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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往而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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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梧桐叶在教室外簌簌摇晃,蝉鸣裹挟着暑气从半开的玻璃窗钻进来。华锦攥着草稿纸的手指微微发颤,目光落在前排男生后颈那道浅淡的疤痕上——那是去年校庆爬树摘风筝时留下的,当时她躲在人群里,手心的汗把相机带子都浸得发潮。
"张老师,我要换同桌。"章言卿踹开办公室门时,袖口还沾着篮球场上的灰。他倚着门框挑眉,晨光斜斜切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华锦她闷得像块石头,我说十句她蹦不出半个字,我需要个能聊《赛博朋克2077》的活人。"
钢笔尖在教案本上洇出墨点,华锦听见自己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她盯着章言卿校服下摆被扯开的第二颗纽扣,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裹着围巾把热可可推过来时,睫毛上落着的雪粒子。
"我也申请换座位。"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章言卿同学上课转笔的声音吵得人头疼,我需要安静的环境准备竞赛。"
班主任张青争推了推老花镜,目光在两个学生之间来回逡巡。办公室外的走廊飘来桂花的甜香,与章言卿身上若有若无的柠檬草沐浴露味道搅在一起。
"一个月前是谁非要和华锦坐?"张老师敲了敲桌面,"说什么'学霸能带我起飞'?"
章言卿突然笑出声,虎牙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现在发现学霸是尊冰山,我怕捂不热啊。"他站在华锦旁边,形成了身高差。从窗户透进来的风把华锦鬓角的碎发吹得凌乱。
张青争将座位表往桌上一摊,老花镜滑到鼻尖:"行,你们自己挑。但丑话说前头,这学期再折腾,都给我去走廊坐。"章言卿已经大步跨过去,手指重重戳在后三排空位上,"我和陈宇坐,我俩早说好了要组游戏战队。"他说这话时连头都没回,白衬衫被穿得松松垮垮,随着动作扬起隐约的洗衣粉气息。
华锦攥着钢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洇出细小的墨点。花稚灵凑过来时带着草莓味的护手霜香:"华锦,要不咱俩坐?我新入手的《百年孤独》,借你看呀!"少女清亮的嗓音让她恍惚回神,抬头正撞见后排章言卿和陈宇击掌,笑声穿过半间教室,像把生锈的剪刀绞碎她刚要出口的话。
"好。"她将名字轻轻填在花稚灵旁边,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几片金黄的叶子落在章言卿的课桌上,又被他不耐烦地扫到地上。
此后的日子像被按了静音键。华锦在早读课上偷偷数章言卿转笔的次数,在食堂窗口看见他永远排着炸鸡柳的队伍,在晚自习时听见后排传来压抑的游戏音效。花稚灵用铅笔戳她胳膊:"那个章言卿,今天又把校服扣子全解开了,像个不良少年。"她低头假装做题,却把"章言卿"三个字在草稿纸上写了又划。
周末的暗房里,红色安全灯下,照片慢慢显影。章言卿歪头趴在窗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移动的模样很耀眼,阳光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华锦指尖抚过相纸边缘,轻声说:"其实你笑起来......最乖了。"暗房外忽然传来收废品的吆喝,惊得她慌忙把照片塞进怀里,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深秋的雨丝斜斜划过教室玻璃,在窗台上聚成蜿蜒的水痕。华锦缩在靠窗的座位上,第无数次把写满心事的信纸叠成小方块,又重新展开抚平褶皱。钢笔尖在"我喜欢你"四个字上悬了许久,最终只落下一个晕染的墨点,像她酸涩的眼泪。
前排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李瑶红着脸站在过道里,手里捧着蓝色的告白信,对面男生挠着头接过,耳尖泛红。"在一起!在一起!"起哄声里,华锦看见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花稚灵戳戳她胳膊:"华锦,你说喜欢一个人,真的能这么勇敢吗?"
