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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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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辰如今被汤姆森神父安排在一家洋文报馆里头做文书,工作清闲.他想,现在这分是稳当收入,等凉茶铺子生意上了轨道,他便重操旧业,开个玉石首饰铺,铺子可以开在自家凉茶馆的隔壁,正宗的夫妻老婆店.他这样想着,轻轻笑了起来.
“小陈啊,过来帮我看看这讣告.” 王先生架着黑框眼镜,看着手里头的白条老半晌,叹道, “这乱世啊,真真什么怪事情都有,有人大张旗鼓的到处发婚讯,恨不得全国上下都晓得,有人又把这讣告到处登,唯恐人家不知道? 这红白喜事都搞得这样铺张,稀奇古怪.”
金辰走到王先生身旁, 便看到那张写着讣告的白条,凝眉一看,一把夺了过来.
“西南金门失火,金家二十八口人均葬身火海,讣告天下.”
他心神一颤,这分明不是讣告,这分明是想让他晓得这个消息.金门失火,这四个字重重砸像他,怎么会失火,他脑门发昏,只手捏紧那张白条,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金辰这里心神不宁,早早告了假,出了报馆.他失了魂魄,慢慢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朝哪里走,他什么都不要想,那个姓氏的骄傲,那个姓氏的尊贵,那个姓氏整整统治了这个帝国足足三百年,可这三百余载的风风雨雨就此消散了,如过眼云烟,手一挥, 便散了.
“小王爷.”
金云怎么也没有想今天会在这里遇到小王爷.她起先只晓得有人要对金家不利,小王爷和小福晋刚成亲, 便瞒了大家去处离开了西南,只是说避了风头,很快就回西南.她哪里晓得这 “不利”就是金家灭门,足足烧了三天三夜,她顶着烧红了半边身体,逃了出来,心一横, 便往西南的那条 “滇河”跳,本以为金家就这样灭了.可她被人救起后就听到白家的长孙带兵焚茶花坡,挖坟鞭尸,然后白家便吞了金家所有的产业. 白家到底是打的什么心思? 她恨,她有毁容之仇,灭门之仇,还有那鞭尸焚坡的屈辱.
后来,季叔找到了她,说小王爷在这澳门, 便带着她来了这里.可澳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王爷隐姓埋名,他们跑遍了街头巷尾,还是没有找到.
“小王爷,我是金云呀.”
金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半张面孔都是焦黑色的伤疤,那疤结蓋处又露出血丝,像蛛网一般铺开.
“金云,你怎么在这里?” 金辰木木地问着.
金云哭喊出来,扑向金辰怀里,狠着声音诉说着金家灭门的仇, 焚毁她容颜的恨, 白家仗势欺人的屈辱,她哭着,但说的很流利, 仿佛那片段在腹中已经打了无数遍草稿.
金辰听着那些话,那些片段,最后,等金云讲完一切,他脑中只有断断续续的, “挖坟, 鞭尸, 焚坡.” 他浑身颤抖着,吸不进气,也呼不出来,他恨不得自己就这样窒息死去.
“是白家做的, 都是白家的白奇英做的.” 金云反复嘶叫着那句话,如下蛊一般.
“你和季叔在哪里落脚?”
“我们住在烟馆里头,季叔被烧的不成样子,只能断了右手臂,可这里湿气重, 动不动就下雨,他忍不住,只有偶尔抽那么一口鸦片,才能止得住疼.” 金云抹了泪,哽着声音.
云裳烟馆一年到头烟雾缭绕,满室的阿芙蓉味道.烟馆不透光也不透风,只点着烧鸦片的煤油灯.厅堂里头摆着一张张藤摇椅,横七竖八.上头大多躺着正在腾云驾雾或是已然升仙的烟客.
金云领着金辰走近烟馆,金辰就看到一个断臂的老人,头发贴着头皮, 被烧得斑斑驳驳.他紧紧巴着手里的烟馆,狠狠地吸着,恨不得就把那鸦片吞下去.
“季叔,” 金辰哽咽着,上前扶起老人.
那老人似是没有认出他来,瞪着浊黄的眼珠子看了好半晌, 边笑边咳起来,操着京片子, “先生,来抽烟啊,这里的阿芙蓉好,用你们这里的话怎么说,味靓啊,正点啊, 对不对?”
金辰狠狠摇了摇老人,低吼, “季叔,我是金辰,西南金家的金辰, 爱新觉罗.辰竣.”
“爱新觉罗?” 老人似是被这个姓引开了注意, 放下烟馆, 盯着金辰,轻嘲, “爱新觉罗,这个姓早就不存在了,你不晓得吗? 连他们改了金都没有被放过,你不知道西南金家被灭了吗? 被白家灭了吗?”
老人愈说愈狠,突然发狂起来,又将金云头先讲的片段重复了起来,可他却语无伦次,金辰只觉得他又发那个噩梦一次,噩梦中一个片段连一个片断,片片黑白灰,焦灰,炭黑,枯白,还有两具森森白骨,然后一块块骨骸被拆散,踩碎,再是被皮鞭一鞭一鞭的笞成粉末,那是他的阿玛和额娘呀,就这样生生被拆离,化成粉碎,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