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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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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日子,我看玉忻安静多了。她没有那么大张旗鼓的去收买看守。一开始,也很少象以前那样,再去厨房里捣鼓什么。我以为,她从此会偃旗息鼓。可是,这不象她的性子。看到她那琢定的样子,我觉得她是胸有成竹。她,又在算计着什么?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十三哥、十七弟都各自派了人在看守我们的绿营兵里。还有,似乎李全也买通了几个。我们的日子,几乎和在家里没什么两样,便利多了。我看玉忻手里的钱是十分的宽裕也难为她能想到,这时候她收罗来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希奇古怪,连玩具都有,那些木制的玩意儿,正经的能消磨时间。
我们的生活,又开始丰富多彩起来。和家里的人,时有联络,还能见上一面。连弘历,也有时候过来和玉忻说说话。其余的那些看守,看到这种情况,也不怎么难为我们了。
我知道,玉忻和十三哥的关系一直很好。和弘历,应该是在皇阿玛那熟识的。可是十七弟呢,他当时还小,没有机会参与其中,他们怎么可能认识。连我和十七弟都不算亲近。我问玉忻,玉忻憋了好半天,才告诉我,他们算是不打不相识。还说,十七弟偷走她几本书,是她多年的珍藏,就凭这,十七弟也欠她的。不过,她也偷了十七弟几本珍藏。还摇头说,十七弟这人读书的品位不高。我听了直摇头,看来,我一定是错过了什么精彩的事情。这些听起来更象是笑话,这两个人,居然还互相的偷书。这象是玉忻的作为。
我也想明白了,在这里,皇上肯定是看紧了我们。玉忻要是再那么明目张胆,是自己往皇上的刀头上撞。可是,外人买通的人,十三哥和十七弟,包括弘历,他却说不出什么来,更何况不过就是改善一下禁锢的日子。我想,皇上现在一定是心里很不舒服,可又挑不出什么错来。
因为在京城,我想可能是地处繁华的缘故,有时候玉忻就干脆开出了清单,让送东西的人照着清单来送。很快,玉忻的厨房就又开起来了。现在,玉忻的手艺进步多了,我看这做饭的手艺,她倒是一直在苦练。和我练武的打算,在病好之后,又变成了有一搭没一搭了。以她的话说,做家务是最好的锻炼。原料多了,她的花样也多了起来。她现在经常做一些民间的小吃。
京城里的夏天是出奇的热,在这个小院子里,虽有大树档着太阳,可是却连一点风都没有。也不怎么用冰,自从玉忻大病之后,一直不怎么敢接触寒凉之物,连以前爱吃的冰食也不怎么吃了。再说这皇极殿地处景山之阴,本身就是阴暗潮湿,更不宜用冰。我以前很少觉得夏天有这么热过。夏日的午后,坐在院子里,赤日炎炎,树影斑斑。手里握着一杯清茶,耳边全是喧嚣的蝉鸣,声音充斥了周遍,象是要把人浮动起来。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到了三伏天,又进入了连阴雨,大雨说下就下,经常是前一刻还阳光满天,下一刻来了一丝雨云,倾盆大雨就下来了。似乎一年间的雨水,都要赶到这一段时间里下下来。我和玉忻站在门口,我在惊奇的看着。她却在一边坏笑着,“惊奇了吧,与民同乐吧。我看你以前也很少有机会在京城里面过夏天。”
我也没话说,我以前真是没什么机会在这里过夏天。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夏天是这么难熬。
“不过,我想明年我就会适应的。我看你也很不舒服吗,你以前,是不是也没过这么不舒服的夏天吧?“我回击她。最热的时候,她一天要沐浴好几次,借此来消解暑气。这样的日子,她也没什么怨言。可我能看出来,她也不适应。我现在只能让她少动,尽量减少她的不舒服。
现在我们以斗嘴为乐。
这一年的八月,九哥死于保定禁所。九月,八哥死于京城。差不多了,我们兄弟,二哥前年死了,两立两废,这个前太子,曾是我们大家的眼中钉,可他最早一个死了。三哥,曾和我一起看守景陵。现在还在。大哥、十哥,现在都被圈禁。五哥、七哥,原本就与世无争,现在,也在小心度日。
我,本已习惯了听坏消息,可我还是禁不住的心凉。这两个哥哥,就这么死了,还从宗人府的玉牒上除了名。他们死的时候,一个是阿其那、一个是塞思黑。我以前从不知道,作贱人可以到这样一个地步。
秋风一阵一阵的凉了,可是我的心已经到了冬天。玉忻是对的,那不是心痛,而是不忍心。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吗?难道在皇家,真的没有兄弟之情,没有天理伦常,而只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吗?从皇上即位以来,我一直在见识着他的冷酷,他的严厉。每当我以为我看透了他,可是这个四哥,就有本事让我一次一次的刮目相看。我真的觉得,这个皇上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得了。有皇阿玛那样的开明宽厚的皇上,也有象四哥这样冷酷无情的皇上。
