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Chapter5 抉择 ...
-
维瑞莱一夜辗转难眠,第二日就跑去教会和一些有所见闻的学者那,得到的答案无疑都是——人鱼绝不会吸人血,也不会有红色的眼眸。有人还起了疑心,问他是不是也见到了海妖,但都被维瑞莱搪塞过去。
高额的悬赏令让镇上的人即使在知道了它带来的惨剧后,也依旧愿意赌上性命为之冒险。
传闻中的海妖冷血无情,就连同类也能自相残杀,但事实上,这种同类相残,手足相害的事,在人类间难道还发生得少吗?战争未曾停止,人会想尽各种办法折磨违反其利益的另一批人,只要掌权,这些迫害就能冠冕堂皇地成为律法。
今天的刑场上又多了三具尸体,据说是因为公然抗税,并于叛国者勾结而被处以的死刑。
几日后维瑞莱又去拜访了吉恩夫妇,却发现吉恩已经收拾好了家当,他惊诧地问为什么,才知道吉恩还是决定将酒馆抵押出去,他们身上负了太多的债无力偿还,酒馆卖了,他们不仅能偿还上债务,还能多一笔钱,去做些其他生意。
什么生意?
吉恩笑笑说,他也没有想好,但他们莱森特人,去码头卸货也好,去当屠夫也罢,总不至于饿死自己!
回去的路上,一个暗地里经常帮着伊瑟尔传信的哑女拦住了维瑞莱,维瑞莱以为伊瑟尔有了消息,但那姑娘只是拉住他,比划着手指,意思是恳请他到自己家。她家的羊羔生了病。
那是她家最后一头小羊,女孩还在等着小羊出栏,这样她就能用这笔钱去给父亲治病,但维瑞莱赶到她家的时候,一掀开那小羊的眼睛,就知道它已经没救了。
他拿着熟悉的手术刀,剖开小羊羔的肚子,从它的肝脏之中取出一条还在蠕动的寄生虫,一刀断成两半,那是专门寄生在动物内脏中的血吸虫,只要染上,谁也无力回天。
女孩抱着身体逐渐冰凉的小羊羔,含着眼泪,只能无声地啜泣。小羊羔的死,似乎也把她推上了绝路,维瑞莱望着羊羔灰白的瞳孔,感觉一阵心慌。
从没有过如今年般惨淡的秋收节。
如果把海妖拿去领悬赏的话,他,还有他们的境地,是不是就不会再这样凄凉?领土,一个伯爵的爵位,还有数不尽的财宝。他一开始把海妖当做人鱼救,目的不就是拿来换钱?
一条海妖的命,能救更多人的命。
伊瑟尔想推翻这个制度,去救人,维瑞莱赌不起,也没有那么伟大,他现在靠着好运,捞了一只无数人舍命都没能得到的海妖,又骗取了他的信任,那难道不就是神明赐予的机会吗?
即使他知道海妖会面临什么样的对待。
维瑞莱咬咬牙,到市场上细细挑了半桶鱼,那些新鲜的,肉质饱满的鱼,屠夫熟练地将它们刮去鳞片,剖开鱼肚,砍成薄片,血肉上的纹理均匀对称,而尚未被开膛破腹的鱼则在一旁,望着天空,鱼腮一下一下的鼓动,等待死亡。
*
维瑞莱提着鱼回家,却发现自家的门已经被人打开了。门外还有几个巡逻的卫兵。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家客厅之中。
“维佳?你回来了?”
布鲁克那习惯性上浮的语调在耳畔响起,维瑞莱放下桶,冷笑道:“不经过邀请就闯入别人家里,您觉得得体吗,税务官大人?”
布鲁克懒洋洋地从大衣口袋中拿出一张纸,呈在维瑞莱面前,那是一张调查令。
”有人说你和伊瑟尔还有往来,特来搜查,”布鲁克笑笑,“这本来是警官们做的事,但他们那群人太粗暴,我就把这件事揽过来了,顺便看看你,前几天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劳烦您费心了,死不了。”维瑞莱抱着手靠在门边,“我和伊瑟尔早就没来往了,您请搜吧。”
布鲁克也只是在屋中转了一圈,没有像上次那些人一样拿军刀戳了戳去,看到个画着飞鸟纹路的陶碗,还有些惊喜道:“我以为你会把这个丢了。”
维瑞莱嗤笑:“只是卖不出钱,现在留着种些蒜叶,也正合适。”
他不是个会随意丢东西的人。
“找不到什么,就请回吧,我还有事。”维瑞莱坐到椅子上,真想拿扫帚直接将布鲁克赶走。
伊瑟尔寄来的信他都会无一例外地烧掉,不知道是从哪把布鲁克这阵妖风刮来的。
“你以前还会请我喝茶的。”布鲁克还有些抱怨,维瑞莱摆摆手:“税务官大人,您把我们的腰包都掏空了,我哪里有什么钱买茶叶?”
