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晴时》十月的布娃娃

6、樱花债务

　　周六早晨，苏念晴被手机铃声惊醒。屏幕上显示"顾临风"三个字，她的心跳瞬间加速。昨晚几乎没睡好，满脑子都是他说的"重要的事"。

　　"喂？"她接起电话，声音还带着睡意。

　　"我在你家楼下。"顾临风的声音异常严肃，"能下来吗？"

　　苏念晴拉开窗帘，看到顾临风靠在一辆黑色轿车旁，白衬衫的袖口随意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抬头看向她的窗口，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马上。"她挂断电话，飞快地洗漱换衣。

　　五分钟后，苏念晴站在顾临风面前，呼吸仍有些不稳。今天的他没有往日的玩世不恭，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云。

　　"上车吧。"他打开车门，"带你去个地方。"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薄荷香气。苏念晴系好安全带，偷偷观察顾临风的侧脸。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不安地敲击。

　　"要去哪？"她小声问。

　　"医院。"顾临风简短地回答。

　　苏念晴心头一紧："你生病了？"

　　"不是我。"顾临风的声音低沉，"是我弟弟。"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意料。苏念晴从不知道顾临风有个弟弟。车子驶入市中心医院停车场，顾临风熄火后却没有立即下车。

　　"小航有先天性心脏病。"他突然开口，目光直视前方，"上周病情突然恶化，我这两天都在医院陪护。"

　　苏念晴这才明白他为何缺席。她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她轻轻握住了顾临风的手。

　　他的手冰凉而僵硬，在她触碰的瞬间微微颤抖，却没有抽走。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坐了几分钟，顾临风终于深吸一口气：

　　"走吧，他想见你。"

　　儿科病房走廊明亮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花香。顾临风带着苏念晴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单人病房，推门前，他低声说：

　　"小航很敏感，别表现出同情。"

　　病床上靠着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瘦小的身体几乎被被子淹没，但那张脸几乎和顾临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更加苍白，更加脆弱。看到哥哥，男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哥！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答应我的事！"

　　顾临风的表情瞬间柔和："答应带苏老师来，怎么会忘？"他转向苏念晴，"这是我弟弟顾临航；小航，这是苏念晴姐姐。"

　　"我知道！"小航兴奋地说，"哥哥手机里全是你的照片！"

　　"小航！"顾临风耳根发红，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一个游戏机，"玩你的Switch去。"

　　苏念晴忍住笑意，坐到病床边："你好啊，小航。你哥哥从没告诉过我他有个这么可爱的弟弟。"

　　接下来的两小时，病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小航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虽然长期住院，但知识面惊人地广。他尤其喜欢苏念晴带来的素描本，缠着她教自己画画。

　　"姐姐画一张哥哥吧！"小航突然提议，"就画他现在的样子！"

　　苏念晴看向站在窗边的顾临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他正低头查看手机，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有什么烦心事。

　　铅笔在纸面上快速滑动，苏念晴全神贯注地捕捉那一刻的神韵。当她画完最后一笔时，发现顾临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

　　"给我看看。"他伸手。

　　苏念晴犹豫了一下，还是递过素描本。画中的顾临风站在光影交界处，一半明亮一半阴暗，眼神复杂而深沉。

　　"这是我？"顾临风轻声问。

　　苏念晴点头，突然有些忐忑。顾临风盯着画看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很厉害。"

　　中午，护士来给小航做检查，顾临风带苏念晴去医院的空中花园透气。花园里樱花盛开，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舞。

　　"小航...会好起来吗？"苏念晴小心翼翼地问。

　　顾临风靠在栏杆上，眼神飘向远方："需要做一次大手术，但风险很高。"他的声音沙哑，"我爸联系了美国的专家，如果手术成功...我们可能全家会搬去加州。"

　　加州。这个词像一块冰滑进苏念晴的胃里。不是维也纳，但同样遥远。

　　"什么时候？"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还不确定。"顾临风转向她，"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关于那封录取通知书。"

　　苏念晴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看到了？

　　"维也纳是我自己的计划，在知道小航病情前申请的。"顾临风解释道，"但现在...家人更重要。"

　　一片樱花花瓣落在他的肩头，苏念晴鬼使神差地伸手拂去。顾临风抓住她的手腕，他们的距离突然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苏念晴，我..."

　　"顾医生！"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跑来，"您儿子在找您！"

　　顾临风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他深吸一口气："我得回去了。你...要一起吗？"

　　苏念晴摇摇头："我想小航需要和家人独处。替我向他道别。"

　　离开医院，苏念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顾临风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维也纳的录取通知，加州的可能搬迁，还有那句未说完的话...他到底想说什么？

　　周日下午，苏念晴接到母亲突发脑溢血住院的消息。父亲正在外地参加医学研讨会，她一个人手忙脚乱地赶到医院，看到母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各种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患者需要静养。"医生严肃地说，"至少住院两周。"

　　苏念晴坐在病床边，握着母亲的手，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没注意到有人走进病房，直到一杯热奶茶被递到眼前。

　　"喝点甜的，会好受些。"

　　顾临风站在床边，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苏念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

　　"小航告诉我你妈妈住院了。"他轻声解释，打开保温桶，"家里阿姨炖的鸡汤，对病人好。"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梦。苏念晴每天学校和医院两头跑，成绩直线下滑。而顾临风仿佛无处不在——有时是课间递来的笔记，有时是医院走廊里"偶遇"带来的晚餐，甚至在她累得睡着时，醒来会发现身上多了一条毯子。

　　"你不用这样..."第五天晚上，苏念晴忍不住说。

　　顾临风正帮她整理历史笔记，闻言抬头："哪样？"

　　"每天跑来跑去。"苏念晴绞着手指，"我知道你弟弟也需要你..."

