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杭州郭庄（二） ...
-
【推荐BGM：《直到你降临》——阿肆】
见是触目惊心，听是满心悲凉。周适没见过，也很少听过，但他经历过类似的煎熬。
“你知道断剑的故事吗？”
“不知道。”黎荔摇头。
“以前有个将军，给他儿子一个宝贝，告诉他儿子说只要随身带着这个宝贝，上战场的时候你就会发挥巨大的能量，百战百胜。后来上战场，他儿子果然勇猛冲锋而且不败，然后他儿子没忍住就打开了那个宝贝，结果里面只是一只断剑，他儿子看到是一只断剑后，所有信心消失殆尽，最后被敌人轻易打败。”
“他把他自己的一切寄托在了那把断剑上，是这个意思吗？”黎荔问道。
“对。你呢，你的念想，你的一切，寄托在哪？苦难？人说黄连苦，你比黄连苦三分？”周适丝毫不留情面的质问黎荔。
黎荔瞪着他，但他说到了她自己都不敢直视和深究的内心深处。
“你是在比谁更苦来安慰自己，还是真像菩萨一样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你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归宿？”
周适说的她，心里又红又白，那层破烂包装纸被人撕烂，并且告诉她“你看，里面都发霉成什么样了，你还要这样欺骗自己下去吗？”这一刻，她无地自容，又深深仰慕旁边的人。
周适看她不说话，自己语气有些重，不忍心，转过头不去看她，他继续说着：“小时候看天若有情，我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感动的，一个富家女爱上了一个流氓绑架犯，什么都不要，穿着一身偷来的婚纱，坐着摩托车跟他逃亡，这本身就不会有一个好结局。黎荔，你凝望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经历苦难，理解苦难，但你更要拯救在苦难里的自己，而不是越陷越深。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看到了，经历了，哭过了，共情了，下一步是要改变。再难，哪怕像二万五千里那么难，也要走到终点建立新的根据地，摆脱冷气。你的新根据点在哪呢？”他低头自嘲：”我知道不是我，但你一定要有。”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
“你知道李娘子镇守娘子关吗？既不仰仗父亲兄弟，也不依靠丈夫儿子，一样能抵挡百万雄兵于阵前。当时看到明兰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瞬间流出来。我太想成为这样的人，我想改变自己，有能力，然后看到那些辛苦的人、苦难的人，我也可以毫无顾忌的帮助他们。可我……总是，总是这样懦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之前问过你梁红玉，我只知道她被斩杀的结局，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愿意成为那样的人，死得其所，问心无愧。可现实里，我太懦弱，太胆怯，不敢行动，害怕输的一败涂地，不敢重新再来，像个老鼠一样苟活，我……我跟南宋二帝也没什么区别？”
智慧在苦难里开花，可只有跨过了苦难，智慧才会长出来，否则苦难就像沼泽一样，越陷愈深，淹没致死。
“我总在想，能抵挡住百万雄兵的人，他能抵挡住亲人、至爱之人生死离别的苦吗？他是在活着，可他又在怎样的活着？”
“她葬礼结束的时候，我奶带着我，你知道吗周适，是我奶，不是我爷不是我爸，是我奶带着我，一桌桌敬酒，鞠躬致谢。一个老人，带着刚刚成年的我，出面，去鞠躬感谢邻里所有的人。那一刻，我觉得我奶不输任何一个男人，但最后，她只能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我，不认识我，甚至不会说话。你说，这是为什么，拥有的人失去的更多，我总感觉身边的人都要离开我。可是他们累一了辈子，这样的结局真的值得吗？”
周适问：“我没怎么见过奶奶，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啊”，黎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脑子里想着她的形象和一举一动，该从哪回忆起呢，漫长、潮湿、像黄连一样苦森森的一生。
