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了一条人鱼之后》巧克力面包狗

3、Chapter3 亲近

　　昨夜为了蒙混过关，给了那几个军官一笔钱，今天领主又颁布了新的税法，税只增不减。刚给一户人家的牛看完病的维瑞莱提着药箱要赶往下一家，就瞧见了带着红色军帽的布鲁克在宣读新的税法，维瑞莱不怎么想看到他，但布鲁克却一眼瞧见了企图从人群中挤过去的维瑞莱，又好死不死地叫他：“维佳，你过来。”

　　布鲁克不知道靠什么办法得了税务使一职，每天捞的油水赚的比他跑一天钱都多。
　　“德林西殿下发布了“行医税”，行医要上缴的税额从一成提到了两成，你清楚了吗？”
　　维瑞莱笑道：“我明白。”

　　其中层层盘剥下来，他们实际上缴的税可远不止两成，这里打点一下，那里通融一下，一年到头正在赚的钱饿不死都算日子过得不错。
　　如果是伊瑟尔的话，她估计会直接骂国王就是个榨取子民血肉的吸血鬼，但维瑞莱终究不是她，他所能做的只有小心翼翼地赚钱，让自己至少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生。

　　“还有……”布鲁克翻了一页“以后大家每年丰收节之前，还要交“海妖税”，一年十先令，为了国家的存续！”
　　维瑞莱觉得这个国家几乎到了一种王国就是最大强盗的程度，无所不在地横征暴敛。
　　“海妖税？是国王嫌人鱼太温顺，所以要养条海妖寻新鲜？”

　　人群中有个男人嗤笑，随即不满地喊道，“我们不想再为陛下的爱好买单！”
　　越来越多人也跟着抗议，布鲁克举起手喊道：“各位误会了，德林西陛下是为了各位，为了我们的王国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维瑞莱趁乱溜出人群，但刚走没几步，身后就传来尖叫声，他回头看去，一个人赫然倒在地上，血从身下一点点蔓延而开，那正是刚刚第一个发出不满抗议的人。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布鲁克的声音还在教堂前回响：
　　“这是陛下的英明……”

　　维瑞莱回到家，手洗干净，去看缪里斯身上的伤，原本那些被撕裂开的血肉都愈合得完好如初，连维瑞莱都惊讶于人鱼的恢复速度。但只有那鱼尾，却仍在渗出血液，从一开始的殷红色，渐渐变为黑蓝色的液体。

　　缪里斯从昨夜开始就焦躁不安，有时还会从盆里爬出来，但人鱼在陆地上行动不便，离开水太久也会窒息而死。维瑞莱所有关于人鱼的知识都是从书上和舅舅的诗里学来的，面对这种情况也有些难以招架。

　　要是母亲还在就好了。维瑞莱下意识地想依赖某个人，但发现自己早就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他把今天带来的鱼喂给缪里斯，但缪里斯却不像往常一样撕开鱼的骨肉一点点咽下去，对鱼视若无睹，反而一直阴冷地看着某个角落。

　　维瑞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只有一些杂物，还有一点血迹，是昨晚帮伊瑟尔包扎伤口时，她流下的血。维瑞莱心里疑惑，想着伊瑟尔难道把人鱼也惹了，他在那地方的杂物中找了找，发现有一支竖笛。

　　母亲的竖笛。

　　维瑞莱拿起竖笛，惊讶于自己先前在家里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现在却在这个地方又翻了出来。母亲曾经教过他用竖笛演奏乐曲，但母亲去世后，他再没拿起过这些乐器。

　　他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书上，有写过一些马戏团里的人鱼因为远离大海，情绪抑郁甚至有自杀倾向，是靠着为她演奏乐曲稳定住情绪的。
　　人鱼是音乐的动物。
　　缪里斯现在的问题，或许也是因为太久没接触大海，而导致焦躁与不安。毕竟在这幽暗狭窄的地下室，连人都会压抑。

　　维瑞莱把竖笛擦了擦，吹了几个跑得没边的音，或许太难听，梅森的耳朵都忍不住垂了下来，更别说缪里斯摆出一副你再吹这个我就弄死你的神情。
　　维瑞莱也被这和刮木板没什么区别的声音整笑了，他重新调试了一番，坐到破木椅上，按母亲先前教他的那样，按着孔洞，让乐声像流水一样倾泻而出。

