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栖惶岁月》王蔚

15、十四

　　今天是圣诞夜，平时十一点熄灯的宿舍，今天大概会延长到午夜吧。已经快到零点了，还有嬉笑的女生从寝室里跑出来，打扮得古灵精怪，匆匆赶去参加派对。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是属于家人团聚的节日，传到中国后竟变成了狂欢的夜晚。早一个多星期前，寝室里的女孩子们就在兴奋的策划着如何度过今晚的浪漫之夜，朋友和恋人，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弥足珍贵。

　　我停下脚步，褪去身上披着的外套交还给宁轩：“快过去吧，她在等你。谢谢你送我回来……振作些，你一向很坚强的。”

　　他静静的站在夜里，凝视了我许久，最后，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接过外套，扫视了一下我的单薄，眉头又一次不悦的纠结起来。“你就学不会照顾自己吗？”沙哑的声音并不能减退语气的严厉。

　　多熟悉的话语呵！我露出一丝苦笑，身体的寒冷远不及心里森森的寒气来的逼人。早知道他是一个体贴入微的男生，即使已没有关系，仍会无私的付出关心。这样的男生，的确罕见啊，只可惜，我从来就不懂什么叫珍惜。

　　“你，什么时候回南京？”很没意义的问题，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知道了又怎样，难不成我还可以去送行？

　　“后天，下午三点。”

　　那是真没希望了，那天下午我有考试。其实，本就不该抱有这样的想法啊。我抬起头，洒脱的笑笑：“那就在这跟你说再见好了，祝你一路顺风。”

　　他没有接话，幽黑的眸子灼灼的盯住我的脸，那深邃的目光里有着我看不真切的火苗在跳跃。

　　“很晚了，快回去吧。”我再度开口，力图打破尴尬的气氛，要知道，还有一个女生在黑夜里等着他。

　　“13980915709”

　　呃？我怔怔的听着从他嘴里报出的一串数字，怎么……有些耳熟？

　　“我的手机号。”他转过身，向黑夜里走去，“打我电话吧，915709……”

　　915709……又一个巨浪向我袭来，差点让我稳不住身子。难怪十一位的数字听来如此熟悉……

　　宁轩，你究竟想干嘛？？？

　　手机的背光显示已经是深夜3点整了。我翻了个身，依然毫无睡意。

　　今晚发生的一切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明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为什么脑子还是格外的清醒呢？

　　一首莫名打动心弦的歌，一个回家奔丧的男生，和，他那哀伤的女友……

　　好象电影情节一样，时间把握得刚刚好，男主角稍一动歪念，女主角就会及时出现。或者，她一直就站在旁边，只等着那一刻人脏俱获？

　　我翻了个身，操场上那尴尬的一幕又重现在脑海里。

　　……

　　我慌忙离开他的怀抱，回过头——一个清丽的女孩站在路边，咬着下唇，大眼幽幽的盯着我。

　　很诡异的，我敢肯定自己从没见过她，可是，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媛？我不是叫你在家待着吗？”宁轩的声音冷冷的，隐约透着些不耐。

　　“我，就是有点担心你……知道你会在操场，就过来看看。”女孩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我的脸，那迫人的目光让我觉得非常难堪。

　　真的不能做错事啊……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男朋友和别的女孩抱在一起，都不会视若无睹吧。

　　轻轻搓搓僵硬的双臂，我回头对宁轩讪讪一笑，准备抽身离开。但，更快的，手腕被强硬的钳住，一个隐忍的低吼从耳边传来——

　　“你居然穿得这样少？”

　　宁轩的嘴抿成一条直线，星眸微眯，表情狂野而危险。我诧异的张大嘴，这是他发怒的前兆，这么形于外的怒气我只见过一次，拿到中考成绩那天我对他说分手时，他也是现在这个表情。可是……现在为什么会这样生气？难道是因为被女朋友看到自己不恰当的举动吗？

　　有些心酸，有些难过，更多的是破碎的空洞。我转过身，对那个叫小媛的女生扯开一个笑容：“小媛，我是宁轩以前的同学……我……遇到了一些麻烦，他刚才是在安慰我。希望你别介意啊。”

