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第一部）》苏无欢

9、红尘多可笑

　　文思早上清醒后回忆晚上的那个梦，觉得有点怪异。梦里提到了君家，自己被人叫“悦儿”，还有有个叫“子坤”的少年。听那少年形容自己家庭，怎么那么像是皇帝家啊？
　　她问阿青：“现在的皇帝叫啥？”
　　阿青鄙视了她一眼：“赵珉。”
　　“字呢？”
　　“我怎么知道？”
　　“前废太子字什么？”
　　阿青古怪地打量她：“我不知道！你不是宫里出来的吗？怎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文思很没面子，东拉西扯道：“我在禁院里给关糊涂了。”
　　阿青一脸“我看得出来”的表情，把文思当成轻微精神病患者了。她问：“你打算拿那个男人怎么办？”
　　“做人肉包子？”
　　又给白了一眼。
　　文思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道：“他昨天晚上就醒了，以后该去哪就去哪。我们继续赶我们的路。”
　　结果到隔壁房间里一看，空荡荡哪里还有人？连被子都给叠好了。文思翻了一通，气急败坏道：“真是没教养，谢都不说一声就走了。我又没要他给医药费！”
　　阿青说：“走了好，江湖人我们少惹。”
　　这孩子除了吃的时候以外，口气神态都老气横秋，心理年龄超级老，让文思挺自惭形秽的，觉得自己有时候真和傻大姐一样。
　　文思很严肃地说：“阿青啊，姐姐我和你商量一点事。我们的资金最近开始有紧缺的危险，以后我们在花消上面，需要节俭一些了。”
　　阿青这次倒非常合作，点头道：“你能这么想真好。以后住店不要住那么好的房间，吃饭不要点那么好的菜，还有，绝对不能再救不相干的人了！”
　　文思挺无辜的。救人也是积德嘛。
　　她们草草用了早饭，退了房间，驾车继续赶路。她们的驾驶技术经过这些天的磨练，已经进步了很多了，但是主要是因为先前那头驴子脾气很好。今天换的这头性格有点像阿青，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鞭子抽重了，居然就在大路上乱跑起来。
　　一时间半个小镇鸡飞狗跳，女人在尖叫男人在吼叫。文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上演生死时速却束手无策。
　　有没有人来帮忙啊，路过的神仙或者大侠？救命啊！！！！！
　　红了眼睛疯狂乱跑的驴子突然失了前踢，咚地一声载倒在地上。惯性让文思和阿青两人也流利地飞出了车厢往地上掉去。
　　文思只来得及抱住阿青，紧闭上眼睛，等待接下来的疼痛。
　　身子一轻，落进一个柔软的怀里。
　　文思诧异地张开眼睛，一眼看到那张熟悉的浮肿乌青的脸，情不自禁欣喜若狂道：
　　“猪头大哥！”
　　男子顿时一脸黑线。
　　怀里还被紧抱住的阿青骂到：“你这个白痴。”
　　文思很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松开手，问：“你伤到没有？”
　　阿青突然有点扭捏，小声说：“我没事。倒是你，有没有伤到？”
　　“我很好。这位猪……啊大哥及时接住了我。”
　　男子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文思也欲哭无泪，“谢谢你救了我们姐妹。只是这驴子也伤了，我们怎么赶路啊？”
　　男子笑了笑，那笑容虽然有点吓人，但是目光还是很和蔼亲切的。他站起来，指了一指身后一匹枣红色的大马。
　　“你把马借我们？”文思同他客气，“这多不好意思啊，那你怎么办？”
　　男子只是笑，不说话。
　　文思似乎知道了他的意思：“你……你跟我们一路？”
　　男子很开心地点点头。
　　文思立刻就想说孤男寡女怎么好共处一室而且大家未必同路即使同路你来路不明我们也不敢和你一起上路云云，但是阿青狠拧了她一把，笑眯眯地对那个男子说：“那么这位大哥，以后就麻烦你照料了！我叫文青，我姐姐叫文思，请问您怎么称呼？”
　　男子伸出手指在掌心写下一个“龙”字。文思道：“原来是龙哥。”
　　听着真像□□的地皮流氓，文思心想。她决定以后只喊他阿龙了事。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话真是有道理。自从有了阿龙以后，所有的活都给他包了，文思她们倒清闲得像是出远门的小姐。比如说路上，当然是阿龙驾车，到客栈，阿龙拿行李开房间，还去喂马，勤快得让文思简直想付他工钱。而且因为有个男人在，感觉也安全了许多，以前偶尔有对着阿青那张清秀的小脸眼露色光的中年大叔现在基本看不到了。没有人对文思流口水，她内心深处其实还是觉得很遗憾的。
　　阿龙当初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却看着像是没事人的样子，大概是很能吃苦的人。文思她们私下讨论过阿龙的身份。江湖人嘛，那些人没有这么闲；普通农民嘛，显然不是的；隐名埋姓的公子哥儿？那他未必长得太丑了一点。
