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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章 ...

  •   项治宇回到项公馆已经是深夜了,德律风的声音在这个时点听起来委实惊悚.他侧耳听着,手越握越紧,像要将那听筒捏碎一般,又突然松了开来,只听到咯嗒一生.
      项青眼见着项治宇的太阳穴突突两下,上回他看见三少这样还是两年前清帮一统十六铺的时候,他晓得,出事了.
      “项青, 备船,去西南.”

      容清远终究还是亲口将容静知在西南出嫁的消息传给了项治宇,他再三陪不是,真心诚意地奉上了一个计策,讲容家其实并非容静知一个女儿,容项两家其实还是可以联姻合作的,只要把家门外头的女儿过继给白晶就好,现下,容静知跑了,牵制住白晶也算是牵制住半个白家.
      可容清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隔天十六铺码头却传来消息,项三少南下了.
      容清远这下搞不明白了,可想了一下,心中一动,脑海中出现了四个字,红颜祸水.

      项治宇下了西南的船,直奔白府.他看着这清清冷冷的院落,怎么也想不到西南白家如此的低调,一个老人手执一壶清茶逗着只金丝雀,那鸟雀叽叽喳喳,不时地啄着老人的手,直到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他才抬头朝自己望过来.
      白老太爷眯眼打量眼前的男人,摇了摇头,叹声道, “项先生,你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原来,容静知并不是一只金丝雀
      白家下人奉上一盏清茶,茶香扑鼻,可盏底并不见青叶,
      “项先生,这是白家产的 ‘滇茶’,请用.”
      项治宇抿了口茶,不出声,继续看着老人逗弄那只雀鸟.
      “这是七宝儿留下给我作伴的,可你要晓得,我的七宝儿可不是一只金丝雀呀.”
      原来她小名叫 “七宝儿”,那么一个玲珑剔透的名字; 他只晓得上海滩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唤那个冷清的人儿一声, “容四小姐”,原来,她在西南是这样一个调皮的人.
      “项先生,你今日前来无非就是想要我白老头子的一句话,那我可以告诉你,从今往后,上海滩不再有 ‘容四小姐’,西南白家也不再有 ‘七宝儿’.”
      “白老太爷,那上海容家的容夫人呢?”
      白天启眼不离那只鸟儿,只听到小鸟突然尖咋一声,簌簌地扑腾几下.
      “她已经是容家的人了,项先生,你说对不对?”

      项治宇盯着那清茶许久,老人早已走开,只剩一只金丝雀鸟还在那头叽叽喳喳.项治宇起身,走到那只鸟笼边,伸着食指逗弄起那只鸟儿,鸟羽光滑,仔细一瞧,靠近翅膀的地方有一簇极细的白绒毛.项治宇曲指蹭了那白毛处三两下,那鸟儿许是觉得舒服,偏着脖颈朝他手指蹭去.
      项治宇逗了半晌,轻轻拉开了鸟笼子门,拢着手不动声色地看着,只见那鸟雀拍了两记翅膀, 便飞了出来,朝白府天井上头的晴天冲去.

      “哟,先生,您这是,这可是孙小姐留给老太爷的宝贝呀.” 下人惊得打碎了茶盏.
      “你们孙小姐在白府住在哪处?”
      那下人看着项先生,头先老太爷吩咐,说这先生若要问孙小姐的住处就带要他去. 白老太爷料事如神,可这先生也真真是个怪人,来了喝茶不怎么说话,还放了老太爷的金丝雀.
      “先生请跟我来.”