　　真的别介意，一切都过去了……

　　那个女孩象是回过神来似的，突然对我粲然一笑，然后体贴的对宁轩说道：“我先到旁边的商店等你，快送她回宿舍吧。”说完，旋身走进了路旁的24小时便利店。

　　只一刹那的瞬间，我好象看到有什么从她脸颊迅速滴落。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那种熟悉的感觉更浓了。到底……我在哪里见过她呢？

　　一件厚厚的外套将我包裹起来，宁轩纯白的毛衣如月光般皎洁，氤氲的光晕迷朦了我的双眼……他还是那么喜欢白色，至于原因……02会是当年那句不经意的话吗？

　　“走吧，再待在这里，你肯定会感冒的！”

　　很自然的，他牵起我的右手，大步向前走去。柔软有力的手源源的传来热度，不容反抗的力度传达了毋庸置疑的怒气。我不敢，也不想抽回手，放任自己飘忽的心暂时栖息在前方那个英伟的男子身上。

　　如果不能够永远都在一起，也至少给我们，怀念的勇气，拥抱的权利……

　　摊开右手，苍白得近似透明，那根代表生命的纹路浅浅的，只牵到拇指根下就不肯再向前了。以前宁轩经常蹙着眉头盯住我的手，对生命线的长度非常不满，连带的，对我总嫌单薄的装扮很是头疼。其实，我也不若他想的那般羸弱，只是有些容易感冒。如果不能拥有快乐，过长的生命只会是负担而已，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大多数人都想不开呢？

　　双手轻握，那柔软的触感和绵绵的力道是跟男孩子无法相比的。宁轩的手并不是很大，修长的手指总爱插入我的指缝，亲昵的姿势曾一度让我羞赧，但那似水的柔情，让我不忍开口。现在想来，当初已是深深的沉沦了吧，醉溺在那份细微到极致的爱中，永远，找不到出口。

　　但那双手……现在是不是牵起了另一双柔荑？是不是仍然喜欢手指密合的交缠？……

　　放开手，我闭上眼，拒绝深入这个问题。

　　那个叫小媛的女孩……那双盈盈的大眼，和那份不可名状的熟悉感……

　　脑子里蓦的闪过几个片段，速度太快让我来不及细细品味……一串数字突兀的出现在脑中，真真切切的将我拉回到那个荷香满池的清晨……

　　“你的生日在7月？”女孩微微偏着头，语气是自信满满的肯定。

　　“对啊，巨蟹座的男生最温柔哦。”男孩轻笑，那笑容比清晨的阳光更加明媚。“你是处女座的吧，难怪有些洁癖，就喜欢穿白色。”

　　女孩佯装恼怒的睁大眼：“才不是洁癖呢！我喜欢纯粹的颜色！”瞄了瞄男孩的浅蓝衬衣，不怎么真心的开了个玩笑：“你穿白色也会很好看的！不信，就穿穿看吧！”

　　“是吗？”从来不在意穿着的男孩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刚买的浅色衬衣，再抬头细细端详着女孩那一身洁白的纱裙，纯洁可爱如仙子一般。

　　女孩回过头，不经意的望进了那汪柔波涌动的清潭，在那充满爱怜与欣赏的目光中羞红了双颊。

　　……

　　我闭上眼，倦意沉沉袭来……这样的号码是偶然所得，还是苦苦寻觅的结果？

　　窗外，隐约传来几声脆嫩的鸟鸣，天，就快亮了。

　　圣诞过后就是大考了。一夜之间，校园变得安静了。晚饭后，各大球场上再看不到生龙活虎的影子；图书馆，自修室，人满为患，只有这时候我才发现，两万多的学生队伍原来是这样壮大啊。

　　因为选修课老师调职的原因，我是全校第一批参加期末考的人。看看表，距两点的考试还有一个小时。很简单的开卷考，笔记，重点章节都已经整理完毕了。我紧紧盯着放在桌上的手机，拿起，又放下。一条已编辑好的短信，一个呼之欲出的号码，可，就是提不起勇气按下“发送”键。

　　在害怕些什么呢？只是同学间平常的祝福，为什么会如此踟躇？是否隐隐有丝期待，所以惧怕看到不一样的结果？

　　那，我又是在期待什么？……想要夺人所爱吗？

　　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我怔怔的捂住胸口，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不道德的想法。

