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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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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C市犹如一座巨型蒸笼,三十七度的热浪裹挟着粘稠的空气,将整个城市炙烤得近乎融化。十五岁的刘昭宁就在这样的酷暑中,转入了五中高三实验二班。作为省会首屈一指的公立学府,五中以严苛的教学质量闻名,校内两个实验班与十一个平行班泾渭分明,而实验班的学生们,个个都是冲击国内顶尖高校的种子选手,承载着学校与家长的殷切期望。
少女身形纤细单薄,齐刘海下扎着利落的马尾,垂眸敛目站在讲台边缘,宛如一株怯生生的雏菊。她身着熨烫平整的夏季校服,手握着一边背包肩带,安静等待班主任的引荐。台下投来的目光如芒在背——早在暑期补习班时,关于这位新同学的传闻便不胫而走:省物理竞赛前三甲,已通过X大少年班校测,如今的她转学至此,只需达到本省一本线,便能选择X大任意专业。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足以令所有人歆羡不已。
班主任把刘昭宁安排在班长的同桌座位旁,眼里满是期许。这个充满管理经验的四十岁中年男人盼着刘昭宁能在自己手里考出高分,为他的教育事业再添辉煌。刘昭宁缓步走下讲台,那些或嫉妒、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在她眼中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虚影。她早已习惯将外界的喧嚣隔绝于心门之外,深知无端接收他人情绪,只会徒增内耗。
之前的十几年中,她一直扮演着“别人家的孩子”:小学展露学习天赋,仅靠几本老师送的教学资料和学校免费的兴趣班拿下奥赛金奖;初中家里被各色登门求她转学的学校负责人踏破门槛,只求她能转学入读,为学校拿下竞赛大奖;如今从初三直接跳级到高三的她,更是心无旁骛,一心扑在学习上。
在师长眼中,她近乎无懈可击,就连兴趣爱好都透着令人省心的特质。她热爱羽毛球运动,这项既能强身健体又无需高额花费的爱好,不仅未曾分散她的精力,反而在X大校测的体能复试中,为家中节省了一笔不菲的培训费。
此刻,她已经收拾好书本坐在座位。班主任扫视一眼全班,眼神在刘昭宁身上稍作停留,女生此时正低头工工整整的记录重点,学习习惯看起来不错,班主任满意的移开视线。而实际上,女生的心思有一半已飘到了楼下的羽毛球场。她和读高一的好友约好午休打球,高三陌生而高压的氛围让她感受到一种深潜入海般的压抑,实验班的学生们一个个都只专注于自己的分数,和夏令营外耗张扬的同学比,高三更让人窒息。学生们有的盼望能提前被S国国立大学和H大学录取,有的盼望能凭借最终的高考分进入内地顶级高校。
无一例外的,无论是天赋型,努力型,还是混合型的学生,到了高三这个节点都拼尽全力学习。刘昭宁不喜欢这种时刻存在的高压感,她急需见到老朋友透口气歇歇。
午休铃一响,刘昭宁随人潮冲下高三楼。别人往食堂跑,刘昭宁拿着球拍直奔一楼羽毛球场,她喜欢在人少时打球,正午的羽毛球场只有四块场子能被高三楼挡住毒辣阳光。从三楼到一楼花费时间不少,她好不容易占了场。站在场地中央稍等片刻,好友从高一所在的综合教学楼赶到了,两人小姐妹聊着开学的八卦,挥拍开打,拉了几个高远球之后,纷纷进入状态。
八月末的C市,空气闷热粘腻,水分子无序逸散,亲密附着每个人的皮肤。刘昭宁打过几个来回便开始发汗,她随手解开一颗校服领扣,汗水沾湿了她的刘海和后背中缝。跑动时,刘海和衣料不再紧贴皮肤,运动越激烈,她反倒觉得越凉快。她的心思全在球局上,网前轻吊,中场扣杀,前后跑动,这种肆意让沉闷的高三远褪成小小的噪点。
贺煜对刘昭宁的注意,正是始于那个蝉鸣躁动的正午球场。
彼时他正握着绿豆冰穿过连廊,不经意瞥过球场时,某个蓝色身影突然撞进视野——棕色马尾轻晃,蓝粉衣领勾勒出少女后颈的皎洁的白,打球的女生活力四射。这个发现让他的脚步不自觉慢下来,此后每逢午休人稀,他便总在球场驻足片刻,看那抹蓝色身影的场地上跳跃扣杀。两周后,他开始拉着朋友从食堂打包饭菜回高三楼,捧着食堂盒饭从三楼向下探望,观赏球场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终于,在贺煜又一次邀请好友打包午后,好友戏谑的问他是不是不敢要电话。这个提醒如醍醐灌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将那抹蓝色刻进视网膜。几经辗转,贺煜从女生的班长同桌手里得到了那串珍贵的电话号码。