      那西厢房上头挂着块紫竹匾,写着 “七宝阁”.推开那两扇柚木雕花门,里头的一桌一凳,一花一草,统统都是精巧细致的,就如同先前在里头住的人儿一样.
      项治宇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兰草香,朝桃木梳妆台扫去, 便看到了一只盒子那只装着生辰礼物的盒子孤零零地躺在首饰架子上.他在台子前站定,恍然升出一种错觉, 仿佛看见一个唐衫人儿就坐在他腿边的凳子上头梳妆打扮.
      他可以想到她简单地束一束黑发,然后描眉上粉,抿胭脂; 她不爱红色系的,只偏好粉色,最好是樱粉色; 她肯定不喜欢朝面颊上搽胭脂,因为她的面庞一直白皙如玉; 他还知道她从不带耳环,因为他上回楼着她跳舞的时候看见她并没有穿耳洞.
      项治宇沉思着,然后惊地闭起了眼,他无法相信容静知的一些细枝末节就这样深得刻在了他脑海里头,丝毫不差,明明只有数面, 都是匆匆忙忙,到头来,那都是惊鸿一瞥,原来,自己是那样得费尽心思.
      项治宇捏着玉扣,满腹的恼怒,似要冲破他的胸口.她竟然嫁人了,就这样嫁人了,她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来没有在他生命里头出现过一样,如今,留他一个人在这七宝阁.是思念故人吗? 她大概从来就是把他当做擦肩而过的路人吧.

      南巷口的天主堂依旧如往日在准点响了钟楼上的钟,一阵叮当.
      项治宇在街角看着钟楼的那个洋和尚一阵敲敲打打后,双手合十祷告.他莫名地想到了白晶,在西南长大的容夫人竟然自幼信天主教,他起先听到时觉得诧异,此刻看着这尖顶教堂,才明白了其中缘由.
      项治宇跨进教堂,里头空无一人,只有那洋和尚正在清扫.

      安德烈神父看见一个男人出现在教堂里,明显不是西南地方的打扮.上前询问,才知道是从上海来的,他心头一紧, 便开口, “既然主将你引导至此,也算是一种机缘.”

      项治宇看着安德烈将一杯黑咖啡推到了他的跟前,他又看见了旁边一只纸盒子里头的蝴蝶酥,拈起一块,蝴蝶酥早就不脆了,他刚用手指轻轻一夹, 便看见酥皮稀稀落落地往下掉,一桌的狼籍.
      “哦,项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请别吃那个点心,那已经放了很久了.”
      是啊, 放了很久,从容静知生日起放到了今天,整整二十一天.是很久了,久到她嫁人了,逃开了,这盒他送的点心还是被遗弃在这西南边的教堂里头.
      “这是我送给 ‘七宝儿’的点心.” 项治宇开口坦白, “上海滩人人都知道容家四小姐喜欢黑咖啡和蝴蝶酥.”
      安德烈不动声色.
      “上海滩也人人知道容家四小姐这喜好完全是承自于她母亲,容夫人白晶.” 项治宇在最后五个字上头顿了顿,就看见那洋和尚的眼皮跳了跳, 便又笑道, “神父,容项两家早已定亲,容夫人也是首肯的,不日这喜讯便会见报,可如今项某却束手无策,不晓得这拆散姻缘的罪孽加在你身上,将来你百年之后到底还能不能上天堂呢?”
      安德烈微微抽气, “项先生,我知道自己早已是罪孽深重. ”
      “神父,你怎么还是听不明白呢? 若不是这中文和洋文之间差得太多? 我项某既然认定了拜容夫人为高堂,就不会就这么放弃.项某自幼孤苦,容夫人现今早已被我接回了公馆,我现在就等着我的未婚妻回来一起共聚天伦.神父,项某说得够明白了吧?”
      项治宇泛出一丝冷笑,那洋和尚就和如来手里的孙悟空一样,纵有再通天的本事,也还是逃不过如来的掌心,逃不过一个情字.他看着他听到白晶的名字就猜出五六分,再稍微将谎言润色一下,就看见那洋和尚白了脸色.他觉得,原来,此次西南之行也并非没有收获.他带着洋和尚回了上海,见着白晶,假以时日,还怕套不出容静知的下落.

      那年西南的山茶花没有开,山茶花坡一片狼籍,漫山遍野的焦灰,坡顶的一块石碑被连根拔起,西南金家一夜之间就这样覆灭.传闻,那金府火光冲天,整整烧了一天一夜,起先时而传出恨声嘶吼尖叫,像厉鬼索命般,渐渐地,没了人声,只剩火星子噼噼啪啪地再焦木上跳着.再后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慢慢地,雨停了,只剩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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