这一句让布鲁克的确哑口无言,但他却看了眼维瑞莱提回来的半桶鱼,“那你还买了一桶鱼?现在鱼的价钱,可不算便宜吧?”
他顺势坐到维瑞莱面前,“我听人说,你最近总是买鱼啊?”
“我拿来腌了晒鱼干,再到市场上卖,有什么问题吗?”维瑞莱听得出布鲁克的怀疑意味,“我做些小本生意,会妨碍到您办事吗?”
之前天气好的时候,他的确拿了些鱼晒成鱼干,只不过也是拿来喂缪里斯的。
布鲁克笑起来:“怎么会,维佳,别这么生分。”
维瑞莱强压着火气,生分?前几天他逼着吉恩抵押房产的时候,可是一点没念旧情。
他还是低估了布鲁克。
布鲁克只是起身,却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忽然说:“维佳,我可记得,你家还有个地下室。”
只有伊瑟尔和布鲁克知道他家还有个专门堆放药草的地下室。
维瑞莱抬起眼,冷冰冰地看向他。
“那时候你还带我下去过,说那是你的秘密基地……”
“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念叨那些破事,”维瑞莱打断他,掀开遮掩住地下室的地毯,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了那扇小门,“搜不到东西,就请你离开。”
他提着灯,走在前面,水缸中的缪里斯听到脚步声,从水中探出头,攥着那支竖笛,有些兴奋地甩甩尾巴,但看到了他身后一起来的布鲁克,又沉下脸,阴森森地看着他。
布鲁克讶然于出现在眼前的水中生物,他愣了愣,惊叹道:“天啊,维佳,你……你居然养了条人鱼?!”
“你的搜查令只负责调查伊瑟尔的线索吧?”维瑞莱拿了条生鱼喂给缪里斯,让他暂时放松戒备,“别打他的主意,他现在属于保尔逊查理斯先生,明天查理斯先生会来取。”
他说着还把合同给布鲁克看。查理斯是之前来看过缪里斯的富商,交易没谈成,但有份预定协议,如果维瑞莱能调教好人鱼脾气的话,查理斯还是考虑收购的,现在正好派得上用场。
布鲁克还玩味地笑道:“我不知道你还有抓人鱼的本事。”
地下室更为狭小,布鲁克也不是真的为伊瑟尔地线索而来,况且维瑞莱心思细,伊瑟尔来过的话,他也必然会把痕迹抹除干净。
布鲁克随意地翻找一遍,还有意无意地说:“维佳,德林西陛下要募集一支军队,需要个随军医生,你比较合适。”
维瑞莱笑出声:“那不巧了,我只会给动物看病,您的意思是,国王的军队都是一群畜生?”
布鲁克被他噎住了,顿了顿,严下声道:“接下来随时可能要打战,我帮你挂个军医的职位,不用上战场,况且一个月就能有十先令的薪水,维佳,我可是在为你着想。”
“现在要为我着想了?不好意思,我卖条人鱼就能挣二十镑,您再把这好差事让给别人吧。”
维瑞莱一点也不想和布鲁克再扯上什么关系。
但布鲁克却逼近他,他比维瑞莱要高大许多,阴影笼罩过来,让维瑞莱不免一阵恶寒。
“你想干什么?”维瑞莱质问道,他下意识地想叫梅森,但这里已经没有梅森了。
“维佳,我只是想祈求你的原谅。”他的手要揽过维瑞莱的腰,“当初也是你先……啊!”
他忽然惨叫一声,维瑞莱一下挣脱开来,一阵剧烈的水花声,他看到缪里斯一下咬在布鲁克肩膀上,拽着他甚至要往水里扯。
布鲁克肩膀被血洇湿一片,眼看着要被缪里斯扯一块肉下来,维瑞莱赶紧叫了声缪里斯的名字,外面都是卫兵,在这闹出人命,他就不好收场了。
缪里斯这才松口,舔去残留的血,恶狠狠地看着布鲁克。布鲁克半边手无法动弹,却直接对视上了缪里斯那双赤红色的眼眸。
海妖在吃人的时候,眼睛就会变成红色。
布鲁克却好像发现了更大的惊喜,以至于忘却肩膀的痛楚:“维佳……你是怎么做到,抓了一只活的海妖……天呐,你真是太让我惊喜了,你要把他换悬赏吗?”
