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厘长明》不绘春

2、糖罐

　　忻城一中的理科班，向来抓的最紧

　　放清明节的前几天，程厘做卷子刷题有些日夜颠倒。
　　桌上摆着的是上节课评讲完的物理子，现下，她又在桌子里翻找前一天考的英语卷。
　　比卷子先出现的，是一盒被试卷覆盖的糖罐
　　五彩斑斓的糖纸，印着她熟悉的logo。

　　程厘拿在手里端详了一番
　　未拆封，显然是新买的

　　“哇哦，你又买这个糖啦？”
　　程厘同桌是个女生，叫佟疏笛。
　　她经常见程厘吃这盒糖，已经习以为常。
　　程厘思绪被拉回，应和着扯出点笑，顿了两秒，点点头。

　　-

　　高中假期难得，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班里已经开始闹哄
　　佟疏笛在一旁大大咧咧分享自己的假期规划
　　“我准备回去先好好睡一觉，再陪我妈出去逛街”
　　“如果有空，还想出去玩鬼屋！”
　　…

　　佟疏笛说得开心，正巧偏头看到程厘一脸怏怏的模样
　　她想起，这学期一来，程厘好像变了个人
　　其实之前她和程厘不算熟
　　程厘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是隔壁文科班的，名叫秦杏茴。
　　分班以后，尽管人不在一起，但二人也时常下课碰面聊天。

　　佟疏笛也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她很少看见秦杏茴的身影。直到上次学校组织体检，佟疏笛瞧见秦杏茴和外班女生手拉手一起检查。
　　自那以后，程厘总是一个人。
　　作为同桌，佟疏笛不好多问情况，但也多少心疼程厘。
　　于是找她讲话的频率自然就多了。

　　“厘厘，你这个假期还是一个人吗？”
　　“要不要…”

　　佟疏笛话还没说完，程厘先笑着打断他
　　“不用，我有事。你们玩你们的。我去了，反而坏气氛。”

　　佟疏笛见她笑得真诚，还想劝说的话硬生被堵回喉咙，思考半天，还是添了句
　　“那，你有事给我发信息，我随叫随到！”
　　程厘不好拒绝，仍旧笑着答应
　　“好。”

　　佟疏笛这才发现，程厘笑起来是极其好看的。
　　白皙的皮肤镶嵌着两颗琥珀色眼眸。在这样一张剔透的脸上，绽开笑颜，会带动程厘的一颗小梨窝。

　　实在是漂亮

　　就像是冬日里大雪后的阳光
　　不刺眼，温度和时间都刚刚好

　　-

　　中途，程厘被英语老师叫去数卷子，在办公室耽搁了些时间。
　　她抱着一沓试卷走在寂静的走廊上。
　　可能是太静，广播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兀。
　　程厘险些被吓到试卷脱落。

　　“清明假期即将来临，在此作一些安全引导…”
　　都是些照常流程，节假日的安全通知是惯例，程厘被惊到一瞬后，又恢复了常态，继续往前走
　　本三分钟的提醒事项，程厘刚好走到班级门口
　　缄默一瞬的广播，突然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纸张声

　　“针对某些同学违反校纪的行为，我们特意请到闻枳同学为我们念检讨，希望在假期之后，大家能够改过自新。”
　　闻枳。
　　这个名字锢住了程厘的脚步，让她呆愣原地
　　她循声抬头
　　班里也出乎意料地安静，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等待闻枳的声音。

　　“我是闻枳”
　　倒是没出意外，比程厘想象中的还要不耐烦。
　　她莫名佩服那些说服闻枳来念检讨的老师们，一定是上辈子得过宇宙级辩论赛奖项，才能请动他。
　　“关于我今天早上…”
　　那边的人声突然断了
　　紧接着就是几个老师你推我攘的催促声，让他继续念稿
　　尽管很小声，程厘还是听见，闻枳吞咽了一口气，又啧了声，才继续他那听起来本就疲倦的嗓音

　　“关于我今天早上，未经老师同意就擅闯班级的行为，我深感抱歉。在受到老师的教育后，我颇有体会。”
　　“下次绝不再犯。”
　　光听文字，本应是一篇很诚恳的检讨文章，但到了闻枳嘴里，倒像是在认罪
　　程厘相信，这篇稿子的结尾一定有一句“谢谢老师”
　　但他不肯念，是闻枳最后的抵抗。
　　…

　　程厘回过头来，才发现英语老师已悄然无息站到自己身后
　　“程厘？”
　　“数好了怎么不进去，还笑得这么开心。”

　　程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嘴角
　　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笑了
　　程厘收回手。
　　“啊…听了会广播”
　　“还挺有意思的，就多留了会”
　　英语老师大概是被逗笑，顺手摸了摸程厘的头，无奈地推着她一起进班。

　　-

　　程厘帮着老师发完卷子就回了座位
　　佟疏笛在一旁和前桌聊的不亦乐乎，见程厘回来，也兴致盎然地分享
　　“厘厘，你刚刚有没有听见”
　　“闻枳是不是特好笑。我都不敢想，那样趾高气昂，面子充数的人，在那安安静静地拿着检讨的模样，得多有意思”

