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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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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辰缓缓掀开遮尸的白布,一寸一寸,季叔原本精瘦,抽了阿芙蓉以后更是皮包骨头,现在却浮肿不堪.金辰捏着白布攥紧了拳头,低泣,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先是额娘,再是阿玛,再来是金家二十八口人,现在是季叔.他想到还有一个亲人,他的妻子,可是现下却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小王爷,你不要再伤心了, 保重身体要紧.你还要为王爷福晋,还有那么多人报仇.” 金云恨声道.
金辰没有接金云的话, 报仇? 怎么报? 回西南灭了白家? 且不论他手无寸铁,就算是灭了白家,从此一清二白,西南再无白金两家,他和七宝儿也就这样散了.他灭不了白家,但是,冤有头,债有主, 白奇英他是不会放过的.
“这位是我的长辈,劳驾厚葬他.” 最后,他朝棺材铺的人交代道.
“小王爷,你是不是顾及白家的小姐?”
“她是小福晋.” 金辰纠正道.
“可是,难道,难道就这样算了?” 金云纠缠着,哭喊着,不肯放过金辰, “我现在天天晚上做噩梦,梦到自己被烧,梦到以前的姐妹狰狞着面孔,让我给他们报仇,我好痛苦,想想,还不如就死在那场火里.”
“金云,” 金辰呵止, “我不会放过白奇英.”
容静知赶到报馆,碰到王先生,才知道金辰今天没有上工.她匆匆往报馆外头走,没看清来人,和一个小报童撞在一起, 报童怀里的报纸撒了一地,张张铺开,每张上头都是大楷的红字,整整一个版面, “项家三少治宇容家四小姐静知日前于上海和平大饭店订婚. ”
容静知抓起一张报纸,看了那行字一遍又一遍,紧紧皱起眉头.
金辰回到家里头,屋里空无一人.他拖着步子,走近书房,木木地站在那里.
“阿辰” 容静知进屋大喊了一声,寻到了书房,又轻轻唤了站在那里的人, “阿辰”
“你是不是早就晓得了?” 金辰转身盯牢容静知.
容静知看着金辰,轻轻点了头.原来,他都晓得了.
金辰呵呵冷笑,扭曲着脸.
“阿辰,大哥也是逼不得已的.他是被逼的,那也是我的阿玛额娘呀.”
“不是你的,是我的阿玛和额娘,你大哥就这样生生地把他们尸骨挖出来, 鞭笞, 焚烧,他们现在连个骨灰坛子都没得住,只是散在那片焦灰荒凉的茶花坡上头,他们被这样硬生生地分开来,再也找不到对方, 抱不了对方.”
“他们不是你的阿玛额娘,是你,你大哥,你们白家灭了金家.” 金辰吼道,他一边说,那些字句便化成噩梦厉鬼朝他缠上来.
容静知明白,她被迁怒了,一如她收到那封信时就料到的那样.原来,迁怒真的是人与生俱来的本事.
“阿辰,我对不起你.” 容静知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金辰,他满脸的狠戾狰狞开来, 发狂一般,扫落所有看得到的东西,她避之不及,就看见那条翡翠鱼被甩落在地上,她赶忙拾起,鱼尾碎了一截.她想救这条鱼, 蹲下身子到处摸索,满地的碎瓷片, 翻来覆去,直到手掌被割得血痕斑驳,还是没有找到那一截.她握牢那尾鱼,就看到鱼身上渗出了血,青红交加,原来,鱼也痛了,和她一样痛,一样流血了.
“滚,我不想看到你.” 金辰失了理智,最后朝容静知吼道.
“小姐,小姐该怎么办?” 容秀捧着容静知的手掌,捏了银针挑着瓷片, “小姐哪里吃过这种苦,遭过这种罪.” 她边说边哭,又急急抹泪,怕泪水落在那手掌上.
“不碍事的,姑爷呢? 你叫他吃晚饭了没?”
“小姐,你待姑爷那么好,可是值得吗?” 容秀不解,容静知那么清冷高傲的人,她的家世足以配得上任何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少爷,可现下却为了一个清朝遗少,隐姓埋名,窝在这小地方,整日风吹日晒,守着那小小的凉茶铺,现下还这样忍气吞声.容秀替她不值.
容静知的这个答案想了很久,她想到她和金辰的初时,相恋,成亲,从此彼此交付给对方一切,来到澳门她水土不服,他一口一口哺给她的蛇肉汤; 然后他们开店,过老百姓的寻常日子; 她想到金辰日日清晨搓着她的手为她取暖, 帮她找补血养气的方子; 她想到他每每看着帐目,蹙眉摇头说,我们将来的小七宝儿千万不能像她娘那样,算学这么糟糕; 她想到他贴着她的小腹,挑眉问她,是不是我们的小七宝儿已经长在里头了? 最后,容静知看了眼手掌, 对容秀说,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容静知掀开卧房的竹帘,看见金辰闭目躺在床上.她悄悄走近,拉过一条薄毯.
金辰睡着了,他梦见了阿玛额娘,他们手挽手, 阿玛在额娘的耳际插上一朵山茶花,然后,两人轻轻地朝他笑.接着,那朵山茶花便烧了起来,那火舌从额娘的耳际一路向下,燃了她锦缎旗装,花盆底鞋; 阿玛包牢额娘,想窒灭那个火,可是火势太大,连带阿玛一起烧着, 阿玛不肯放手, 抱紧额娘,慢慢地,两个人的血肉露了出来,然后是白骨, 白骨转成焦黑,块块掉落,化成粉末.
容静知摇着金辰,不停地唤他,他像个孩子一样在哭,哭得那样伤心,好似最心爱的宝贝被人夺了去,哭得他和她一同撕心裂肺.
金辰睁开眼,看见容静知的脸,喘息着, 便坐起身狠狠一把推开她.
容静知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她双手撑着地,先前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渗出血来,她也在哭,哭得悄无声息,好似那满脸的不是泪,只是水.
金辰想到那个噩梦,不住颤抖,冷着声音, “我不想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