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金星天蝎

31、第二十九章

　　容清远这两日精神头一直紧绷着,西南传来的消息让他束手无策,他鞭长莫及,此刻唯一怕的就是这消息漏到项治宇手里.
　　容家的四丫头竟然就这么嫁人的, 白家的大半家业就这样拱手送人了,送给了金家.想来那金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要好好思量,好好掂量项三少的清帮和金家密卫的分量,究竟孰轻孰重.可不管怎样,容静知都是最重要的一颗棋,执得不对,一步错,步步错,最终就是满盘皆输. 对了,他忘了他还有一颗棋子,容秀那个丫头.
　　那丫头对他还是衷心的,要不然,远在西南,她本可以就此跟着容静知一走了之的,可末了,还是捎来了信.他就是仗着那丫头的死心塌地,不过这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早先救了她,通过白晶把她放在容静知身旁,时不时地给些软的硬的好处,就是想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常.没想到如今,倒真的发挥作用了.只要那丫头还活着,容静知的一举一动还是掌握在他手里头的,他料准容静知断不会遣了容秀,因为他清楚容静知外冷内热的性子,就和白晶一般, 而这容秀从小就跟着她,容静知待她亲如姐妹.

　　金家这夜无眠,容秀跟着容静知忙前忙后,匆匆打包.她看着从小侍奉到大的容四小姐,心头感慨万分.她从来不晓得四小姐这样硬气,抛开荣华富贵,从此,上海滩再也没有那个 “容四小姐”, 白家也再也没有 “七宝儿”,往后,只有一个一心一意想和金家少爷守在一起的白青.金家少爷也改了名,叫陈经,她头先只看见金家少爷恨声道, “金辰,陈经,西南的金家真的只能活在曾经里头了.”

　　项治宇这日正在新昌里陪着小姆妈吃饭,才四个人用饭,却盘子叠着盘子满满摆了一桌, 都是浓油赤酱的本帮菜,酱油肉,油爆虾,熏鲳鱼,红烧肉,油焖笋,还有扑扑满一锅腌笃鲜.
　　“阿丽阿,来,吃这熏鱼,这鱼啊,小姆妈昨天就把它泡在红酱油里面了,整整一天,吃吃看,鲜不鲜?”
　　艾丽看着碗里头的那一大块鱼,久久不出声.
　　“小姆妈做的熏鱼,那是一只鼎.” 项治宇帮腔,圆了话.
　　妇人搁下木头筷子, “我一直把你当半个女儿, 本来想,嫁给我们阿宇,我多个媳妇,蛮好的.” 她看了看儿子, “但是这帮派里面的事体想想都吓人倒怪的,小姆妈就想啊, 帮你寻个普通人家也好,哪里晓得, 唉,那容家门也是好的,那个三少爷虽然看上去没有我们阿宇那么大气,可也总算是个好人,能将你明媒正娶讨进门.”
　　项青从头到尾都只闷头吃饭,看看艾丽姐再看看三少,又想想那位容家四小姐,这锅粥煮得真是乱啊.男欢女爱听听戏文就好,还是帮派里头兄弟情义来的直爽简单.

　　这日傍晚的十六铺码头立了一男一女,跑码头的工人们远看头先误以为是有人在拍电影,那男人欣长潇洒,身披黑色长风衣,里头是三件套的西装,三七开的分头,头式清爽,手里夹一支烟,一派上海滩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那女人一身素色旗袍,衬出婀娜身姿,裹一件白狐裘袄,黄昏的霞光打在两个人身上,工人们乍一看,莫不都看呆了,细一瞧,又纷纷识相地走开,留一方清静给这一男一女.

　　“看来,在小姆妈这里我终归还是要叫你一声阿哥,可将来在容家,你还要叫我一声阿嫂的.” 艾丽夺了项治宇指间的烟, “你少抽一点,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自己却狠狠吸了一口.
　　“阿丽,你怨不怨我?
　　艾丽望牢项治宇,一张脸渐渐扭曲了起来,像是要哭出来可又生生咧开一抹笑,真真吃力.
　　“我怨过的,可我晓得,跟着你是没什么太平日子好过的,现如今,我也算觅得一个良人,这是我艾丽前辈子修业得来的,我要抓牢的.我泡在夜上海里那么久,也看透了这风月场.我想明白了小姆妈的一句话,女人到头来求的什么,就是求有人能和她一起过安稳日脚.你讲对不对?”
　　项治宇不语,觉得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突然,脑中闪过那日在育幼院的中年妇人,容夫人白晶.
　　“可话又说回来,三少,我哪里有资格怨你.”

　　那日黄昏的十六铺竟然无风,只有那涨潮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浪头卷着白沫子朝码头的礁石上使劲地拍,像要抹去些什么,又像要留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