“她，脾气火爆，闲不住，爱家里的每一个人。我说我早上6点的飞机，她就能三点起来给我包饺子，每次我都不爱吃，每次她都让我多吃，说是赶脚气。我每次都很纳闷，她没有手机，不会定闹钟，她是怎么起来的呢，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那么按时。”
“她还很喜欢编麻花辫。她有一张照片，那时候她是黑黑的长发，编了两个长长的麻花辫，笑的灿烂露出整齐的牙。以前我不懂她为什么总是想给我的头发编成麻花辫，现在我知道了，因为那是她年轻时的自己，健康的身体，年轻的容颜，她觉得那时候自己是最美的，也想把那种美放在我身上。”
“后来，她的头发越来越短，也越来越像一个男人，然后脾气越来越差，总说自己比黄连苦三分，总是自己说着说着就哭了。然后呢，灰白的颜色覆盖了她整个头发，她的记忆也越来越苍白。小时候，她总问我【长大挣钱给谁花啊？长大挣钱给不给奶奶花？长大养不养奶奶？】我那时候还总嫌她烦，总问这种问题，赚钱肯定先给我妈花啊。再后来，我去上学的时候，她站在大门口，弯曲的身体，哭着对我摆手，从来不说再见，只说，在外面好好的。最后，她躺在炕上，不知道我是谁，不像女人，也不像男人，变得越来越瘦小。”
“该去哪能见到他们呢，见到记忆里童年时的他们？真的好想停留在他们都很年轻，我很小的时候。”
天亮天黑，不断地失去，失去……，都是最爱的人。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无觅处。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
“不可能，没有绝对的公平，也回不到过去。”
周适说完，黎荔嗤笑一声。她当然知道，只是她不愿去面对，更不愿接受现状，最后导致她内心没有任何力量去改变。《教父》原著中柯里昂说，【花半秒钟就看透事物本质的人,和花一辈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质的人，注定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看没看透，接不接受，行不行动。每一个环节，不同的人都需要不同的时间。
周适换了一种逻辑方式解释，他也懵懵懂懂，想到哪说哪：“一切看起来很好，得到钱权名利的事情，世俗看非常好，但其实也不一定。如果前世你救了十个人，这辈子你杀了九个人，或许你不会有事。人就会想着说，他怎么什么事都没有呢，那个人救了十个人还不得好死，凭什么，不公平。如果，如果按照前世今生，因果报应来看的话，一个人他上一世可能救了很多人，另一个人上一世却杀害了很多人。”
“还有的人今生做了善事，但做完善事反而更倒霉，也不公平。我觉得可以这么想，你之前一直在xd，染上du瘾，这时候你做了好事就相当于有个人来帮你，帮你关到戒毒所，但这过程，戒d的过程痛苦啊。谁也分不清，人是来还债、讨债，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造化，不能去比较，总之多多行善总是没错的。”
“你能做的，是尽兴过好每一天，让每一天都不成为以后的遗憾。就说……伟人，所有人真的认为他是伟人，但这一路，失去了妻子、儿子、妹妹、弟弟，满门忠烈，经历的苦难没有几个人可以扛得住，你觉得他值得吗？如果把你换成他，你愿意吗？”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黎荔感慨道。
周适严肃道：“其实，我不喜欢李煜的诗，听着没劲儿。我知道很难，那些名垂青史的人，先不说他们难不难，就说有几个善终的。可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接受，去缓冲，然后去解决。很多事情你不愿意，其实也没有谁愿意。没有绝对，只有相对。”
“人生其实就是在做题，今天这个题你不会，往后就会重复做这道题，什么时候你解开了什么时候算完。今天受到挫折，就开始焦虑放弃，以后遇到问题的第一反应还是失落、焦虑、难过、放弃。本质上，放大放小看都是一样的。”
“数学题难，但为了最后得一个高分，你还是想办法把它解开，虽然无法达到满分。人生就这样，有解得开的，有解不开的，但你的总分是90，就不要去盯着那解不开的10分。在你只盯着十分的时候，你失去的是那九十分的快乐，太不值。”
黎荔心里暗暗想，不愧是顶级运动员，除了体力，还要有一个好脑子。果然，任何一个行业做到顶尖，他们身上都具有哲学家的气质。相比一味的共鸣心疼，周适真正要做的是帮她解毒，让她学会降龙十八掌坚不可摧。这样，即使最后，真的不是他，她也可以真的幸福，他也甘心。
他心里有件事一直好奇，问道：“医生，真的医不自医吗？”