　　母亲和他坐在海滩上，海风扬起她微卷的黑发，她把竖笛放到维瑞莱手里，温和地叫他小名：
　　“维佳，把手放在这里。”
　　那个时候的莱森特人聚居在海边，乘浪而去，踩霞而归，丰收的季节，甚至能邀请到那海中的人鱼与他们合歌。
　　直到……直到战火烧到了他们的茅草屋，意图反抗的族人被吊死在教堂的钟楼上，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块土地上世代生存，到头来却成了下等的民族？

　　维瑞莱也不掩盖自己的自私自利，与其说是给人鱼吹竖笛安抚情绪，倒不如说只是他自己想要回到过去。
　　乐声停止了，维瑞莱放下竖笛，发现缪里斯已经闭上眼，平稳睡去。梅森也窝在他的鞋边打起呼噜。

　　维瑞莱把竖笛收好，心想读书还真有用。他看着缪里斯睡去的面庞，人鱼睫毛很长，和头发一样是银白色的，他想到神庙里俊美的月神雕像。平时对这家伙对他老龇牙，还是睡过去顺眼。

　　他可以去寻找些买家了，找些达官显贵，这样他既能赚一票大的，还能让缪里斯住到大的水域里去，那些富人家的宠物，吃得比人还好。
　　只可惜人鱼再也回不到他的故乡。
　　不过在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安居故土？

　　*
　　最近的捕鱼船越来越多，但出海者的目的并不是鱼，而是和鲨鱼一样凶猛而危险的海妖。

　　王国下了一份悬赏令，只要捕到一只海妖，就能得到爵位，土地与黄金，卑贱的平民也能在一夜跃升成贵族。但海妖格外警惕，比人鱼还神出鬼没，悬赏令发布以来，还没有哪个人能抓到一只，反倒是好几个人被它们的歌声迷惑，成了它们的盘中餐。

　　维瑞莱在地下市场托人打听客源的时候，才知道最近加征的税和捕捉海妖的风向，都是源于一则预言，王国的大祭司在一次占卜之后惊恐地说，他们的王国将会濒临毁灭，高贵的王族沦为囚犯，肮脏的血脉将会污染王座。那国王听了之后终日惶恐不安，又从祭司中获得了神谕，他们需要一幅战鼓，而这鼓需要用海妖的皮为鼓面，骨为鼓槌，鲜血为漆，才能在战场上击退敌人。
　　真真切切是要将一只海妖敲骨吸髓。

　　不过这成了一笔暴利生意，因为基本没有活人见过海妖的模样，前些年侥幸逃回来的，也只说它们和人鱼一样鱼尾人身，长相似乎狰狞骇人，就有人为了钱突发奇想，把猴子和体型较大的鱼缝合在一块，骗些蠢货说是海妖，赚一笔钱后逃之夭夭，而那些买了假货的人又将这缝出来的“海妖”献给国王，然而最终结果就是因欺君而人头落地，和假货一同丢入大海。

　　维瑞莱再贪钱，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捕捉海妖交给那些更有勇气的人，他现在只想把家里的人鱼赶紧转手卖出去，再养他就要破产了。

　　人鱼交易也是一笔黑色生意，买卖双方都不会无故泄露对方信息。他之前将一名富商带入自家的地下室，让他们来看过缪里斯，那富商惊叹于缪里斯的品相，却在喂鱼的时候差点被他咬了一口。
　　富商说，他们养人鱼，不仅仅是看重容貌，更重要的是温和亲人的性格。人鱼的歌声有治疗作用，但显然缪里斯不仅不会唱歌，反而像警惕的猫一样对人哈气。他可不想买一只这样暴脾气的家伙，把自己本就精神衰弱的妻子给吓到。
　　简而言之，脾气差的不要。

　　富商还问他，这人鱼对你也这样吗？维瑞莱本来还想像原先设想的那样装一副二人亲昵的样子，摸了把缪里斯的头，说：“哈哈，他平时也很亲人的，可能只是怕生，多养会，培养培养感情，就……”

