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詹姆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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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灵顿准将的办公室一丝不苟、整洁异常，加勒比海的海图被高高悬挂，荣誉陈列柜擦得闪闪发光。詹姆斯·诺灵顿不许她将腿搭在那张桃花心木办公桌上，于是佩雷格林只能退而求其次，躺在扶手椅里。
黄铜吊扇被闷热、腥咸的海风吹动，慢悠悠地旋转。窗户朝外开着，还未到傍晚，框里的天色却已黯淡。乌云之下，海水近乎成了土色，显然是风雨将至。
佩雷格林装模作样地翻看着审讯记录，迟迟没有按下手印。
处理完关押海盗的事宜，军队便去了老头儿的古董店搜查。他们没找到那件皇家海军的制服，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证据。显然有人走漏了消息，那家店铺像是被强盗洗劫了，比平日空荡得多。
詹姆斯·诺灵顿本想将铁匠铺的两个人证捉来，却又担心那样会给佩雷格林提供机会——这私掠者最喜欢搬弄人心与是非了。
没吃过败仗的准将皱着眉头，听着她来回翻动审讯手册，那纸张的声音好像变成了混乱的枪声。他不屑地冷哼一声：“你竟然识字？”
“碰巧只认识‘詹姆斯’和‘犬科’这两个词。”
“你隐瞒了许多，但终究有瞒不住的一天，你对此害怕不已。”
“给我倒杯白兰地，我现在就能吐露更多。你呢，害怕什么才把酒锁住？倒杯酒，我就给你讲我的童年创伤，感情挫折，你是想听这些吗，长官？哦，您对我感兴趣。”
佩雷格林紧盯着诺灵顿的绿眼睛，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一阵敲门声响起。
“请进。”她抢先一步喊道。
吉雷特上尉一愣，站在门外没有动作，直到他的上司亲允。他进了门后便盯着印花地毯，听到埃尔多利亚标志性的笑声才敢抬起眼。
他还以为是总督小姐呢。
吉雷特报告称，英籍金莱尔夫妇的手工制品遭到了严重损坏，在海军追捕杰克·斯派洛的过程当中。他们吵着要海军赔偿，因为那批货是供给皇家港贵族的，从采购原料到制作要从头来一遭，在金莱尔口中可谓十万火急。
“告诉金莱尔先生与金莱尔夫人，个人财产在社会安定面前应当让步，海盗猖獗，海军无法为财产损失设立赔偿预算。”詹姆斯·诺灵顿从抽屉里取出叠拟好的文件，熟练地签上姓名，“让他们自行向总督上报。”
“你竟然有良心？”佩雷格林忽然坐正了，她将双手拍在桌上，银色的手铐压着她被收缴的三把枪，“但写的是‘因海军执行公务造成损失’还是‘据称损失发生在军队追捕海盗期间’？我说，这两种说法在行政上的差别可大了。”
“无可奉告。”
诺灵顿扣上笔帽，佩雷格林也被卫兵粗暴地推回了椅子里。吉雷特上尉取了文件，不忘冲她笑笑。
“没到你高兴的时候呢，吉雷特，你的顶头上司还没把我抓住。”
佩雷格林在审讯记录上按下指印，将手册丢到办公桌那头。
“送我回去吧——”
“你不能走。”诺灵顿从桌上拾起手册，连同那摞文件一起，锁回了抽屉中，“皇家港公民举报佩雷格林·埃尔多利亚与海盗有瓜葛，此事你供认不讳。我们需要对你严加监管，直到杰克·斯派洛与绞刑架的故事完结。”
“是么，最伟大的船长在你眼前，你却还想着杰克·斯派洛？不过呢，我正好知道些和麻雀儿相关的事，给我倒杯白兰地，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死人的故事毫无价值。”
“将死之人。”佩雷格林沉下脸，语气生硬。
“我们都是将死之人。”她说，“杰克·斯派洛虽然是大海生的，但好歹有过正规公司，我呢，是真正漂在海上的。如今我诚心诚意地跟政府合作，你们得对我轻拿轻放啊。”
“据我所知，皇家港官方从未与埃尔多利亚有业务往来。”
“小可怜，你知道得太少了。”
佩雷格林点了点耳朵，她说：“我们是好朋友，诺灵顿。没有通缉令也没有抓到犯罪现行，你今天抓我是不合法的，你清楚吧？在民众面前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自愿被抓来了。”
“我个人已作出报答，将你的站票换成了软垫扶手椅。”
“时间不早了，就算你舍不得我，我也只能给你讲一个故事。”她在眼前竖起一根手指，“只能讲给诺灵顿准将一人听，你说他敢听吗？”
詹姆斯·诺灵顿唇角勾起，他的手沉稳地放在桌上，好像任何挑衅都坏不了这份冷静。他抓起桌上的一把枪，看见了“佩雷格林”的字母代号“P”，与海盗身上的烙印一样。
他对卫兵道：“去门外守着，确保将死之人的故事不被干扰。”
办公室内仅剩他们二人。
“我讲故事喜欢从后往前说，长官，如果有一船杀不死的海盗要来皇家港捉人，你觉得它们会大摇大摆地登陆，还是悄悄地——”
“这取决于你的设计，不是吗？取决于你打算如何救出杰克·斯派洛。”诺灵顿将手枪放回原位，“港口已加强防御，无论海盗从哪边来，都会被皇家海军清缴。”