　　不，我后悔，我惋惜，可我绝不会卑劣的去夺走别人的幸福。象是要急于证明什么，我猛的抓起了手机，犹豫片刻，输进了那个在心底展转反复的号码。

　　谢谢你，和以往的一切。不管何时，何地，真心希望你幸福。^_^

　　最后那个笑脸符号，是跟小慕容学的，弯弯的眉眼直笑进了人心里。希望他看到后也能高兴吧。等“消息发送成功”的画面出现以后，我立即关掉了手机。

　　马上就考试了，再看看书吧……

　　两个小时的考试不算难，事实上我只用了40分钟就答完了所有试题。但直到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才缓缓起身，离开教室。

　　考试结束了，也该打开手机了。

　　开机……搜索……然后，如以前的几十次开机相同，画面很快回复了“中国移动通信”的字样。我没有象往常一样把它放回包里，轻轻握在手中，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祈祷着什么……

　　“嘟嘟——”

　　急促的短信提示音猛然响起，虽在意料之中，却仍是让我一阵心惊。

　　低下头，竟然有三条新信息。

　　“什么是幸福？现在的你幸福吗？”

　　13980915709 13：14：20

　　“为什么关机？你在怕什么？介意我有女朋友的事实吗？为什么要介意？现在跟我说谢谢，不觉得晚了点吗？还是想做个了结？”

　　13980915709 13：26：37

　　前两条消息里一连串的问号令我无从开口，而最后一条消息则让我迷惑不解。

　　“216”

　　13980915709 15：40：25

　　短短三个数字，好似哑谜一般令人费解。216？是时下流行的数字游戏吗？可是对于那些时尚的东西，我一向了解得不多啊。若不是手机号码相同，我肯定会认为这是别人发错了的消息。。。

　　发错了？也许，是宁轩把给别人的消息错发给我了吧。15：40，那个时候他应该在飞机上吧，多半是在和同学聊天，而他的女友，应该也陪在他身边吧……

　　遥遥数千里，大概是我和他最适合的距离。远得不可触摸，无法感知，也自然不会看到累心的画面。

　　幸福？恐怕就是连做梦都带着盈盈笑脸吧……那当然不会属于我这样彻夜难眠的神经衰弱患者。

　　很久没在寝室吃晚饭了，今天难得全寝室的人都到齐了，和和睦睦的围成一团闲聊着。许是因为考试，我跟她们的距离走得近了些，毕竟在大学里没逃过一节课的人实在不多了。我也倒不是胆小或爱学习，只是行只影单的闲逛，还不如安分的待在教室里。

　　“11号考完就放假吧？还是要等到15号？”大姐看了看日历，询问道。

　　“应该是考完就放的，大学就是这样自由！”三姐笑着回答。

　　“11号下午，我们考综合英语吧？”我也抬起头问道，心里默默思考着复习计划。

　　“对，四点半考完。”大姐绽开一抹笑容，“我叫他买的2点的飞机，2个小时的行程……四点半刚好可以到学校来接我，到时候也让你们大家看看吧！”

　　大姐那个每天煲电话半小时以上的男朋友要回来了啊，笑得那样开心。在她如花的笑颜里我有些失神，这样，应该就叫幸福吧。

　　“呵呵，那我要提前交卷，然后给他发短信，告诉他你已经回家了！就不想看你们情意绵绵的亲热相！”二姐揶揄的挤挤眉，作势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大家都被二姐的滑稽相逗笑了，我也笑了，这样亲密和谐的气氛，已经好久都没感受到了。她们并不是坏人，也许脾气急点，口气坏点，可都没什么恶意；而我们之间的隔阂，多半来自我习惯性的沉默吧。

　　大姐推推二姐的头，娇笑道：“笨蛋，说话都不长脑子！飞机上哪能收短信啊？一律都要关机的！真是没常识！”

　　哈哈——大家再度笑开了。但我却呆住了，傻楞楞的望着大姐，先前轻松的心情顿时消失殆尽。慌忙放下饭盒，从包里抓出手机——

　　“飞机上真的要关手机？”添添干燥的嘴唇，我艰难的发问，从没乘过飞机，还真没有这方面的常识。

　　“对啊，因为手机信号会干扰飞机上的仪器。”三姐温和的回答我。

　　我无言了，就这样拿着手机，呆呆的站立着，脑子陷入了空前的混乱……

　　突然，犹如流星划过夜空，我终于想到了一丝线索——会是这个意思吗？那，那他？？……

　　转过身，我疯狂向外跑去。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激动，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我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

　　他，会在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