“哈哈哈，当然不是了，都是我自己学艺不精，执念太重，慧根太浅”，黎荔三重否定后，瞬间低下头，她想到上学第一天看到墙上的《大医精诚》，心里产生愧疚：“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我真是愧对祖师爷，开篇第一句就没做到，自己没能安神定志，含灵之苦……看到了，没做到，哎，更是蹉跎岁月，没下定决心。”
倪海厦曾在一个视频里说，人要计利，要赚钱，要照顾家庭，但是所有动作出来的时候，也要计万民的利。
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写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原来有很多人，都是无非一念救生。
她看到世间有这样的人，心里始终侥幸存留一息火苗，这是历史和英雄，给她的一点假大空的希望。
他说：“我觉得你真的可以的，有的人，只是随便看看而已，也不当回事。虽然善良和细腻的心思，在这种时候让你感知到别人感知不到的痛苦，但也说明你有恻隐之心，想去救，你说的含灵之苦。”
“不是我说的，是孙思邈说的。”
“都一样啊，你跟他同心，共情，就是你的了。”
都说年少时遇到太过于惊艳的人，会难忘终身。黎荔觉得她就是深中周适的毒，古有郭襄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她不敢想，自己真的离开周适该怎么办，不会也像郭襄一样，创立峨眉派吧。
她想，就这样一直待在他身边好了，无论他去哪，他的一颦一笑，他的声音，包裹她手掌的每个手指，啊，足以中毒身亡，可她就是愿意啊！
黎荔从未如此相信，如此确定，谁会是她的宿命，直到周适降临，那些所有的曾经，不过是破晓的黎明……
黎荔今天在西湖郭庄品尝了一口周适对她深厚的爱，口腔的茶香，是突如其来的美妙，比她想的还要高阶。
她问：“周适，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硬熬呗。我爸妈也总打电话鼓励我，告诉我【树怕剥皮，人怕发狠】，只要发狠，世上没有什么不能战胜的困难。”
“嗯，挺酷的。”黎荔觉得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但她不敢保证能持续多久。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酷？”
“为什么？”
“因为你。”
“啊 ？为什么？”
周适说起那件往事。
“小时候我俩去买冰棍，回来拌水泥柱卡地上了，膝盖破了，流老多血了，我当时马上就要嚎啕大哭，我转脸一看你，龇牙咧嘴的，一点没哭。我说你一女孩都没哭，我一男的还能哭啊，我就憋回去了。”
“哈哈哈哈……”，黎荔听的想笑，这都啥时候事了。
“而且你摔得更重，膝盖的肉眼看都掉下来了，你还能一边龇牙咧嘴的吃冰棍，一边，一瘸一拐的往家走。完事第二天，两膝盖抹的全是紫药水，就那样了，你还能跟人男孩玩跑蜗牛、过长江、撞拐。”
“哈哈哈”，黎荔笑的直拍手，“妈呀，我还有这光辉事迹呢。”
“啊，那可不！所以啊，现在看到你这样，太难受了，那么坚强的一小姑娘，怎么就这样了呢？”
黎荔叹口气，手掌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风景：“谁说不是呢，我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会好的吧”，然后她看向周适说，“是吧？”
周适露出自信一笑：“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你一定会好，也一直都好。”
一份深情,三份浅土,半壁斜阳。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周适永远都是相信她的那个人，像母亲。
黎荔垂眸，摸了摸茶杯，茶凉，不想喝了。
而周适却豪气的喝了最后一口，看着天色说道：“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他真像动漫里的热血男主，真是，不给她一点退后的机会。
黎荔不知道，她现在是用什么样的目光去看着周适，喜欢一个人大概都带着崇拜在里面吧。随后，她也痛快的喝了那杯凉茶，一滴不剩，这凉凉丝意让人畅快无比。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千万别放弃，某一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杭州郭庄（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