　　阿龙一直不说话，只用手势和写字同她们交流，怀疑是伤了喉咙。他的脸一直没有消肿，半夜看到还是会把人吓一条。文思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刚出宫那时已经是女鬼了，如今看了阿龙的尊容才知道什么叫做惊恐。不过阿龙对自己的容貌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在路上被人用恐惧的目光盯着也非常坦然。
　　路上的日子很无聊。中途停下来喂马歇息的时候，文思就主动找他聊天。
　　阿龙这人很腼腆，你同他说话，他总是和和气气地笑着点头。
　　文思查户口或者是做媒一样地问他：“你多大年纪啦？”
　　阿龙在手心写了“二十四”。
　　“家是哪里的啊？”
　　“越州”。
　　“做什么的？”
　　“商。”
　　哦，这下放心了。
　　文思是属于那种极小部分对真实的武林大侠没什么向往的人。那都还全拜她少年时期读的王小波所赐。王小波就把江湖侠士写得很不怎么样，半夜□□难熬的时候，就仗剑夜游，趴在人家壁脚下偷听，听到里面有一对奸夫□□在行苟且之事，就大吼一声冲进去，把人砍成四段。
　　所以文思对江湖式人没有什么幻想，她比较喜欢温文儒雅的男人，比如陈天亚那种，白面儿，细皮嫩肉。虽然是男人都会有的劣根性他们也一样不少，但是就感觉高人一等。
　　走到第十天，到达了一个叫凉州的城镇。凉州一点都不凉，反而热得要命，就像门口就有一座火焰山似的。这里也是一个交通枢纽点，比上一个宁州还要繁华，换句话说，这里的色情事业更加发达。
　　把两位女士安置在客栈后，阿龙告诉文思他要出去一下。文思想他大白天也不至于上青楼，就没多问。等到晚饭时阿龙回来，文思和阿青都吃了一惊。
　　他换了一身衣服，虽然还是一般的料子，但是做工精细，裁剪合身，居然衬得他身型十足的修长挺拔。倒不是说他以前不修长挺拔，文思一直觉得他高大健壮，但是一旦你看到他正面，注意力就全被那张Mr.pig的脸给占据了，谁还有心关心他的身高是不是一米八五？
　　文思问：“阿龙啊，你……你去哪里换的衣服啊？”
　　阿龙写：“我家有商号在凉州城里。”
　　“啊？那你这是要准备回家了？”文思突然有点不舍。好不容易抓到的壮丁要走了。
　　阿龙憨厚地一笑，写道：“不回家，送你们一程。”
　　文思放心了，又有点不好意思，“你不回家，你家里人不想你吗？”
　　“高堂已经不在。”
　　“那现在是你当家咯？”
　　“是的。”
　　文思突然想到。商号=做生意=银子，然后想到为阿龙治伤的那一百两银子。她知道一个女孩子，尤其是一个见过世面受过高等教育的的女大学生动不动就想到钱是非常低俗的，但是面对日渐干瘪的钱包，换谁都会有这点危机意识啊。
　　阿龙似乎特别善解人意，笑了笑，哗啦掏出一个袋子，里面哐啷响着的肯定是钱了！
　　“不用担心钱，我有。”
　　文思心中大喜，但是又不得不扭捏一下表示自己不好财，说：“这怎么行，白白受你的钱……”
　　旁边一直没开口的阿青一把将钱袋子抓了过来，干脆简单地说：“谢谢龙哥！我代姐姐收下了！”
　　阿青！你……你……你真是一朵解语花啊！！！！！
　　那天吃饭的时候阿青高兴得就像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一样。因为之前说要节约，他们一直吃得非常清淡，真是“嘴里都要淡出个鸟”来的程度。文思也不客气，丢掉筷子抱着鸡翅膀开心地啃。阿龙居然是最斯文的一个，只吃了点小菜，一直在喝酒，时不时笑眯眯地和文思对视一眼。他那种慈爱的眼神总让文思想到家里的老妈。
　　她突然想家了。虽然在学校读书也只有放假才能回家，可是身处异世界，一个故人都没有。父母现在是守在她的病床前，还是站在她的墓地前啊？
　　文思啪地丢下啃了一半的鸡翅，端起酒杯砰地和阿龙碰了一下：“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兄弟俩干了！”
　　阿龙偶点无措。文思吼：“你不跟我干，瞧不起我是不是？”
　　吓得阿龙急忙一口焖。文思嘿嘿笑了。阿青白了他们一眼。
　　结果文思就喝醉了。她的记忆大概从第十杯酒下肚开始就很模糊了，只记得自己很高兴，大唱大叫，跳来跳去。有人一直跟在她身边想抓住她，于是她就躲老躲去，很好玩啊。
　　阿青气急败坏，冲着阿龙大叫：“就是你，干吗把她灌醉了？”
　　阿龙无辜得很。这时文思又挣脱了他的手，扑到勾栏上，面对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们扯开喉咙。
　　“红尘多可笑
　　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她这么一吼，四面八方的人都统统惊恐地望了过来，毕竟女人当街发酒疯还是比较少见的。文思隐约听到叫好声，更是乐了，越唱声音越大，手舞足蹈起来。
　　阿青抹了一把汗，说：“把她绑下去吧，这下脸丢大了。”
　　阿龙却忽然笑了，温柔注视着像是在个人秀的文思，听她用走音不算太严重的嗓子唱着：
　　“天越高心越小
　　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
　　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阿青也听了听，说：“唱得还不错嘛。”
