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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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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清明,绵绵细雨缭绕,毫无章法地砸到操场上。几个水洼时不时溅起,放学的人群匆匆,映得云影氤氲。
周边同学成群结队,喧闹声此起彼伏。
他们总是在这个时候卷起裤脚,嫌弃地拍拍手,随即笑着吐槽,装模作样地附和旁边人的话。
程厘独自一人,逆行在人群中。
头顶雨伞倾斜,盖住了她整个身子。她最不喜欢这种天气,潮湿的空气总黏腻着她的皮肤,留下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刚出校门没几步,匆匆车影驶过,泥水不可避免得沾湿程厘的裤尾。
她没躲开,也没抱怨,机械地扯了扯衣服,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
程厘停在离苑亭巷十几米的十字岔路口,手机屏幕亮起
——2014.4.3
离清明节还有两天。
她的视线久久停留在两个月前的一通电话记录上。婆婆就在隔天去世,那时的程厘,刚庆祝完十六岁生日。
程厘胸腔翻涌起酸涩,撑伞的手不自觉握紧,指关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她放回手机,伸手接住了檐下坠落雨珠,轻轻点在了裤管上。
毫无征兆地,却显得轻车熟路
程厘喊了声“喂。”
她没有偏头,摊着手准备接下一滴水。声音的指向却格外明确。
“你还打算跟踪我多久?”
雨水彻底浸湿程厘的一根手指,那股冰凉穿透指腹,带动她的脑袋转动,眼底没有情绪,话语间透着审问。
那边,停靠在墙边的男生轻嗤,脚边水坑闪烁,额前碎发遮住半边眉眼,典型的三七分发型让他轮廓愈发锋利。
闻枳懒懒地抬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他没有回应,视线转移到女孩被弄脏的裤子上。
闻枳回想起在学校,三颗纽扣常常工整扣在胸前的人影。
雨天的缘故,从程厘视角看去,闻枳整个人泡在雨雾里,黑色卫衣帽软塌塌耷拉在身后,嘴角淡淡血痕,被一张创可贴遮盖。
程厘想起,欧洲传说里,预谋已久的猎人,经常就在这样的场景出现。
她回过头,换做常人,或许会害怕,因为对面是闻枳。
那个错过中考、高一辍学的闻枳。
程厘很敏感,关于有人跟踪自己这件事,早在一周前她就发现
但出于少女天生的好奇性子,她默许这场无声的追逐。
只是一周过去了,这人不敲诈不勒索,就这么静静跟着程厘,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倒惹得她心烦意乱。
只是,跟踪自己的人是闻枳,是程厘没想到的。
她跟闻枳不熟,甚至可以说是陌生人的地步。
高二下期开学,关于酒吧斗殴辍学生突然转入国际班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程厘一向不关注,但也从只言片语中听到些大概
——闻枳辍学后在酒吧兼职,年轻气盛,惹怒了些社会上的人,把他打进医院
闻枳父亲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不得自己儿子这副堕落的模样,好心将他从酒吧里捞出来,硬塞到忻城一中的国际班
…
程厘其实羡慕这样的人,不用努力,就可以轻松进入一中。
那可是忻城一中,多少人想破脑袋才挤进去的。
凭什么他,就可以仗着自己父亲,轻松得到别人努力几年的成果?
所以,当国际班的老师找到程厘,并要求给闻枳补课的时候,程厘是拒绝的。
可后来,闻枳的爸爸出面了
很高挑的一个男性,留着不长的胡茬,衣装革履,和闻枳一点都不像
他一出手,便是十张钞票。
说实话,程厘的确需要这笔钱。
那段时间,程厘每天给闻枳补课,日结工资。
两周下来,程厘这学期的伙食费已经满足。
但他俩的缘分也止步于此。
补课后,二人再无瓜葛。
程厘不清楚,面前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
雨渐大,闻枳没有伞,只好戴起帽子和程厘相望。
他没有正面回答程厘的问题,侧身绕道程厘身旁,下巴微扬,轻指前方的路牌,示意道
“前面右转,你家?”