“你很敏锐，但还不够。没人会去劫法场，杰克船长现在、暂且没这个待遇。”佩雷格林把双手交叉起来，无视了他的傲慢神情，“你有没有听说过‘黑珍珠号’？”
军官兴致缺缺地哼了声。
“黑珍珠号的前任船长缺乏远见，不像我，挑选了一位忠诚的大副。”她说，“赫克托·巴博萨，你肯定听说过，一个有名气的海盗。巴博萨煽动船员造反，把黑珍珠号的船长丢在荒岛，又带着整船人去海地岛寻找宝藏。”
“有关海盗的光明磊落的事迹，埃尔多利亚还真是了解。”
“嘘——”佩雷格林不悦地皱着眉，“你知道那宝藏是什么吗？”
“黄金。”
“没错，没有海盗不爱黄金。”她笑了起来，“但那可不是一般的黄金，而是整整882块阿兹特克金币。那是沾着血的黄金，被诅咒的黄金。”
詹姆斯·诺灵顿因“诅咒”一词而发笑。“看来你对荒诞无稽的民间故事也了解颇深，只是没弄清现实与滑稽剧的界线。”
一阵强硬的海风吹入室内，将吊灯吹得左右摇晃。明暗交错，佩雷格林·埃尔多利亚的眼睛闪烁不停，好像蓝蝶在海雾中飞舞。她将诺灵顿的手按在桌上，阻止他起身去关窗。
“1519年赫尔南多·科斯特入侵阿兹特克帝国，当地人为避免遭受屠杀，将那882块金币贡给了西班牙殖民者。但殖民者背信弃义，让当地人失去了家园和同伴，那些金币也在背叛中滋生了诅咒。”
诺灵顿不耐烦地将手抽出来，用空气反复搓洗，仿佛那只手受到了玷污。
“不死的诅咒折磨着黑珍珠号的船员，而只有一个方法能破解诅咒。”佩雷格林掐着指尖，“那方法我不能告诉你，因为酒还锁在柜子里。但是呢，有一半以上的概率，破解诅咒的关键人物就在皇家港，那些海盗在今早得知了。”
“讲完了？”
“讲完了。”
诺灵顿准将笑得傲慢又嘲讽，他向后靠进扶手椅里，望着窗外，海上的景象平平无奇。他站起身来，往背后那张巨型海图上按了个蓝色图钉，正钉在海地岛的位置。
“你要我相信一条传说里的幽灵船要来攻打皇家港，为了一个你编造出的、可以破解根本不存在的诅咒的人物。”
“正是，长官，我们可以合作。”佩雷格林晃了晃手上的手铐，示意对方给她解开，“金鸢尾号会将那个人带走，这样黑珍珠号的海盗就失去了目标，自然不会再来皇家港，你们安全了。”
“告诉我那人是谁。”
“你应该不太愿意听到他的名字。”
“‘他’？”他的目光锐利，“有什么理由这样做，莫非你是正义之士？”
“你是不是觉得，我更适合跟东印度公司合作？因为我们一样冷漠又功利，无视法律的尊严和军人的荣誉。”她微眯眼睛，边观察诺灵顿的神情，边伸手去扒拉办公桌上的一架老式战舰模型，“但在我看来皇家海军和东印度公司没区别，只是现在谁掌权的问题而已。”
军官从制服口袋里取出钥匙，放在手里把玩。他轻飘飘地说道：
“东印度公司跟皇家海军谈不上话。”
“咯哒”一声轻响，那模型的桨断了一只。佩雷格林投降似的摊开双手。詹姆斯·诺灵顿瞪着她，绷紧了嘴唇。新仇旧恨加起来，他怨气极深地捡起部件，用力投进垃圾桶中。
“这只是一时的而已，诺灵顿。”佩雷格林·埃尔多利亚看着他从办公桌那边缓缓走出来，眉头紧皱，好像要和她举枪决斗似的，“我欣赏你，可你太骄傲、太固执了。”
“我想我并不需要这份欣赏。”他将银色的钥匙拎在手里。
“你迟早要后悔的，詹姆斯·诺灵顿。”佩雷格林忽然凑近他，挑着眉微笑，“你到底是恨我呢，还是爱我呢？你对此清楚吗？看见我穿着皇家海军的制服，你是不是还挺高兴的？因为你终于可以想象，我和你站在同一边了？”
室内一片沉寂，窗外突兀地响起海螺号角声，像是某支原始民族的警报信号。詹姆斯·诺灵顿立在原地，苍白的嘴唇开开合合，喘气越来越急促，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无耻……”
“你摸摸你的心，难道你不爱我吗？”
佩雷格林抓着军官的手，放在他蓝金色的制服上。“咯哒”一声轻响，好像战舰的桨又断了一只。海螺又吹起警报，清晰悠长，那声音越来越急切、越来越近了。
诺灵顿沉声问道：“你以为你无视法律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吗？”
“我不要正义，诺灵顿，我只要黄金。”佩雷格林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但你会发现这世界变得更好，因为非正义的人都成了死人，而那正是埃尔多利亚的功劳。”
“你的审判标准——”
她突然吻上他，将所有质问都吞没了。船桨还在不停折断，金属的碰撞接二连三，诺灵顿凭着军人的本能摸向配枪，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手铐箍住，锁在自己用来“报恩”的扶手椅上。
佩雷格林朝他脸上吹了口气。“要帮你叫门卫进来吗？”
在诺灵顿准将反应过来以前，红发的私掠者已将半个身子翻出窗户。她将手铐的钥匙丢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最后送他一个飞吻。
“快些逃吧，它们就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