她低头把信纸揉成团塞进抽屉,冰凉的铁质拉手硌得掌心生疼。窗外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恍惚间又想起初遇时,章言卿倚在教室门口,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笑着问她借橡皮。那时的他会在她解题卡壳时递来写满思路的纸条,会在她感冒时默默放一盒润喉糖在桌上。
可现在呢?章言卿把校服袖子卷到手肘,课桌里藏着游戏机,上课总和后排男生窃窃私语。上周班会课,他甚至当着全班的面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话音未落,周围炸开此起彼伏的追问,而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转着笔:"秘密。"
华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感混着酸楚漫上鼻尖。她盯着前排打闹的少年,看他笑得眉眼弯弯,却再也不是望向她时那种温柔的弧度。暮色渐浓,教室里的人渐渐散去,她颤抖着将写了又撕的情书塞进书包夹层,转身时撞上储物柜发出闷响。
"小心。"头顶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华锦僵在原地,看着章言卿弯腰捡起她掉落的笔,指尖相触的瞬间,她慌忙后退半步。少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把笔随意抛回她桌上:"反应这么大,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他转身离开时,衣角扫过她的课桌,带落一张未写完的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同一个名字,又被橡皮擦出斑驳的痕迹。
冬雨裹着冰碴子砸在窗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华锦缩在教室角落,看着章言卿和陈宇勾肩搭背从走廊经过。少年的黑色卫衣帽子半耷拉着,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水珠,笑声却穿透雨声传进教室:"愿赌服输!写就写,随便找个女生塞过去不就完事儿。"
她攥着笔的手突然发颤,作业本上的化学方程式扭曲成一团乱码。花稚灵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回来时,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凌乱:"华锦,陈宇找你。"话音未落,那个总爱吊儿郎当吹口哨的男生已经晃到桌前,信封啪地拍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
"兄弟大冒险输了,非要我送情书。"陈宇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其实就是张破纸条,写着'好好学习'之类的鬼话,你随便看看就当交差。"他转身时还不忘调侃:"没想到章哥手气这么背,抽中给你写信。"
信封边缘带着潮湿的褶皱,华锦盯着那行龙飞凤舞的"华同学亲启",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教室里此起彼伏的翻书声突然变得刺耳,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小心翼翼抽出信纸的瞬间,钢笔字迹在台灯下泛着冷光:"专注学业,勿为琐事分心。——章言卿"
最后一笔的顿笔力透纸背,像把锋利的小刀剜进心口。华锦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同样是这样的雨夜,章言卿把自己的伞塞给她,自己顶着校服外套冲进雨幕。那时他说:"女孩子别淋雨,容易感冒。"
窗外的雨势突然变大,打在防盗窗上叮咚作响。她把信纸叠成小小的方块,塞进课桌最深处,和那些被揉皱的情书堆在一起。花稚灵担忧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华锦,你脸色好白......"她强扯出一抹笑,指尖触到信纸边缘微微发烫的水渍,分不清是冬雨还是眼泪。
放学铃响时,章言卿的笑声再次从走廊传来。华锦慢慢收拾书包,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将所有酸涩的心事都咽进喉咙深处。雨幕中,少年们勾肩搭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就像她永远无法说出口的那句:"其实,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是琐事。"
腊月的寒风裹挟着冰粒扑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呜咽。华锦蜷缩在书桌前,台灯昏黄的光晕里,摊开的数学模拟卷上猩红的"47分"刺得眼睛生疼。错题本被翻得边角起毛,夹在其中的樱花书签早已褪色——那是章言卿去年校庆时随手送她的,说"学霸就该配文艺书签"。此刻书签在草稿纸堆里若隐若现,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又请家长?"母亲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握着手机,声音从客厅飘来,尾音带着不耐烦的上扬。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笑声突然放大,盖住了班主任在电话那头的絮叨。"知道了知道了,她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母亲对着化妆镜补口红,转身冲窝在沙发里打游戏的父亲喊:"老华,明天你去学校一趟。"父亲含混地应了声,指尖还在机械地按着游戏手柄。
华锦把发烫的脸埋进臂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玻璃上的雾气凝结成水珠,顺着章言卿去年用手指画的小猫轮廓缓缓滑落。那只歪歪扭扭的小猫曾让她偷偷红了眼眶,因为少年当时笑着说:"画得这么丑,只有你会夸可爱。"如今玻璃窗上的猫尾巴被擦得模糊,就像他们渐行渐远的距离。
期末考前的走廊里弥漫着油墨味和紧张的呼吸声。华锦抱着一摞错题本往洗手间走,听见几个女生在拐角压低声音议论:"听说华锦上次数学考了年级垫底?""她以前不是学霸吗?该不会是谈恋爱谈昏头了......"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哒哒声由远及近,华锦慌忙闪身躲进厕所隔间,听着议论声渐渐消散在水房的流水声里。
深夜的台灯下,化学方程式和英语单词在眼前交织成模糊的光斑。华锦咬着笔杆,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章言卿的朋友圈更新,配图是游戏胜利界面,配文"带飞全场"。评论区瞬间炸出一片"666",她盯着那个熟悉的头像,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许久,最终只是按灭了手机。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簌簌地扑在防盗窗上,像极了她心里密密麻麻的心事,永远也化不开。
考试当天,她握着笔的手还在发抖。监考老师来回踱步的脚步声里,华锦恍惚看见章言卿坐在教室后排,正对着草稿纸涂涂画画。他低头时后颈的疤痕若隐若现,那是她曾经最熟悉的弧度。当最后一场考试的铃声响起,她望着交上去的试卷,忽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拯救学业,还是在拼命掩埋那份见不得光的喜欢。收卷的骚动中,前排女生转身问章言卿:"晚上开黑吗?"少年懒洋洋地应了声"老地方",声音穿过半间教室,重重砸在华锦心口。
记忆太遥远了,华锦出考场教室时转身就是心痛,这种感觉她铭记于心,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忘记。
查分系统的加载条像条缓慢蠕动的银蛇,华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电脑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蓝光映得她脸色发白。当"年级58名"的数字跳出来时,她盯着那个数字看了足足三分钟,直到慕君凑过来,草莓味的呼吸扑在她耳后:"姐,你手怎么在抖?"
