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金星天蝎

44、第十二章

　　容静知将灶头上的绿豆粥盛出,又看了眼蒸笼里面的虾饺,回头看了看客厅里头的那座钟.
　　收尾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容秀已经回了上海,凉茶铺盘给了钟利,拿到手的钱存入了钱庄,母亲和阿公那边的信也已经寄出,她想,一切都很周全,自己很能干,没有丢任何人的脸.
　　她洗了手,擦净,又摊开手掌,掌上有一些疤痕, 粉色的,又看向手臂,星星点点的白, 都是这段日子的印记.
　　她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看门口的那一小块门牌,上面写着 “陈家”,她含着笑,看了那块牌子许久,慢慢抬手,轻轻拭了拭, 便抬步离开.她一直朝前走,没有回头,步子不疾不缓,就好像每天早晨出门去 “辰记凉茶铺”一样.

　　容静知来到码头,朝蹲在角落的小报童招招手,她掏出一块银元和一封信,和小报童说了几句,只见那小孩点点头, 便跑开了.她转身,看着香江,一阵咸腥气飘过,她想,她闻到这个味道再也不会觉得恶心了.她抚着小腹,很平坦, 仿佛那里从来没有一个小生命出现过.
　　“姐姐,” 容静知觉得手一暖,低头就看见一个女孩儿,摇着她的手,一脸笑吟吟, “船来了,我们走吧.”
　　容静知搀着女孩的手,朝一艘渡轮走去.

　　那是一艘开往广州的渡轮.
　　容静知立在甲板上, 扶着栏杆,看着那江波起起落落, 斑斑驳驳地将一弯白月拆得粉碎撒在江面上,她抬头看着那弯白月,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自古难全,心里头还是生出一股悲凉,她咬咬牙,想,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就像这香江水,最后还是汇聚成洋流,看不出香江的样子,闻不出香江的味道.
　　她想到那一日,让她下定决心离别的那一日.

　　那日,容静知安抚了容秀,站在凉茶铺的那条巷子口松下一口气,颓然倒下,她蹲在墙角,伸出双臂牢牢拳抱住自己,她晓得,从今以后,她只能自己给自己取暖,不会再有那个人包住她的手,一边摩挲生暖,一边拧眉抱怨她的手冷.
　　她冷,这天分明只是刚入秋,可她觉得却比上海寒冬的湿冷更加森冷噬骨.
　　她痛, 仿佛刚刚那柄刀真的就那样被金辰插进了她的胸口,那疼痛笔直向下扩散.
　　她疼,可她却哭不出来,大约是前几日将眼泪都一并流光了,她空洞着眼,撑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木木地朝腹部看去,原先荡着的绸裤现下贴着腿,那里铺开的是一整片血红,一阵腻腥泛上来.她伸手那里探去,金辰要她离开,他的宝宝也怎么听话,还没等长大,也要离开她了.
　　她想,就这样死去也好,跟着宝宝一起死也好,一干二净,还给金辰.世上再也没有上海滩的容四小姐,西南的白七小姐,金辰的七宝儿,还有这澳门 “辰记凉茶铺”的老板娘, 白青.

　　容静知睁眼,看见一片莹白,想想,自己大概已经到了天堂,她生平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顶多就是金家灭门的连作,想到那处,她心一疼,可她纳闷, 都升天了,哪里还会心疼.
　　“姐姐”,
　　容静知再一别头,就瞥见一个伶俐清秀的女孩朝她笑.
　　“你可算醒了,是我救的你哦,你家丫鬟从昨日哭到今日,我要想,你再不醒,她非得把眼睛给哭瞎了.一个人哪里来那么多眼泪呢?” 女娃撅着嘴,滴溜着眼珠,倏地直起身, “她头先哭得晕了过去,我现在去唤她.”
　　容静知一听就晓得这女娃说的是容秀,她拉住女娃, “让她多睡一歇吧,你叫什么?”
　　“我叫钟灵,我阿爸叫我灵儿,你也可以叫我灵儿.”
　　容静知前后一连贯, “钟利是你的阿爸?”
　　她见女娃点头,想,钟利精明的样子怎么家里头的女儿对陌生人却丝毫不设防,随便救回家里,现下还对着她一脸灿笑.
　　“姐姐,琴姨头先讲你掉了宝宝,你痛不痛?” 钟灵见容静知久久不出声,小心翼翼地问道,
　　容静知看到手心一暖,看见钟灵伸出手握住她,她的手好小,可却是真的暖.容静知扯了抹笑,摇了摇头.
　　“那我让琴姨端药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