程厘蹙眉,敷衍地应了声
她抬头,想看清此刻少年的面庞
但闻枳太高了,程厘仰头,只能勉强看到他的鼻梁。
她莫名觉得无趣,冷声添了句
“跟踪这么几天,只打听到我家的地址”
程厘往旁边走了走,语调上扬,带着刺
“还挺强”
可能怕对方错认了自己的意,程厘故意延长了“挺”的音
只可惜,闻枳没这么傻,
在听到第一句的时候,他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闻枳插着兜,倒也不介意她的嘲讽。
只一瞬,程厘感觉面前覆上一片阴影,木香突然掩过了雨水的腥气,那张带着疤痕的脸,突然出现在程厘面前。
闻枳垂头看她“你们好学生,是不是都特自以为是”
程厘这才发现,闻枳脸上分明还有些刀疤,跟上次补课时见到他一样。
只是这么久了,还没消退吗?
“跟踪,你这词用的不对。我想做些什么用不着你揣测,或者说”
闻枳放慢语速,嘴角扯起点笑
“你想请我去你家坐坐也行”
…
程厘退后
倒也不是担心引狼入室
毕竟,家里也只有程厘一人
她不怕被威胁,外婆去世,她得以解脱,孑然一身,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足够了。
只是好学生伪装久了,程厘也怕被戳穿。
她多久没邀请人到自己家去了
也多久没有和朋友一起出去玩
也多久没再穿过长裙
…
程厘回过神,淡淡看着闻枳,这人身上还有太多变量。反正他刚刚否认了无端的恶意,既然对自己没想法,程厘也没必要淌这一摊浑水
至于他跟踪自己的目的,程厘其实想问,是又想接着找自己补课吗
但如果是这件事,不至于闻枳处心积虑跟踪自己这么久。
那便是其他原因,程厘就更不想深究
他要想跟着,大不了放学路上多一个人
程厘不打算在他身上多花时间,伸手轻轻将闻枳的脸推开。
她打开书包拉链,摸了几颗水果糖,声音还是那股子冷劲。
“请你回家还是算了
程厘摊开手,大概数了数,随即递出去
“护送费”少女冷白的手闪着柔光,糖纸的镭射光反射至闻枳眼眸
他注意到,程厘手腕处有一处勒红
闻枳没拒绝,伸手接住。可能是刚刚被推开的缘故,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黑色帽子掩得更深
程厘猝不及防笑了下,嘴角梨涡浅浅
“很甜的,多吃心情会好”
闻枳没说话,转身准备离开。
背后雨声渐大,他回头看了几眼,停在原地。
捏在手心的糖快被温度融化。他学着刚刚程厘的模样伸手,任一滴滴饱满雨珠穿透手心
程厘的人影早已消失在街口。
闻枳回神,扯开糖纸塞进嘴里
良久,他朝着程厘回家的方向冷不丁吐出几个字
“挺会装。”
-
程厘拐进苑亭巷。
外婆喜清静,当年选房子的时候特地选在巷底
如今城市发展,这条小巷也移居了些新居民
一路上,人声嘈杂,程厘却感受不到一点属于她的烟火气。
她和外婆的家在二楼,门口还贴着迎新春的对联,折角凸起,沾了些墙灰。
程厘伸手抚平,却怎么也粘不回去。
门口鞋架上样式简单,一双男士皮鞋和一双女士高跟。
平时程厘不碰它们,但见积灰,她还是照常拿出湿抹布细心擦拭。
推开门,程厘好像找到宣泄口。
早积攒在腹部的情绪更加激烈,那种孤独压抑的氛围充盈在四方屋子里,快要腐蚀程厘的骨骼,染灰她的棱角。
程厘有胃病。
以前外婆在会想方设法地变花样做早饭给她吃。
那时候,程厘早餐不重样,一天的生活是由温暖的餐盒开启的。
她在厕所干呕了几声,淡黄色唾液看得程厘头晕
她匆匆洗手,将冷水扑在自己脸上。
再抬头看看镜子,程厘却觉得一点都不像自己。
她猝然笑了声,背摊坐在墙壁,那扇情绪的大门即刻溃塌,哭声在回音里愈发清晰
两个月零一天,程厘每天都这样度过。
她也知道,那头无厘的怪兽在自己心里成长地越发诡异狰狞。
窗外风声席卷,带动卧室玻璃窗吱呀作响
那篇始终摊在书桌上的日记本,明晃晃写着几个字:
-2014.1.14
外婆和我一起过的十六岁生日,我很开心。
她说希望我好好长大,未来给她买糖吃,真幼稚。这么大年纪了,不知道吃糖对自己身体不好吗
…
算了,外婆喜欢就好。
日记日期空白了很久
再次的痕迹是在
-2014.2.3
下面水渍点染,接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