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雨沉沉》蓝转青

25、疾雨（8）

　　路灯拉长两人的身影，一只手朝另一只手贴近的细微动作被放得很大，蒙空雨很难不注意到。

　　她侧头望向周呈楷，问他：“你是不是想牵我的手？”

　　昏黄的光线，正好又是背光，模糊中仍能辨出周呈楷的脸“刷”地一下闹了个通红。

　　他的目光很不自然地移向别处，蒙空雨眼睛里闪出狡黠的光，坏心思地揪着他的反应不放：“是不是呀？”

　　一连追问几次，周呈楷突然对上她的眼睛，表情郑重其事。

　　“是。”

　　周呈楷坚定地看着她：“我想牵你的手。”

　　本身是想逗弄他来着，他却这样正经地承认，本应该是会破坏氛围的，反倒让蒙空雨清晰地感知到心脏颤动了一下。

　　“你也真是的，”她把手抄起来，不看他，“想牵就牵呗，还要我来问。”

　　“是我不好，”周呈楷轻声道，“下次我一定主动，不等你问。”

　　蒙空雨思索片刻，终于松动，把手抽出来伸给他：“好吧，这次原谅你了，下次你可一定要先牵住我。”

　　“好，”声音拖得老长，周呈楷郑重得像在做保证，“不光是下次，一直都会抓住你的手，不会放掉的。”

　　他的手先是包裹着她的，指腹慢慢从手背摸索到掌心，不由分说地将修长的指节插进她的指缝之间。十指紧扣，本该是温情且缠绵的举动，然而藏在会议桌下面，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蒙空雨不由得挺直腰杆，目视前方，思想早就游离，桌子底下交握的手占据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齐之韫喊她几回，她才恍然回神，但掩盖得滴水不漏，看不出一点儿懵懂的样子。

　　“空雨还不太熟悉业务，原画的进度我会跟她一块儿跟进。”周呈楷先开口。

　　“这样最好了，”齐之韫没有停顿，又继续说，“动画这次要发给哪家做？”

　　周呈楷说出两个公司名：“我的打算是，原画这边进行的同时，分别先发测试给他们，择优。你们可以说说看想法。”

　　接着，开始展开探讨，纵使蒙空雨提前了解过，也有点跟不上。更何况旁边这个把握会议整体讨论方向的周呈楷，一边讲着话一边还在摩挲、揉捏她的手，思维和语言完全不受影响，依旧在线。

　　他说话时，大家都会齐齐看向他，蒙空雨混入其中，重新遇见他以来，第一次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脸。

　　他的神态中不仅有当初同样的，透着对所追求事物的热爱和神采奕奕，如今神态中还多了几分稳重，这是经由时间沉淀下来的。

　　蒙空雨突然涌上来一种啃了一口未成熟的李子，涩在口腔里的感觉。

　　短短两年时间，仅仅就两年而已，他从学生步入社会的转变、身份的适应、阅历的积累，她完全缺席，也脱离太远了。

　　她明白了，先前涌上来的那股感觉，是被他的生命排除在外的酸楚。

　　是遗憾，是不甘。

　　“好，接下来要辛苦大家了。”

　　会议结束了，他的手也抽离她的掌心。她下意识地抬手跟随，想捞回什么，却被理智打回来，顿在阴影恰好的位置，没有再往上抬。

　　蒙空雨坐着愣了一会儿，大部分同事都已经出了会议室，争相让周呈楷先解决自己的问题。会议室里只剩下发呆的她、磨磨蹭蹭的吴愉清，和在门口等她们的齐之韫。

　　“两位，”齐之韫倚在门框上看她俩，“怎么无精打采的？”

　　“我没听懂刚刚讲的……”吴愉清心虚地缩缩肩膀，在齐之韫抬起手要打过来前，紧急拉个人下水，“也不是完全没懂，懂了个大概，空雨应该也一样……吧？”

　　在愉清转过脸殷切的注视下，蒙空雨站起身来，说：“我倒是听得大差不差了。”