现在,我真是心服口服了。
八哥死后,过了一段时间,有人悄悄的送来了一本书,说是给我和玉忻的。我们打开一看,竟是玉忻送给八哥的那一本《坛经》。
那里面,六祖的一段偈子,被人用红笔画了出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明白了,这是八哥给我们看的,这是他对我们的期望。曾经,我们这样劝过他。现在,在临死之前,他这样劝我们,希望我们能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为我们自己活着。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玉忻在一旁,却是十分平静,只是嘴里念着”八哥,允祀,我明白了,我明白的…….。“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玉忻把我叫到了院子里。那一晚,明月当空,四周很安静,不时传来秋虫的声音,也能听见水声。深秋了,夜风已经很凉。玉忻拿出了一包东西,是书。她对我说:“咱们满人的习惯是将死去的人的东西都烧了给他,我这儿只有八哥的一本书,我又找了一些有意思的,咱们一起烧给他们吧”
我点起了火,把书一本一本的扔进了火里。
八哥,不管怎么样,我们最后的兄弟之情,是最纯粹的。我,谢谢你,到了最后,身处在那样不堪的境地里,还会想着把这本书送给我们,谢谢你,哥哥。我想你和九哥现在也该和皇阿玛见面了。是啊,现在,你们先走一步,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尽孝了。终有一天,我们兄弟,包括四哥,都会回到皇阿玛身边的。那时,我们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以前的事情,就让它像水一样流走吧,冲走我们之间的猜忌,嫉妒,还有伤害,只剩下骨肉之情,兄弟之情。那时候,我们会象真正的父子、兄弟那样的相处,那时候,我们会快乐的,是吧?
这时,玉忻在我的身边轻声的又唱起了那首歌。这歌,我听过,多少年前,玉忻曾给八哥唱过。那时,我们还都踌躇满志,我们是在大醉之后,听到的歌:
拈朵微笑的花
想一番人世变幻
到头来输赢有何妨
日与月互消长
富与贵难久长
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
眉间放一字宽
看一段人间风光
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海连天走不完
恩怨难计算
昨日非今日该忘
浪滔滔人渺渺青春鸟飞去了
纵然是千古风流浪里摇
风潇潇人渺渺快意刀山中草
爱恨的百般滋味随风摇
玉忻的声音,冷清,还有一丝的沙哑,婉转的歌声,在深夜的寂静里飘的很远,余音却一直在耳边响着。我想,八哥、九哥,也许能听见这歌声……
火渐渐的熄了,只剩下一堆灰烬,还闪着残余的微光。一阵秋风吹过,那灰烬突然的亮了一下,我打了一个寒战,旁边的玉忻也在发抖。我伸手搂住了她,她声音轻快的说:“十四,我们回去吧,再看下去,我们不用出家就已经悟道了。”她打了一个哈欠,接着说:“又该贴秋膘了,你明天是想吃烧烤呢,还是想吃糖烧肉呢。噢,对了,你的衣服我做好了,一会儿你可以试一试,正好穿来睡觉。今天晚上一定能睡个好觉。”
晚上,我穿上了玉忻做的衣服,她说这是睡衣。我看这衣服好做,肥大,没有腰身,也只能穿着来睡觉了。我指着胸前绣着的一个黄色的物体,问玉忻这是什么,玉忻说那叫皮卡丘,是一只会发光的小老鼠。她指着自己胸前的说是翠西鸟,经常欺负一只猫。还说,这是情侣睡衣,创意无限。
我大笑之后,问她“玉忻,你知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三十五,不,三十六了。十四,尽管你是我老公,可也不用问的这么直接吧。“
我接着说:“那你知道自己已经当奶奶了吗?“
我得意的看着她跳了起来:“弘泰这个小子,和他老爹一样没出息,这么年轻就当了爹,气死我了。“
“还有弘春,你马上要当第三次奶奶了,还有,你也当了姥姥了。“
玉忻向着床上倒去,嘴里说着:“这个万恶的旧社会,我已经没有前途了。”
我笑着抱住了她,“不,你有前途,我跟孩子们说了,你们的阿玛娶十个老婆的理想没完成,起码给我生十个孙子来叫我爷爷,还有,叫你奶奶。要不然,咱们自己也生个孩子来凑数,你说行不行。“
笑闹中,我的心里在说,八哥,你放心吧,我和玉忻,会记住你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