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与春生》文振贯众

22、杭州苏堤

　　【推荐BGM：《天若有情》——黄丽玲】

　　下了船后两个人一起沿着苏堤漫步。

　　水波流动，拍打岸边，周适的电话持续震动。

　　树枝不断压向湖面，远处的雷峰塔若隐若现。他看了按，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打开软件去看，看的周适直皱眉头。

　　当年被贬到杭州的苏轼，疏浚西湖，利用挖出的淤泥葑草堆筑起一条南北走向的堤岸，留到今日。还有一部以此景为名的话剧《苏堤春晓》，演的就是苏东坡在杭州任太守期间，带领杭州百姓打造人间天堂、为民生幸福奋斗的故事。

　　其中有一段苏轼与亡妻王弗在梦中相遇，他们无话不说，她喜欢陪他读书，他们很恩爱，她想长长久久的陪他过一辈子，她才27岁，她不想死的那么早，奈何都是老天的安排……周适想直接关机，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一辈子很长，也会很短，打的人手足无措，要愣在原地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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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荔拽了拽他，说：“没关系，万一有重要的事情怎么办。关机，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明天你去参加活动吧，也别耽误了训练。”

　　“好，那明天下午我去接你，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黎荔想了想说：“于谦祠吧。”

　　“还真是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周适说：“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

　　“呵呵……”，说到武装，黎荔想起了他意气风发的画面，“你知道吗，有一阵我可迷你了，都赶上追星了！”

　　“有一阵？那么痴迷你是怎么忍住不找我的？”周适略显不满，直接一个双重提问。

　　黎荔“啧”了一声，嫌他找不到重点。

　　周适赔笑，“好好好，你说，是因为什么？”

　　“军装，敬礼，领奖台，少年，buff叠满，应该没有几个人扛得住吧，实在让人喜欢的不得了……”，黎荔在脑海中描绘出他的样子，跟旁边这个人无关。

　　“怎么，半夜做梦都幻想着嫁给我？”

　　黎荔一把推开，毫不犹豫。周适急忙讨好，主动挽起她的胳膊：“哎，错了错了！”

　　“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能能！我保证！”周适抿嘴点头。

　　黎荔找回原有的节奏问道：“升国旗奏国歌的时候，你在领奖台上敬礼，给我看的可激动了，我都要哭了，你当时是不是也在忍呢？”

　　“是啊，硬憋，真男人，绝不哭。”

　　“呵呵，可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啊！不丢人。”黎荔很认真的说道。

　　周适仰天发出大鹅笑，然后顺势拥人入怀，贪恋怀抱，贪恋这种她独有的像煮茶出来的香气，贪恋这种依赖。
　　“可惜我是水瓶座，你知道吗？”

　　黎荔摩挲着他的背，好似要抚平他的委屈、他的辛苦，像给小狗顺毛，“我知道，水瓶座最爱是流泪。”然后话风一转，“我看你早期也没少哭。”

　　“呵呵……”，他窝在黎荔肩上无奈的笑，又赖了一会，站直身体才好好说：“小时候输了也哭，那时候还不太行，哈哈。后来，哭了也没用啊，就……就硬忍。革命流血都不流泪，我这更不能哭了。”

　　黎荔心里为他骄傲，眼泪闪着泪光，一种感动的情绪。她满带笑意的低下头，拉着周适的手坐在路边梧桐树下的木凳上，“真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周适侧目去看她，能看到黎荔向上的嘴角。

　　她说：“一个人，从小心里就有非做不可的事情，甘愿付出，又坚定的做下去，还成功了，是幸事。很多人都是浑浑噩噩，长辈的经验之谈，事与愿违的妥协。看似都在为自己而活，但其实还是无能为力，被裹挟在时代的局限中。”

　　鲁迅的时代，他说那个时候的青年，循规蹈矩，既不嚣张，也不浮动，一心向着正路前进，却没有人问，往哪里去？

　　明兰抬头望着月亮感叹，能为自己活一次，是不敢想了。她的心，促使她想嫁给顾廷烨这样的人。她从来不怕搏杀，是可以为了自己的公道想尽一切办法，冲破明晃晃封建社会的束缚和那个时代女性被做局的隐性牢笼。她最怕的就是困于宅院内，忍气吞声，伏小做低。

