张望了几眼,小心翼翼道,“赵王殿下不知中了什么毒,从昨夜起,一直昏迷不醒,太后急得茶饭不思,跟着守在床边,弄得整个猗兰殿的人都不得安宁,跟在殿外候着,这不吹了一晚上的风,这就倒了。”
      我也暗自惊讶,我昨夜先被赵王以幻香制住,发不出毒针,而后情急之下所用的发针并无淬毒,怎么可能中毒?
      “不可能吧?”绿衣女子甚是惊讶,也不嗑瓜子了,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说呢,太后怎么昨夜一直在猗兰殿,可是赵王好好的在宫里,哪里能招惹这种是非?”
      “所以说,这下毒的人一定是在宫里的,御膳房已经审过好几拨人了。”
      绿衣女子更惊得将一手的瓜子都洒了,道:“哎呀,照着太后的性子,那还不把整座宫翻过来,赵王真出什么事儿,多人少得陪葬啊?那你妹妹她……”
      黄衣女子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听说那天呈上膳食的几个宫女已经被弄得暴室审问,都折磨得快不成人形了,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那怎么也不好好找找。”
      “太后不是怕打草惊蛇么?这事儿还压着,宫里大都还不知道。”
      “哎,你说会不会是……”绿衣女子才开口,忽然又被黄衣女子遮住了嘴,道:“胡说什么,小心被人听见,你可别跟人去乱说啊。”
      我猜到绿衣女子的后半句话,赵王中毒,受益最大的应该是赵王的亲哥哥,贞观殿中的轩辕展,太后还想着逼迫轩辕展立赵王为太子,赵王若死,轩辕展该是白白占了便宜,太后心中疑惑的恐怕也是他吧。
      只是赵王,他怎么会中毒呢?难道除了我,这宫里,还有别的人,在背后,凝视这一切,悄然如鬼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毒害赵王的,真的会是你么,轩辕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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