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时之沙》幽寞

7、叛逆

　　对于安琪来说，乔瓦尼•莱尼雅戈这个名字一直是和殡葬代理人画等号的，因为无论是零上三十度还是零下二十度他都整整齐齐地穿着黑色正装，也因为他那张还算英俊的脸总是绷得紧紧的，严肃而阴沉，更是因为，他们的关系似乎一直与葬礼和死亡扯到一起。
　　第一次见到莱尼雅戈是在十一年前，她妈妈的葬礼上。一场车祸，这一次，她的身边没有神仙教母。对于无亲无故的这对母女来说，参加葬礼地人并不多，几个好心的邻居自愿地过来帮忙准备各项事宜，总是抱怨孩子太多东西太贵的房东太太理所当然地把安琪当做自己的女儿照料，然后，安琪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门口，黑色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皱着眉，神情严肃，穿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昂贵黑色手工西服，一只手提着公文包，另一只手半举着，似乎在寻找门铃或者可以敲门的地方。
　　“他是律师吗？布鲁内先生派来的？”西尔维奥问道。
　　“不是吧……他和布鲁内不一样，至少比他有钱。”安琪有一种感觉，那个人身上有种令她很熟悉的气质，和西尔维奥完全不同的气质。
　　很快，在拥挤而狭小的客厅里，男人用优雅正式的好像书上直接引用的语言解释，他曾经打算事先通知自己的拜访，但电话没有打通，所以就很失礼地直接上门了。他是佩尔戈拉教授的学生，来此的目的是要把教授的孙女接走，交给她的正式监护人和唯一的亲人。
　　安琪对于传说中的严厉的祖父完全没有什么好感，对于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人决定她的命运更没有什么好感，不过这一切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可以左右的。作为一个懂事的孩子，她至少应该对来者表示感谢。
　　男人皱着眉，打量了一番她那身廉价的黑色连衣裙，例行公事地问道：“你就是爱丝诺朵拉•乌尔德•安吉丽卡•奇维塔韦基亚•佩尔戈拉小姐吗？”
　　安琪决定了，她讨厌这个家伙。
　　到达祖父家后，安琪发现祖父并没有太多时间管教她，而且，佩尔戈拉宅邸丰富的收藏足以慰藉她受伤的心灵，在古老宅邸的探险行为帮助她度过了最悲伤的那段时间。然后，又是那个家伙，第二次看到她的时候，他居然建议祖父把她送进了一所以严格出名的寄宿制女校。为什么在现代社会还会有这种东西啊？而且，最糟糕的是，在快乐的假期里她也没有自由，莱尼雅戈一直代替祖父监督她的学业，从来都比学校的指导老师更加严格两倍。当她考上了梦想中的佛罗伦萨国立美术学院，站在那拥有七百年历史的校园里时，安琪终于感觉自己自由了。
　　然后，是祖父的葬礼。
　　令安琪耿耿于怀的是，董事会居然同意了祖父最后的提议，由莱尼雅戈继任美术馆馆长，那可是她觊觎已久的职位，可惜，还没有等她准备好，她最爱的乌斐兹美术馆已经变成了那个讨厌家伙的地盘。
　　佩尔戈拉家族已经不复当年的辉煌，祖父的收入勉强维持着体面的生活，虽然安琪拿到了佛罗伦萨市中心的一栋豪宅和一屋子珍贵收藏，但钱包里却已经空空如也，然后，她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意大利政府是有遗产税这种敛财手段的……那张税单几乎让安琪晕过去。
　　祖父的遗嘱执行人莱尼雅戈直接给了她一份合同，让她把家里的大部分收藏出售给美术馆，以腾出现金交税和完成学业。
　　拿走了美术馆，又要拿走自家的收藏！？郁闷的安琪当时就很火大，这个家伙以为她还是小孩子吗？不就是遗产税，她就不信她搞不定，无论如何，佩尔戈拉家族的收藏她都会保住的。
　　接下来的两年里，因为西尔维奥的帮忙，安琪成为了黑市里小有名气的文物猎人，也再没见过莱尼雅戈，直到上个星期。关于毕业的去向，学院推荐了包括她在内的几个优秀学生，于是，在走进会客室的时候，她又看见了那张令她不爽的脸，还是阴沉地好像参加葬礼似地无趣表情。
　　平心而论，莱尼雅戈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但她就是讨厌他，也绝对不可能在他手底下讨生活。于是，回去之后，安琪开始给罗马国立博物馆和梵蒂冈博物馆写职位申请信，同时收拾家里的东西，准备搬去罗马——既然佛罗伦萨没有比乌斐兹更好的博物馆，她就只好去罗马了。
　　可是，西尔维奥的到来打乱了一切。在最危险的时候，她仍然要把心爱的收藏托付给那个最讨厌的人。
　　好没面子啊！安琪沮丧地想到，更没面子的是，自己忙活了半天，结果早被人认出来了。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居然笨到一头钻进吸血鬼的陷阱，然后还被变成了吸血鬼……
　　安琪僵硬地站在原地，似乎打算就这么假装是石雕地混过去。