　　底下的人也围得越来越多，指指点点。旁边有个中年书生开始一副鄙夷不屑的脸色，听了几句歌词，居然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文思变本加厉，抓了一个汤勺做麦克风状，闭着眼睛仰着脑袋大吼：“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居然还有人很识货地拍了拍手。阿龙笑意更深了，让他那张脸也显得几分可亲。
　　这时文思音调忽然一转，蹦蹦跳跳左右扭扭唱道：“爱你不是两三天，每天却想你很多遍……”
　　阿青和阿龙惊悚地对视一眼，一个捂住文思的嘴巴，一个抓住她乱舞的手脚，像绑架一样把她拖了下去，省略了谢幕。周围看热闹的人还发出遗憾的叹息声，嫖客们又搂着姑娘进房间去了。
　　凉州城的夜晚的确凉了下来，发泄完酒疯的文思躺在床上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陷入甜甜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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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 无双宫

　　丝帐低垂，香炉灰冷，铜灯的火光也都带着淡淡的疲倦。深夜的皇宫总是笼罩着一层忧郁的死气，压抑低沉，那是积累了数百年的怨气都在这三更时刻汹涌。
　　赵珉静静站在这座冷清多年的宫殿里，手里紧握着那枚玉环，习惯性的轻轻摩挲着。
　　宫人们一直很尽心，将这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可是即使连点心盒子都摆放随意，却也改变不了这座宫殿没有主人的事实。
　　曾经有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说，他若将来得登大典，必将这无双宫改为东宫，赐给她住。满怀壮志，深情款款。
　　曾经有一个女子，披散着头发，洗去了铅华，步履坚定地头也不回地从原本的府邸走进这皇宫，走进囚禁宗室罪人的禁院。面容平静，心如死灰。
　　曾经有一个男子，对着另一个男子说，他虽败犹胜，此生若不报这夺妻篡位之仇，誓不为人。坚定决绝，字字血泪。
　　前尘往事就如这香炉里的灰一样，层层堆积着，散发着苦香。
　　不堪回首。
　　万忠在外面轻咳了一下，大概是提醒他今天晚上要去凤祥宫的事。登基这两个月来他忙得只去过一次那里，沈云芙也没抱怨什么，还亲手熬了补汤给他送来。
　　她是个很识趣的女人，聪明又冷静，家世显赫，但是兄弟没有奇才。所以她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宫里女人很少，他做皇子时除了她这一个皇妃外只有两个侧妃，登基后只封了夫人。太后劝他早日选秀多亲近后宫，早日生个子嗣，他都以初登大典太过繁忙推拒了。只是推得了一时，推不了一世。今天皇后就该会和他讲选秀的事了吧。
　　赵珉叹了一口气，最后环视一眼这个寂静的地方。
　　将来他若死了，就把这里烧了，陪他一道去吧。
　　想到这里，他苦笑了起来。不知不觉心态已经这么老了。
　　门口，除了万忠还有一个黑衣男子等待着他。赵珉一看到到那个男子，眼睛里立刻燃起急切的光芒。
　　男子躬身道：“陛下，是她。”
　　赵珉一言不发，死死盯住他，让那经历过大风浪的汉子都不禁微微发抖。
　　“君夫人化名文思，同一个小姑娘一路北上，走的官道，要去哪里，却是不清楚。陛下，追不追？”
　　赵珉的嘴唇已经抿成薄薄一条直线，良久，道：“派人跟着，别打搅了她。朕要知道她每天的行踪。”
　　黑衣男子接令下去。
　　万忠这才说：“陛下，该去皇后娘娘那里了。”
　　赵珉方才还有的应付一下的心思这时已经全没了，他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子时刚过。”
　　赵珉便说：“太晚了，叫皇后先歇息了。朕……改天再去和她说话。”
　　万忠心里清楚，立刻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去传话。
　　沈云芙盛装坐在宫中，看着手里的书，心思却半点也没在上上面。前面有人报说万岁派人来传话时，她就知道今天又是等不到皇上了。于是随手就把那本《女训》丢在桌子上。
　　宛如匆匆进来，同她说：“娘娘，陛下又去了那里。”
　　“无双宫是吗？”沈云芙冷笑，“封都已经封了，还去做什么？多看几眼，就能把人看回来？”
　　“听说黑衣卫探到了她的行踪了。”
　　“果真没死吗？”沈云芙满不在乎，“无所谓了。人虽不死，但是心已死了。她是不会再回来的。陛下追她也好，不追她也罢，心也一样不会在我这里。”
　　“娘娘……”宛如怯怯地。
　　“睡吧。”沈云芙站了起来，“明日要和太后商量选秀的事，陛下也要准备接见土部联盟的王公。要忙一阵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