　　黎荔突然笑出声，带着些窃喜：“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没有什么想做的。那样的话，我可能，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选一个好找工作的专业，毕业后安安稳稳的一直做着同样的事，再有一个合适的人结婚，皆大欢喜。工作，孩子，房贷，一辈子就为这三件事，循环往复下去。”

　　她皱皱眉想了想 ：“这样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是这么过的吗，可就感觉哪里差点，像没有自主意识一样，被家人、现实、世俗的规定，推着往前走……”

　　“你这说的，像打卡任务似的，到一个年纪就打卡一件事，这……”，周适停顿下来，他觉得自己有些片面，思考后又说：“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每种选择都不可能绝对的好，选择后面的酸甜苦辣，能平衡好，能够承担，也会一样幸福。”

　　他凑近又说：“你也可以做到的。”

　　黎荔没回答，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说：“我……我不知道。”

　　掠过他们的风，清澈又凉爽。她说：“我还记得，我爸妈吵架，我害怕的躲到外面，无处可去，是你带我回你家，又吃了你从广州带回来的蜜汁叉烧。晚上在你家院子里，无忧无虑，坐在墙上看星星看月亮……我很感激你，也喜欢那样的日子。”

　　“你现在想，就可以啊，我随时准备着呢。 ”

　　黎荔对上周适一双清澈透明、没有一丝虚假的眼睛，快要把她吸进去，呆呆的看了他几秒钟，又低头傻乐，侧脸的细发吹向双眼，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看回前方：“我，我有些害怕。”

　　“你怕，是因为你知道，人的一辈子不可能会一直都是那样平静无忧的日子，一定会发生很多事情，事情又一定会牵扯到人。经历过那一件事，你可能对很多人都失望了，很多人都让你伤心了。你怕和我在一起后，因为发生某些事，我们会……会对彼此失望，相看两厌，最后分开，最后都是那样。同样，你不相信我可以始终爱你，不相信，如果触碰到某些与我相关利益的时候，我还能一直坚定站在你身边。你觉得，我只是一时冲动，因为没得到，才一直这样执着，一旦得到，我就会慢慢对你失去兴趣，那点喜欢也会被日子消磨掉。你始终保持着这样，悲剧性的清醒。”周适一连串将话丝滑的说出来，他将黎荔心底的别扭，和不答应自己的最深处原因摆在黎荔面前。

　　“你怎么会……”，黎荔想哭又笑着，“你就这么肯定我是这么想的？”又问：“如果我真是这么想呢？”她的语气近似冷漠和挑衅。

　　“这样想也没什么，你不这样保护自己，可能你的状态会比现在更差。”周适心疼的呼口气，不自觉眉头皱起，说：“没有谁一开始是这样。只是，你现在的认知和小时候的认知包括期待，完全相反，来回上下撕扯着你，成长需要时间，平衡也需要时间。”

　　“那我怎么办呢？”黎荔有些鼻音。

　　“和我在一起啊”，周适扭头笑着邀请黎荔。

　　“呵呵……”

　　“你在为别人的命运消耗你自己，你要勇敢的向内，走向你自己的命运……”

　　这一刻，黎荔的眼泪喷涌而出，从内而外。
　　一直存在她身体内的小人，从未放弃打通主人的七经八脉，拿着工具，日日夜夜，把一个一个穴凿开，终于要见到阳光了。

　　“你心里理想的人和完美的世界，与现实不断对比又不断失望，你又排斥你现在曾经没有的负面阴暗。不要逃避，去接受，这些感觉和经历会丰富你，改变你，破茧重蝶，是一次新生。”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她自己准备好了死去，又准备好了新生。黎荔感觉自己慢慢浮出水面，闻到一丝不属于杭州的味道，不是桂花，像消毒水。

　　她突然觉得时间紧迫，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于是拉起周适说：“周适，今年下雪的时候你要是有时间我们一起过，好吗？”

　　“当然了！”

　　人之相知，贵在知心。触及灵魂，才会让人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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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周适问她，一个东北人为什么对雪还是这么有执念。