贺煜拿着手机偷偷在微信里搜索,查无此人,大概是女孩关闭了设置。他犹豫半天,手机屏幕在草稿箱界面亮了又暗,最终定格成一条带着试探的短信:“Hi,同学你好,经常看你中午打球,你的球技可真好。请问可以请你喝香蕉牛奶吗?我想走近看看学习你的球技。”
他忐忑着,写题的注意力总不能集中,温水吞下了一颗药,他的眼神又落在锁屏后的手机通知栏上。贺煜等了好久,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突兀和冒犯是不是让女孩生气了。磨到放学,他才收到等待已久的回复:“你是?”短短两个字,让他心跳得厉害,他快速打字:“明天你就知道了。”
不安的,悸动的一夜过去,破晓时分的镜子里,少年认真将碎发整理出温顺的弧度,不到七点他就和在高中任职的妈妈一起出门去学校了。他的爸妈都在其他学校工作。他们现在所住的屋子,是贺煜升上高中后,父母为方便他上学购置的陪读房。小小的两室一厅,不到九十平米,因毗邻五中,落成年代较新,总价达到了近千万。仅在高三一年租住也需花费六十万左右,且一房难求,甚至需要多付两个月房租作为转让费。九十平的屋里一摞摞资料整齐堆放,显得房间面积更小,房间以柚木色为主,没有繁复的装饰,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各处都彰显着居住者一丝不苟的性格。
下楼后,贺煜告别去停车场的妈妈,拿着早餐边走边吃,五分钟就进了学校后门。他扔掉吃空的面包袋,感觉今天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午休铃一打,贺煜比平时更积极的冲向食堂,他从一楼小卖部的冰柜里抢到瓶冻的微凉的香蕉牛奶,听他的同桌说,女孩子们最近都爱喝这个。
阳光被隔绝在球场外,他看见她正在网前扑救,蓝色校服被汗水浸出更深的色块,像盛夏绽放的蓝色花卉,少女今天也充满活力,注意力都放在球场上。贺煜左右观察环境,没有老师或者八卦的眼神,他径直走向那个美好的倩影。
“同学你好。”贺煜的声音微微发颤,银框眼镜下,纤长的睫毛随着紧张的情绪轻颤。他刻意站在线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手中的香蕉牛奶仿佛成了某种神圣的信物。
刘昭宁立刻回想起昨天晚自习收到的短信内容。她本是抱着好奇心态回应的。此刻,她望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男生,却与她想象中轻浮冒昧的形象大相径庭,一时间她也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接过饮料低声道谢。
她因为自己的错误预判感到有些尴尬,眼神扫向别处。拧开瓶盖轻啜一口饮料后,刘昭宁抬眸邀请:“要一起打球吗?”
男生只是微笑着,仔细看了看刚运动完脸蛋红红的她,他的耳尖也跟着开始发烫,喉结在男生有些汗湿的皮肤下轻轻滚动。贺煜忙不迭的移开视线,挥手示意球网对面的另一个人。没等两个女生再开口,他便推脱说朋友还在等他吃午饭,匆匆告别离开了。
“不是喜欢看我打球的人吗?”望着男生落荒而逃的背影,刘昭宁疑惑地歪了歪头。但很快的,她擦干额角的汗,放下瓶子,将此事抛诸脑后,重新投入到和好友的酣战中。
她不知道的是,男生转过弯就直奔洗手间去了。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她让男生脸颊滚烫,心脏狂跳不止。他站在水池前捧起清水,洗了好几次也浇不灭心底翻涌的悸动。贺煜看着镜中眼神飘忽,双颊酡红的自己,不自觉作出吞咽的动作,他撇过视线想当做没看见镜中人这幅痴迷又混乱的模样。
回到教室的贺煜失魂落魄,无心用餐,只是将发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课桌上,试图冷却内心的燥热。直到午休静息铃响起,他才鼓起勇气,颤抖着手指发出新消息:“我是实验一班的贺煜,很高兴认识你。请问可以加你微信吗?”
而此时的刘昭宁,早已陷入熟睡。她多年如一日地保持着严苛的作息,每日仅食早晚两餐,午间运动或阅读后便小憩片刻。自初中起,为避免碳水导致的困倦影响学习效率,她便戒掉了午餐,仅靠下午和谐饮料维持血糖。也正因长期饮食节制,即便坚持运动与充足睡眠,她的身高仍停留在初一的一米六,校服也未再往大一号购置。对她而言,完成每日学习计划、拿到让母亲满意成绩,远比身高增长更为重要。
待刘昭宁再次拿起手机时已至晚餐时分,她先回复了短信,随即在微信添加对方号码。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好友申请顺利通过,屏幕微光映照着她干净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