"空调太冷了。"华锦慌忙关掉页面,屏幕黑下来的瞬间,章言卿的名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这次月考他依旧稳居前十。楼下传来母亲和表妹妈妈的笑闹声,混着剁肉馅的咚咚声,像层毛玻璃隔开了她的世界。
寒假的雪下得绵密,整座城市裹着层朦胧的白纱。除夕夜,客厅电视里循环播放着春晚倒计时,慕君突然从行李箱里拽出两件睡衣:"姐!我带了闺蜜款!"粉色Hello Kitty和黄色海绵宝宝的卡通图案在暖光灯下晃得人眼晕,华锦被表妹不由分说套上睡衣,发梢还沾着薯片碎屑。
窗外的烟花突然炸开,映得玻璃流光溢彩。慕君蜷在沙发角落,往嘴里塞了把虾条:"大人都去广场凑热闹,我们这样多爽!"她忽然戳了戳华锦怀里的抱枕,"姐,你最近老走神,是不是......"话音未落,电视里相声演员的包袱响了,满堂喝彩声淹没了未出口的追问。
零点钟声响起时,手机震动着弹出消息。家族群里表妹发了张烟花照,配文"祝大家暴富",母亲紧接着发了个红包。华锦盯着跳动的数字,手指悬在输入框许久,最终只点了个表情。慕君突然把可乐碰过来,吸管上还沾着番茄酱:"新年快乐!"泡沫在玻璃杯里轻轻摇晃,她望着表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章言卿课桌里永远摆着的可乐罐。
烟花在夜空中此起彼伏,客厅里的春晚进入歌舞环节。华锦嚼着薯片,听慕君叽叽喳喳讲学校里的八卦,忽然觉得这种被温暖包裹的寂静,也不算太坏。直到手机屏幕再次亮起,章言卿的头像出现在朋友圈——他站在广场人群里,背后是漫天绽放的烟花,配文只有短短两个字:"热闹"。
雪还在簌簌地下,落在阳台的防盗窗上。华锦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往慕君怀里又塞了包薯片。电视里主持人开始念贺词,表妹的笑声混着春晚的背景音乐,将那个始终不敢点开的对话框,轻轻埋进了喧闹的新年。正月初七的阳光懒洋洋地爬上窗台,在慕君遗留的薯片包装袋上投下斑驳光影。华锦翻出寒假作业,却在物理习题册里掉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是章言卿初三时借她抄笔记的附言,歪歪扭扭写着"不懂就问,别装高冷"。她盯着字迹发呆时,手机突然弹出班级群消息。
陈宇发了段模糊的视频:章言卿戴着毛线帽在滑雪场耍帅,结果摔了个屁股墩。满屏的"哈哈哈哈"里,华锦鬼使神差保存了视频。手指悬在对话框,又默默打开相册,翻到去年校庆偷拍的那张照片——少年站在梧桐树下仰头找风筝,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她藏在灌木丛后的帆布鞋。
"华锦!来帮你爸贴春联!"母亲的喊声惊得她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院子里寒风卷着零星鞭炮碎屑,父亲举着糨糊刷抱怨:"现在的春联都是印刷体,哪有手写的韵味。"她盯着红纸上千篇一律的"万事如意",突然想起章言卿去年送她的自制书签背面,曾用钢笔写过句歪诗:"春风得意马蹄疾,学霸也要多休息"。
深夜刷到章言卿新动态时,窗外的月亮正悬在结冰的树梢。他发了张和一群男生撸串的合照,配文"假期余额不足"。照片里少年夹着烤鸡翅,笑得眼睛眯成缝,桌上摆着六罐可乐——和他课桌里常年囤着的口味一模一样。华锦摸黑翻出抽屉深处的信封,那封写着"专注学业"的信早已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
开学前一天整理书包,慕君送的Hello Kitty挂件在晨光里晃悠。华锦把错题本按科目码好,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章言卿"的名字,又被橡皮擦出星星点点的白痕。小区广播突然响起《新年好》,她望着镜子里穿着校服的自己,伸手把碎发别到耳后,指甲上还沾着昨天帮父亲贴春联时的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