　　她说，“有一年冬天，下了一夜的雪，我刚好放寒假，我爸不在家，就我、我妹和我妈，还有一个工人。早上，我随手拉开窗帘，让外面的光透进来，我家小咪躺在我旁边，我搂着它。它眼睛也没睁开，伸着懒腰，比我还懒。我还想睡个回笼觉的时候，我妈全副武装突然走进来，带着外面雪凛冽的气息，在门口探着头说，让我赶紧起来去扫雪。然后我吭吭唧唧的和小咪从炕上爬起来，戴上我爸的手套和狗皮帽子。刚出门的时候，外面的雪，刺的我不敢睁开眼，可是一点都不冷，清清凉凉的，门口的松树，是唯一的绿色，雪里的小咪像一个大橘子，扎进雪里，来回撒欢。扫完雪，中午我妈炖了我爱吃的酸菜排骨。冬天，我、我妈、我妹，还有小咪，喝着酸菜汤，我吃一口肉，给我家小咪一口肉。冒着热气，在我脑海里都带着香气，很暖很暖。”停顿了一会儿，黎荔又补了一句：“有她在的时候，都很幸福！”

　　周适看她眼神又开始迷离、模糊，像记忆一样模糊，问道：“你很喜欢那样的日子，你会一直记得的，然后从里面汲取力量，对吗？”

　　黎荔看着车窗外，微微一笑，释怀、无奈。

　　“只是那样平淡的日子，我和她，都不再拥有。”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周适想让她记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或许这条线会一直牵着她，不让她走偏。或许有一天，这条线会让她活的更好，带着期许带着美好的祝福，走的更远……

　　“还会有的，我想和你，一起过那样的日子。”周适转过头来，深深的目光，诚诚的期许。

　　当一个人站在悬崖边的时候，这时候突然有一个过来和你说：“走啊，干嘛呢，去吃烧烤啊。”“走啊，我们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啊。”不是你怎么样，是我们一起。树有一个根不够，还要分出好多好多枝根才能活的长久，这棵分枝枯死了，其他枝依旧活着，并不耽误主根的生长。

　　黎荔对他说：“我也想，还想像你那样，向着光明。”

　　周适毅然否决道：“那本来就是你，不用像任何人。黎荔，无论天涯海角，心安，就是家。”

　　心不安，在哪，都像浮萍。

　　“关羽败走麦城的时候说【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但很多人不是玉，更不是竹。所以有的人，一定要把他逼到绝境他才会醒来，用鞭子抽不行、断手断脚也不行，哪怕被逼到吃屎也不行，只有真的打断了脊梁骨他才想站起来。苏乞儿是那样，我也是那样。失去了，尊严、自信、还有心爱的女人，一定要失去让自己最爱最疼的那一个，人才能改变。没被抄家之前，苏乞儿每天留恋于烟花之地，那时候苏乞儿虚度光阴心安吗？还是，最后成为乞丐在长城的他，心安呢？”

　　周适手握着方向盘，认真看向前方：“所以，即使你现在答应和我在一起，你还是不会心安。”

　　“是。她在的时候，我心安，她离开后就没有了，我在家又会很紧绷，下意识会去看家人的眼色。”

　　周适脸转过去，眼神还是看着前方，整个人很不对称，他不满道：“在家还这样！”

　　“啊，就是在家才会这样，简直如履薄冰。所以，我想让自己学会降龙十八掌，一步一步登上长城。”

　　“然后朗诵一首娄关山，还是六盘山？”

　　“我就不可以多念几首吗？”

　　“行啊！我给你带本唐诗三百首。”周适打趣道。

　　“哈哈哈哈……”

　　黎荔到了住处，下车前周适对她说：“无论怎样，我都只喜欢你，有什么想说的都要和我说。不要听谁说，不要去看……”

　　“我知道。”黎荔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好吗，你放心，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

　　周适心里还是有些发慌，他看到网上的话说的太难听了，可这种事，不用他领导出面说，他自己也知道。一旦在平台上发一些话，只会越演越烈，对黎荔起不到任何的保护作用。但今天黎荔看起来确实没事，比他自己还放松，周适放心下来。

　　“好。”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