　　“爱丝诺朵拉？”
　　莱尼雅戈皱了皱眉，大步走了过来，伸手去摘安琪的帽子。
　　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安琪悚然一惊，一方面想要向后躲去，另一方面，代理监护人多年的积威又使得她不敢动弹，就那么犹豫了一瞬，她的帽子已经被掀了开来。
　　没有惊呼——事实上安琪根本没有办法想象莱尼雅戈惊呼的表情，刚才那略微的惊讶已经是她记忆中他表情最丰富的一次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去，对方的黑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
　　本能地想起来抄写《奥德赛》的悲惨时光，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打自招地说：“哈，这只是隐形眼镜……这城里流行吸血鬼，你知道的……就像这副画……”她举起了手中的油画。
　　“该死的！”莱尼雅戈恨恨地咒骂了一声。
　　安琪再次石化，十一年了，她都没有从莱尼雅戈这里听到过一个语法错误，更别说是“用于发泄不良情绪的口语”。
　　眼前一黑，帽子又被扣回了她的脑袋上。
　　“跟我回去。”
　　还没有等安琪反应过来，她的手臂就被抓住了，不由自主地跟着向外面走去。
　　大门猛地被推开，西斜的太阳照在对面的墙上，映出明亮的橙色，晃得她眼睛一花。
　　“等等！”安琪猛地站在了原地。
　　莱尼雅戈慢慢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忘了点东西……”
　　安琪解释道，同时再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无力，貌似这么多年她只有那么一次反抗成功的。
　　她跑回画廊里面，静下心来一听，立刻注意到了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响。顺着声音找过去，她在厨房壁橱里的一只花生罐头里面找到了小松鼠咖啡，上帝才知道它是怎么钻进去的。
　　为了把它弄出来，安琪小心地用指甲划开了铁皮，又把剩下的花生倒进了口袋里，在做这一切的同时，咖啡仍然在不停地抱着花生粒努力的啃。
　　看着不远处通往地下室的活板门，安琪很有逃回去的冲动。
　　沃尔图里和莱尼雅戈哪个比较可怕？
　　凯厄斯那双红宝石一般的冰冷双眸再次浮现出来。安琪颤抖了一下，决定还是出去面对活人比较好。至少，莱尼雅戈顶多对她说教一番，而不是把她当做烧烤燃料。
　　路过小客厅的时候，她烦恼地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她现在是谋杀犯了，还是双重的。
　　这完全是因为自然规律（真的吗？），她不是故意的……安琪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将店主也塞进地下室，插上门栓。
　　画廊里平时只有他们两人，一时半会不会被发现吧？
　　她走到门口，关上前门，挂起了闭店的牌子，然后很郁闷地发现，自己忘了一开始为什么停下来——
　　阳光！
　　虽然她总觉得，阳光应该对自己没有什么影响，可是她是吸血鬼啊！不折不扣的吸血鬼……
　　莱尼雅戈仍然站在原地，等着她，她却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放心，不会死的。”
　　似乎明白了她在犹豫什么，莱尼雅戈冷冷地说道，再次抓起她的手臂，朝巷子外面走去。
　　“你……”知道什么？
　　安琪突然不敢问出来，只得沉默地跟在他后面。
　　小城狭窄的小巷确保了她一直都走在阴影中，谨慎地躲开阳光的直射，转过两个弯后，安琪平安无事地站在了莱尼雅戈的菲亚特前面。

　　她可以离开这座城市了，她可以回佛罗伦萨了。
　　可是，一切都不同了。
　　她再也不是以前的安琪了。
　　没精打采地坐在车子的后座里，安琪一边用花生喂着咖啡，一边偷偷地看向驾驶座。
　　莱尼雅戈好像知道什么。说实话，不考虑心跳和体温的话，他其实挺像吸血鬼的，比那些人都像，她一直觉得，他就算躺在棺材里面也一点都不奇怪……
　　安琪僵硬地坐在座位上，从刚才起她一直都很紧张，所以才没有注意到。她没有拿着油画，喉咙仍然很渴，可是，她对莱尼雅戈的血完全没有兴趣……

　　……

　　沃尔图里的地下室门前，阿罗愉快地轻笑着：“哎呀，小鸟逃走了。我说过，你把她吓坏了。”
　　“抓回来就可以了。”凯厄斯露出了一抹冰冷的微笑，“既然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吧。”
　　“这可是你的游戏呢，我亲爱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