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厘长明》不绘春

4、回礼

　　程厘无言以对，一路上都没再开口，也没再转头瞥他。

　　等快到苑亭巷，闻枳提前从伞里抽身，把伞又放回程厘胳膊里。

　　闻枳背过身戴上帽子，两人都默契地没说话。
　　程厘视线跟随他一同转身，本停住的身子，突然不听使唤往前跑去

　　“诶。”

　　她拍了拍闻枳的后背，莫名其妙地开口

　　后来程厘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追上去。可能是同情心作祟，那个落寞的背影，有些超出程厘对闻枳的固有印象，让她起了恻隐之心。

　　“你要回家吗？”

　　等话出口，程厘才发觉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跟小时候外婆给自己讲的无厘头笑话一样。

　　程厘自觉闭上嘴，画面也不出所料地静了一会。

　　闻枳后背僵硬，他只觉得程厘的话像羽毛，轻飘飘地，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心间飘落。

　　他缓过神，再一次弯下身和程厘平视。闻枳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本想用手捞起来。

　　可程厘却蓦然抬头，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闻枳的手顿在半空，程厘的眼睛明晃晃地现在眼前。雨点的湿冷落在她乌黑的眼睫，清冷的五官和她的梨涡，大相径庭。

　　闻枳有片刻失神。

　　他想起那句
　　——常居暗室的蚂蚁，也会向往明媚的春光。

　　可他反应过来，程厘不是春光。
　　她是梅雨，是苦不择言的雨痕，爬进墙壁，那种碾碎了的寂寞，渗透骨骼的潮湿。

　　闻枳抿唇，下意识向后退开

　　“回医院，不回家。”

　　程厘想起在医院唐单嘉说的话，手指不自觉收紧，几乎是未经思考，她咂咂嘴，指着对面的饭馆开口。

　　“那我请你吃饭，好吗？”

　　鲜有从程厘口中传出的疑问句，倒让此刻的闻枳迟疑。

　　片刻，他嗯了声，又重新捞过雨伞，偏向程厘那一方。

　　程厘这次没再抱怨，乖乖跟在身后，几次笑着看向闻枳，但不说话。

　　闻枳目睹，也被带动着扬了嘴角。

　　-

　　这家饭店程厘常来，因为这里让她时常想起外婆做饭的味道。

　　她放下书包，跑到前台点单。
　　程厘回头

　　“你有什么忌口吗？”

　　闻枳刚收掉雨伞，不疾不徐地找了个木桌坐下

　　他抬眼瞧了眼菜单，又碰了碰指腹

　　“没有”

　　闻枳垂头，自顾自拿起手机胡乱翻。

　　程厘没在意他的小动作，按照自己的喜好上了几道菜。

　　闻枳很安静。

　　是程厘跟他相对而坐十五分钟得出的结论。

　　他不过问程厘的情况，也不问菜何时出炉。好像就算程厘突然离开，他可能都不会发现。

　　程厘举起面前一杯茶盏，轻抿了一口，试图缓和一下沉默的气氛

　　“那个，我点了麻婆豆腐，香辣鱼和鱼香肉丝…”

　　闻枳头都没抬，随意应了声

　　“…”

　　程厘无语，只好趴下眯会觉

　　清明三天，她几乎全在医院度过。随之而来的，是连续四天的小雨，贯穿了她的整个假期。

　　但说来也怪，程厘送外婆入棺那天是雨天，遇见闻枳那天也是雨天。现在，第一次和闻枳吃饭，仍旧是阴雨绵绵。

　　或许是雨天符合她的心境，听久了雨声，程厘觉得心安，竟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再醒来，程厘是惊醒的。

　　冷汗涔涔的额头下，映入她眼帘的是闻枳安静吃饭的模样。

　　闻枳已经放下手机，菜肴上全，他碗里的饭已快见底，菜却没吃多少。

　　盛满饭的白色瓷碗立在程厘胳膊侧，隐隐有一点温度

　　“醒了？”

　　闻枳夹着菜，视线不经意打在程厘身上，漫不经心添了一句

　　程厘恍觉睡的脑袋很重，强撑着起来刨了口饭

　　“怎么不喊我？”

　　闻枳动作不停

　　“是觉得我喊的醒，还是你睡眠浅。”

　　程厘哑言

　　她这几天确实没这么睡好。

　　刚刚一觉，的确是她近期来睡的最安心的一次。自然就睡的熟了一些

　　她自知理亏，不再问下去。

　　程厘挑起木筷在餐盘里夹来夹去

　　闻枳收慢了动作，程厘奋力吃饭的样子尽受他眼底

　　他开始回想刚刚菜品的味道——

　　和家里阿姨炒的菜不一样，油烟味很重，米饭也软的发黏。

　　菜刚入口的时候，闻枳是拒绝的，但仔细回味，又好像多了一点特殊的味道。

　　闻枳放慢咀嚼速度，不动声色地多夹了几块豆腐。

　　程厘今天胃口也出奇地好，闻枳收完碗筷后许久，程厘才起身擦嘴。

　　菜馆老板收菜的时候，还有些惊奇。

　　这小姑娘经常来自己家店，但从来都孤身一人，她点的菜一般只有一道，却还是会剩下很多。

　　老板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下闻枳。身上那件黑色卫衣，logo绣在身前，价值不菲。

　　就顷刻间，老板眼里多了些打趣的意味，对着程厘调侃
　　“小姑娘，现在胃口是变好了”
　　老板嘴角笑意不减，话里话外点着闻枳的存在

　　但程厘涉世不深，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反而单纯地点头，打算礼貌回答。

　　嘴巴还没长开，本还在一侧的闻枳不知何时起了身，拦在了自己的身前。
　　她的脑袋被死死挡在闻枳身后
　　“你关心的太多了。”
　　闻枳音调不高，却带着一股冷冽的威慑力

　　这话来得突兀又凶狠，老板心里一凛。他不敢多得罪，讪讪然跑去
　　程厘趁机把钱塞给老板。闻枳一偏头对上她那双不明所以的眼睛

　　闻枳没解释，只抛下一句
　　“以后别来这吃了”
　　程厘莫名，但不敢追问

　　从刚刚的对话里，程厘有感受到闻枳语气里藏的狠戾，才反应过来老板的话不妥。

　　但多少是吃了很久的店，她还是多瞧了几眼才出去
　　室外雨渐停，程厘心中藏着事，又猝不及防跌倒在闻枳面前。

　　闻枳看了眼她身后的店，察觉她的心思，无奈补充
　　“这家店菜确实好吃。”

　　可能是自己的喜好被肯定的欣喜，程厘脸上浮现出一点愉悦

　　“我其实…”
　　程厘等待着他的下话
　　闻枳却倏地停了

　　“其实什么？”

　　闻枳躲开视线，囫囵应付过去
　　“没什么，下次再找其他的”
　　他扶正程厘的身子，伞柄又被塞到程厘手中。
　　“回去吧，明天好好上学”
　　恐是怕辜负程厘心意，他不着墨地指着对面的餐铺
　　“谢谢你的晚饭。”

　　程厘眨眨眼，心里得到满足。她转身向巷子里走去
　　大概十几步，却不像先前那样。程厘突然转身，对着这边还未动身的闻枳开口
　　“再见，闻枳”

　　她留下一点笑意，被晕染在透明的水坑里
　　闻枳垂头，低声也回道，声音像揉进傍晚的风里，微不可察
　　“明天再见，程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