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金星天蝎

33、第一章

　　才初夏, 澳门就已经又闷又热,那日头看着不大,可老天爷却狠着劲要把人身上的水都蒸出来.
　　容静知把刚下灶头的凉茶往半人高的搪瓷缸子里头倒,淡褐色的茶汁刷的一声,一下将缸子填了四分满.她抽了灶台上搁着的白毛巾拭了把汗,
　　“小姐,头先叫你放着的,你怎么,你病还没有好,身子虚着呢.” 容秀从木推车上刚放下一个空茶缸子,就看见自己小姐站在炉灶前, 端着沸茶往缸子里头倒.
　　“容秀,过来把冷开水加进去, 别忘了一边加,一边用木勺子搅,还有昨天煮的茉莉花汁, 别忘了.” 容静知撑着灶台,刚直起身子,一阵眩晕袭来,她牢牢闭了眼,压制住喉头的恶心,想,真的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容秀看着容静知,红了眼.
　　容静知着湖水蓝的唐衫,九分同色的绸裤,脚踏锦布穿鞋,那唐衫的袖子明显被剪断敲了边,露出前臂,那手臂上头星星点点的粉色疤痕,铺开一片.
　　“等姑爷下班回来,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免不了又要吃一顿排头.” 容秀抱怨着,晾着茶缸子,忙扶了容静知进了内屋.

　　容静知躺靠在客厅藤椅上,透过掀开的竹帘子,看着容秀一人在厨房里头搅茶汁,轻轻叹了一声.她看着手臂上的白色疤点,想,做什么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的.不过,有舍,才有得.

　　容静知和金辰连夜一路南下,总算是逃开了那场灾难,真真是场灾难.现下,她看着那白色的蚊帐,层层叠叠,一只水蚊子被困在了纱布褶子里头,不停地折腾,她想着前个月西南的来信,现下还躺在书桌抽屉里.紧紧闭了眼,重重地喘气,眼睛睁开,竟然满眼通红.她实在不敢想象金辰若是看了那信的内容会作何反应.她怕,她怕自己被金辰迁怒,她怕自己承受不住迁怒的后果.

　　“小姐,记得喝那个汤.” 容秀出门前又进屋朝里探头,看着怔怔发愣的容静知,扬声提醒道.
　　“晓得了,你别忘了带着那个蜂蜜.”
　　容静知闭了眼,想到炉灶上头先还热着的汤.起身,又朝厨房走,在炉灶旁掀开锅盖,那是一锅蛇肉汤.

　　容静知刚到澳门的时候,上吐下泻整整一个礼拜,人像脱了水似的,一下清瘦了下来.
　　那个时候,金辰日日陪在床边,时而靠在床沿上抱着她,每回都说, “七宝儿,你瘦了好多,晓不晓得? 你磕得我心口疼.”
　　没想到,容静知瘦了一圈之后,手臂双脚渐渐浮肿,开始生出红水泡, 发起了低热.请了西医,瞧不出症结,看了郎中,那郎中不屑地说了四个字,水土不服.郎中还说,这种症状见了多了,去集市上买了蛇肉煮汤喝了就好,不过记住,越毒的蛇, 拔了毒牙,煮出来的汤喝了就好得越快.
　　金辰抬着容静知的手臂,看着那水泡,心一横,买了蛇肉煮了汤.
　　容静知哪里肯喝那个汤,她想想那汤是什么动物变得就忍不住反胃,喝一次,吐一次.到最后,烧着低热的她昏迷不醒,有一日,就觉得身子越来越轻, 仿佛自己要飘起来一样,舒服得就想呻吟出声.突然,就感到有人重重拽住她,那个人嘶哑着声音,她闭着眼,不晓得是谁,只是这声音听着耳熟,那个人唤她七宝儿,她早已不叫七宝儿,她叫白青,她睁开眼,想告诉他.
　　容静知真的睁开了眼,看见金辰红了眼,他想抱住她,可看着她手臂脚背的水泡又生生顿住,握紧了拳头一个劲地朝床沿的木头上砸,咚,咚,一声又一声,震得她胸口疼.她想伸手制住他,可她连张开手指的劲都使不出.金辰满眼祈求的盯着她,她看着桌上的那碗蛇肉汤,点点头.

　　那日,金辰让她靠在床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他不停地说, “七宝儿, 多喝一点,再多喝一点点,你好久没有吃东西了.”
　　容静知觉得那乳白色的汤咸涩不堪,她看着眼前的汤碗,一滴泪掉了进去,她想大约这汤先头也是落了很多泪进去.
　　金辰哄着容静知喝了七八分蛇肉汤, 放下汤碗,然后,手紧紧抓着床沿,不敢伸手抱她,倾身吻住她,他也不敢加重力道,只是轻轻地贴着那两瓣唇,那两瓣胭脂樱唇已经有些干裂,他满腹的怨气,怨自己没有护好眼前的人.两个人就这样,唇贴着唇,许久不分开,末了,金辰说, “七宝儿,我喂得那样辛苦,不要再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