　　缪里斯却差点连他一起咬了，维瑞莱悻悻地把手抽回来。
　　“要我说，亲爱的，你这人鱼，多半有病。”富商走前还善意地提醒他，“人有狂躁症，牛有疯牛症，鱼兴许也有疯鱼病。”

　　维瑞莱送走富商，有些后悔当初只顾着看脸不看性格就把人鱼带走的决定了。
　　他和缪里斯面面相觑，现在直接把他放走，那自己就赔本，再养着，又不知道哪里能寻到能接受这坏脾气人鱼的卖家，毕竟谁也不想花钱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倒不认为缪里斯真有什么疯鱼病，就像他母亲说过的那样，没有坏孩子，只有不会教的父母。

　　维瑞莱灵光一闪，要不再努力一把，让缪里斯成为一个好脾气人鱼。他把缪里斯脾气不好的原因归结为远离大海，环境不熟悉，年纪小没人教，只要稍加训练，或许就能做到温和粘人了。
　　他和平日里算账一样，依照那富商的建议，列出一条让人满意的人鱼所需要的好品质，长相漂亮，这点缪里斯符合。

　　脾气温顺，性格粘人，善解人意，还得会唱歌……维瑞莱发现缪里斯也只有长得顺眼这个优点了。

　　但是，成功总是需要付出一定代价。

　　正好维瑞莱家附近就有个鲜少有人来的海滩，他在海滩上挖了一个大坑，灌入海水，一有空就把缪里斯放到里面，虽然离大海还有一定距离，但比在地下室要空旷许多，抬头还能看到天空。

　　缪里斯心情看起来果然好上不少，在大水池中游过几圈，有时也会望着远处的大海出神。他虽然对维瑞莱没什么好脸色，但却喜欢听他吹竖笛，甚至也会模仿竖笛的声音哼唱，但他的声音却像变声期的男孩，有些喑哑怪异。

　　会唱歌，起码沾了一点边，维瑞莱为这一进步感到欣喜。他每天在生病的动物，繁忙的码头之间打转挣钱，回家就得赶紧把缪里斯捞出来到海边透透气，还会拿着之前梅森玩过的球陪他玩，丢到水里，缪里斯拿回来就给他几条鱼，不过这个时候梅森也会凑个热闹，跳水里把球捞回来。

　　他才意识到自己训人鱼的方法和当时训狗倒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缪里斯也听不懂人话，只分得清语气，被夸的时候像心满意足的孩子，被骂的时候就把脸一沉，潜到水里，一天的努力白费。所以维瑞莱尽量不骂他，除非是和梅森打架。
　　少露尖牙，不要见人就咬。温和谈不上，但至少没之前那样恶劣。

　　据书上说，只要耐心教，聪明的人鱼，三个月就能掌握人类的语言，他都能教梅森听懂些基本的人话，更别说眼前的人鱼了。于是维瑞莱在地下室中翻找，找出了大半个箱子的书出来，多是些孩童看的图画书，他就拿着书，用手势比划，教缪里斯一些简单的单词，费了大半天劲，仅仅教会他这些书是不能吃的，唯一值得惊喜的是，缪里斯对维瑞莱给他取的这个名字能够有所反应。

　　虽然总体而言没什么成效，但维瑞莱还是会自顾自地和缪里斯说话，有时教着教着自己看书看入迷了，就把缪里斯晾在一边，直到被不满的缪里斯拽到水里。

　　在维瑞莱大半个月的努力下，有次他坐在水池边上吹竖笛，缪里斯也悄悄游过来，他下意识以为缪里斯又要咬他，但缪里斯只是把头垫在他腿上，安静地听他吹奏乐声。

　　维瑞莱心里一动，一种孩子悬崖勒马的欣慰感油然而生，他摸了摸缪里斯的长发，这下勉强算得上……亲人？
　　但这种喜悦只持续了一会，因为维瑞莱腿被压麻了。

　　他看着远方渐渐沉入大海的落日，想到丰收节要到了，他又可以去喝吉恩新酿的麦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