　　"小航好转了。"顾临风合上笔记本，"而且..."他顿了顿，"我乐意。"

　　简单的三个字让苏念晴胸口发烫。她低头假装检查笔记，怕他看到自己泛红的脸颊。

　　两周后，苏念晴的母亲病情稳定，可以出院休养。那天顾临风没有出现，只发来一条短信："家里有事，明天见。"

　　第二天午休，苏念晴想去音乐教室找顾临风，却在路过学校附近的餐厅时，透过玻璃窗看到了他。顾临风对面坐着一个长发女孩，穿着别校的制服，气质优雅。他们面前摆着精致的午餐，女孩正笑着说什么，而顾临风...顾临风在微笑。

　　那笑容苏念晴很熟悉，是他放松时才会露出的那种。女孩突然伸手整理顾临风的衣领，他没有躲开。

　　苏念晴转身就跑，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跑过两条街才停下，靠在墙边大口喘气。手机震动，是顾临风的信息：「在哪？有事找你。」

　　她盯着屏幕，眼泪模糊了视线。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家里有事"？原来他对她的好，不过是...是什么？同情？消遣？

　　"苏念晴！"

　　顾临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没回头，加快脚步往前走。顾临风追上来抓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不用解释。"苏念晴甩开他的手，"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顾临风皱眉，"那是我爸朋友的女儿，我只是..."

　　"只是什么？"苏念晴抬头看他，声音发抖，"只是奉命相亲？只是应付家长？顾临风，我不是傻子！"

　　顾临风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然，最后定格在某种决心上。他上前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你吃醋了。"

　　这不是疑问句。苏念晴张口想否认，却被他打断：

　　"林菲是我爸安排的，但我今天见她是为了明确拒绝。"顾临风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心里有别人。"

　　苏念晴屏住呼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形成晃动的光斑。顾临风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他轻轻捧起她的脸：

　　"我喜欢的是你，苏念晴。从你在开学典礼上画我的那一刻起。"

　　世界仿佛静止了。苏念晴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能闻到顾临风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能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所有的疑虑、不安都在这一刻消散。

　　"我也喜欢你。"她小声说。

　　顾临风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他慢慢低头，苏念晴闭上眼睛，感受他的唇轻轻贴上她的。这个吻青涩而短暂，却让她的全身像过电一般颤栗。

　　分开时，顾临风的耳尖红得滴血。他牵着她的手，走向校园后山的那棵大樱花树。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粉色的雪。

　　"等毕业后，"顾临风说，"我们一起去海边看日出吧。"

　　苏念晴靠在他肩上，点点头。这一刻，所有的烦恼似乎都远去了——母亲的病、父亲的忙碌、学业的压力，甚至顾临风可能去加州的阴影。只有此刻的阳光、樱花和身旁的少年是真实的。

　　然而好景不长。第二天放学，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教室门口。顾临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爸。"他僵硬地打招呼。

　　男人锐利的目光扫过教室，在苏念晴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对顾临风说："回家。现在。"

　　顾临风站着没动："我还有事。"

　　"什么事？"顾父冷笑，"陪那个女孩？"

　　教室里的同学都屏住了呼吸。苏念晴低下头，感觉脸颊发烫。顾临风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们出去说。"

　　他们离开后，教室里炸开了锅。周婷凑过来："那是顾临风爸爸？好可怕的气场..."

　　苏念晴勉强笑了笑，收拾书包的手却在发抖。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晚，顾临风发来一条简短的信息：「我爸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但别担心，我会处理。」

　　苏念晴盯着手机屏幕，胸口发闷。她回复：「为什么？他没见过我，为什么不同意？」

　　已读，但没有回复。直到凌晨两点，手机才再次亮起：「不是你的问题。有些复杂...明天见面说。」

　　第二天，顾临风没来上学。第三天也是。苏念晴发的信息都显示已读，但回复寥寥无几。周五下午，她终于忍不住，按照之前顾临风随口提过的地址找去了他家。

　　顾家在市郊的高档住宅区，独栋别墅掩映在绿树中。苏念晴站在雕花铁门外，犹豫着要不要按门铃。就在这时，她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认真的感情？"一个男声怒吼，显然是顾父。

　　"比你懂！"顾临风的声音比她听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激动，"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为了事业抛弃家人！"

　　"你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那个女孩，她母亲..."

　　"别把苏念晴和她妈妈混为一谈！"

　　"有其母必有其女！我警告你，离她远点，否则..."

　　"否则什么？"顾临风冷笑，"又要像当年送走妈妈一样送走我？"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来，苏念晴捂住嘴。门内突然安静了，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大门猛地被拉开，顾临风冲了出来，右脸颊上有一个清晰的掌印。

　　看到苏念晴，他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