　　佟疏笛的描述还挺形象的。
　　程厘一下就联想到，闻枳站在广播室里，单手抄兜，还耐着性子念着无聊的稿子
　　的确很反差。
　　程厘淡淡笑意，没多说什么。她低头继续整理卷子，适才又翻到那盒糖。

　　因刚刚闻枳的检讨，她很难不联想到他说的那个理由：
　　擅闯教室-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送糖，但闻枳昨天刚吃了自己给他的。
　　程厘默默将糖收进包里

　　-

　　放学路上，程厘依旧一人
　　今天是个阴天，没下雨
　　但空气仍旧湿漉漉的，地面也潮湿，上斑驳着些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打滑
　　程厘就不慎中招，踉跄几步后撑住了路口边的墙壁。
　　她站稳脚步，又叹了口气

　　“闻枳，出来。”

　　背后跟着程厘停下的人影缓缓移动，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程厘转过身和他相对而站，掏出书包里那罐糖
　　“你送的糖”
　　语气平稳，是个陈述句
　　“还你。”
　　闻枳听出她语气中的确定，没急着伸手接，反倒抛出一个问题，听起来还挺受挫
　　“这么明显啊？”

　　程厘抬眼，但没给他过多眼神，拿糖的手又向前伸了伸
　　“我又不笨”

　　闻枳挑眉
　　是不笨
　　“那倒也是，年级前五嘛”
　　闻枳的脸兀的凑近，带几分调侃“当然聪明”
　　程厘无动于衷，也没别开脸。对于闻枳某些行为，她觉得无聊
　　闻枳也自知讨了个没趣，又回归到正题上
　　“但糖我不收”

　　程厘轻轻蹙眉，大概是手举的有些酸，没稍加犹豫，胳膊垂到了身侧
　　“那行，你自己不要的”
　　程厘泰然，自顾自又把糖塞回包里
　　“以后，别找我要报酬，我没钱回报你”
　　“你既然送来了，就好人做到底”

　　闻枳眼里闪过一丝愕然，被眼前这个人的脸皮惊到，但想了想，也挺合理。
　　毕竟是自己送的
　　他磨了磨牙跟，唇线紧抿“行”
　　“我自找的。”

　　闻枳目送女孩回家的背影，兜里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的行径
　　闻枳看了眼备注，果断按了挂断键。

　　但对面很是执拗，又打来两个三个。
　　闻枳嫌吵，手机开了静音，顺手将号码拉入黑名单。
　　闻枳踩着水坑往回走，却没急着回家。
　　对于这条路，他已经烂熟于心

　　数着日子，明天该是清明节了。
　　他转身瞟了眼坐落在巷子里那栋居民楼，手心的温度又烫了许

　　-

　　程厘回到家，习惯性在日历上撕下一页。
　　她卸下背上沉甸甸的重量，拿出那罐占据包里三分之一空间的糖。
　　程厘仔细端详了下，不禁叹气。
　　她以前，还真没买过这么大一盒
　　最后，糖罐被摆在卧室的窗台前，和日记本并列着。
　　这个牌子的糖并不便宜，程厘知道。

　　也不清到底是那天下午，外婆突然拉着自己往便利店里拽，指着这盒糖，闹着要给自己乖孙女买。
　　程厘看她难得兴致高涨，便纵容了老人家的拿钱胡闹。
　　可能外婆真的很喜欢吃，刚买来的糖很快就快见底。

　　程厘也问过外婆，怎么突然想吃糖了
　　但外婆不肯说，故弄玄虚
　　还趁机塞了一颗到程厘嘴里
　　糖很甜。

　　程厘没忍住，笑了声
　　外婆也开着玩笑，笑得前仰后翻。尽管白发已遍布鬓边，程厘依旧相信，自己的外婆会活的像现在一样。

　　直到某次放学回家，外婆独自一人出神地站在阳台上，对着楼下的一对母女发呆。那个孩子就这样吃着糖，对着妈妈笑眼弯弯。
　　程厘突然就懂了

　　外婆哪是想吃糖了
　　是想女儿了。
　　程厘没有去打扰她，却也隐隐看见外婆闪在颊边的泪花。

　　有多久没见到妈妈，程厘也不清楚了。
　　她曾经一度以为，妈妈的离开伤害的只有她一个人

　　可她忘了，外婆也是妈妈。
　　自那时起，程厘就时常挂念着，给外婆买糖果来吃
　　再到后来，吃糖成了他们的习惯
　　只是程厘没想到，还没到和母女重逢的那天，就已经和外婆阴阳两隔。

　　…

　　程厘从回忆里抽身，拿了颗糖塞进嘴里。
　　竟意外地涩

　　视线再一转，程厘瞥见了那本日记
　　-那本日期停在两个月前的的日记

　　她看着眼前两样东西，思忖许久，起兴拿起笔，填上了新的内容
　　-2014.4.4
　　我见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