维瑞莱没有接话。
“听着维佳,你得把他亲手送到皇宫里才算数,但这一路上会有多少人盯着,你知道吗?”布鲁克显然很兴奋,“我可以给你提供军队。”
税务官有专门的军队用以押送那些收上来的钱。这点布鲁克没有骗他,如果只靠维瑞莱一个人,没有任何安保措施就送海妖到皇宫,他兴许半路上就被人截胡了。
维瑞莱默然了好一会,才说:“我分八成,我需要钱和土地,爵位无所谓,别把消息说出去。”
布鲁克明白维瑞莱的性子,却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维瑞莱担心他反悔,还当场写下契约,就悬赏划分而签下名字。
缪里斯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维瑞莱把买好的鱼和那支竖笛带上,布鲁克则很快地拉来车辆与卫兵,以押税款的名义,前往皇城。
*
伊希罗林的雨季漫长,一旦开始,就是为期三个月的暴雨。海浪声在耳畔回响,车窗外雨幕绵延。这是个封闭的货车,车中有一股淡淡的稻草味。
海妖就放在货厢之中,用黑布蒙着,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辆再普通不过的运货车。
维瑞莱在前座默默吹着竖笛,
“维佳,你也是用药把他毒哑的吗?”
布鲁克坐在他对面,肩膀被缠了几圈纱布,但显然还兴致勃勃,他惊叹于出动了捕鲨船都抓不到的海妖,让维瑞莱一人给捞上来了。
维瑞莱放下竖笛:“他本来发不出声,否则我早死了。”
天生发不出声的海妖,和残疾者没什么区别。
他往车外看去,不远处是他幼年时常去玩的海滩。
“布鲁克,能允许我到那再去看看吗?”维瑞莱软下态度,用请求的语气道。布鲁克看过去,就让驾车者停下,正好他们赶路也有些疲惫,趁着这会休息片刻,让马儿去吃些饲料。
“下着雨,海也危险,别靠太近。”布鲁克还提醒他道。
维瑞莱点点头,披上雨衣下车。但好一会,都不见他上来,布鲁克疑惑地下车查看,却发现,货厢中的海妖一并不见踪影。
大海越来越近,面色苍白的青年吃力挪动步伐,雨水顺着沾在额前的黑发,一滴滴滑落而下。
维瑞莱抱着海妖,心想着这家伙比刚刚捞到的时候沉了不少。银色的鱼尾已经几乎垂落在地上。他手上的伤还没好,雨水冲在伤口上,疼得他也想龇牙。
缪里斯有些困惑,困惑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为什么突然和好,他为什么被送上了一个黑漆漆的箱子,为什么这黑发的人类又抱着他走向海边。
他无法理解。但他能感受到的,是人类此刻正砰砰跳动的心脏和臂弯中的温度。
维瑞莱终于走到大海,把缪里斯放入海中。缪里斯兴奋地畅游一圈又回来,维瑞莱蹲在海边,把头发拨到一边,说:“你不想回家?”
缪里斯抬头,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情绪,他眼睛若风暴下黑蓝的大海,却只有不解。
“回你家去,别回来了,看到船就离远点,还有……别再被人骗了。”
维瑞莱推开他,但这海妖不仅哑,可能脑子还不好,让他回去又不回去。
身后已经传来叫喊声,他的行动已经被发现了。维瑞莱看着还不游走的海妖,有点着急,“你想留着被扒皮吗?!”
“维……佳?”
维瑞莱愣了愣,这是缪里斯在轻轻地叫他名字,原来这海妖会说话,说的第一个音节还是他的小名。
但维瑞莱气笑了:“谁允许你喊我这个名字的。”
他拍了拍缪里斯的脑门,狠狠道:“快滚!”
缪里斯第一次被他这么凶恶地对待,也生了气,趁他不注意,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但只留下牙印,没有咬破皮。接着潜到水底,没再探出头。那抹银色渐渐没入大海,缥缈着,如一道月光,在水中摇动着消失不见。
够记仇的。
看着缪里斯彻底不见踪迹之后,维瑞莱站起来,转过身,缓缓举起手,对着身后围上来的人,笑得坦然自在:“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耽误你们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