　　“什么？！”吴愉清颇有种学生时代一起不学习的同学，却在考完之后说自己全都会的背叛感。关键她还比空雨先一个月进公司。

　　蒙空雨知道她会大受打击，忙宽慰：“但是我是先了解过的，你们去吃饭的时候，周……老师他先跟我大致讲过，我不懂的也给我说明白了，所以开会说的我大概能懂。”

　　周呈楷在公司里的角色太多，一个称呼她还没说顺嘴呢，现在要根据语境和谈话的内容更换不同的称呼，实在是有点拗口。

　　“原来你没能去吃午饭，是在跟周老师偷偷摸摸干这件事！”吴愉清嘟囔道，“怎么不给我也开个小灶……”

　　这话听在蒙空雨的耳朵里完全变了个意思，她用手背捂了捂有些发烫的脸。

　　齐之韫揽住吴愉清的肩膀：“人家空雨就是周总的pm，当然得要带她啦。有什么奇怪的？你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旁听……”

　　“哈哈……那倒是不用了吧！”

　　“不用了是吧？”

　　“不用啦，真的不用啦。”吴愉清几乎要求饶。

　　“那不行，你是我的pm，回去给你重新讲一遍，”齐之韫就扣着愉清的肩膀，像扭送犯人一样押到工位狠狠补课了。

　　接下来两周时间，原画部门全体进入陀螺模式，原画工位区域除了电容笔在数位板上摩擦和碰撞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数不清楚多少次被周呈楷挑出毛病，原画师们再斗志昂扬也快被浇灭，逐渐颓败。

　　“下班吧。”周呈楷宣布。

　　众人无神的眼睛从屏幕上移到周呈楷身上，分明闪着希冀的光芒，却一瞬间压下去，咬着牙连声推脱：“不，不，还没画完，来不及了，我得画完……”

　　“下班，”这回不是温和的语调，有些强硬地命令似的，“今天准时下班，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睡饱了再来继续。”

　　明明欣喜，却仍表现出“既然你一定这样要求我们，那也没办法了”的无可奈何，火速点ctrl+s保存、关文件、关电脑，提着包就一蹦一跳地往门口去了，不带一丝留恋。

　　周呈楷把所有人“撵”走后，又转身向办公室走，下意识往一个方向瞟了一眼，意外发现那里竟还坐着他期待中的人。

　　“你怎么还不走？”

　　动画部还有人没下班，人设不能忘，必须继续演下去。

　　“我有一些问题想问问。”蒙空雨拿起笔记本，起身。

　　“明天再问吧，先下班。”周呈楷说。

　　“不行，”蒙空雨求知若渴似的，“我没得到答案，不会心安。”

　　动画部那边的人加班加得心焦，听见这话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觉得她是不是疯了，怎么会这么爱上班。

　　“过来吧。”周呈楷率先向办公室走去。

　　蒙空雨紧随其后，进到会议室没来得及带上门，便一把抓住他的手。

　　周呈楷身形一顿，刚做好心理建设要挣开，就听身后的人颤声道：“是你先牵住我的，你说过的，你忘了吗？”

　　他的身体立即化冻，反手钳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起，另一只手扶上她的后背，重重将她的身体按向他，紧紧相贴。他低下头，看见她闪动着水光的眼睛，表情不自觉收敛了恨意，接着又涌出更加澎湃的怨恨来。

　　“是，我说过，那又怎样？出尔反尔的话，难道我会比你说的多？”

　　……

　　“我想把我自己完整地展示给你看。”

　　“我喜欢你，我发誓，我打从心底里，非常喜欢你。”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

　　曾经她说过的话，反复回荡在她耳朵里，伴随着玻璃碎裂一样的清脆声，是她将它们一一打碎的声音。

　　是了。她如何有道理指控他说话不算话呢。

　　可是，可是……

　　“我会再说一次，这次我不会再……”

　　周呈楷打断她的话：“如果你想要的答案是这个，下班吧。”

　　他放开她的手，掌着门要她出去，毫无转圜余地，她的耳朵里再次响起接连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