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闫学申道:“这个不用担心,定下青芝这事,都是我跟他娘定的,私下里俩孩子也没接触过,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兰芝这孩子年岁模样和他般配,也是自家表妹,他怎么会不愿意呢。”
文氏表示了然的笑笑,“那就好,是我不懂瞎操心了。”
话锋一转,文氏又问谢文宪,“那表少爷这边不用担心了,不知大哥如何对程家说?我听说,原本给二小姐定下的孩子,今天还过来送礼来了。”
谢文宪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叫过来我跟他说一声就行了,让他回家跟他爹娘老子说去,这都不用操心,一句话的事。”
那程家给的聘礼又不多,只是二十个银元,还有一些绸缎布料。
这些东西对于谢家来说,简直杯水车薪不值一提,等下叫那程家孩子过来,一并拿走便是。
-
程天赐过来了。
斜楞子掀开竹席帘子,他走了进去。
粗略扫视发觉堂屋里坐了七八个人,除了谢家叔婶子的,还有两张生面孔,他认出来这是刚才匆匆进门的闫家的人。
不过,他们谈事情,将自己叫过来做什么。
长辈未言,他便先问好,再乖顺的等着问话。
闫学申两人视线也跟着落在进来的这个少年身上,只见少年身姿挺拔,模样隽秀,目光清正。
夫妇二人不由感慨,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才啊,也怪不得给兰芝定下了这么个锄地户子家。
谢文宪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摊在桌上,里头是十枚亮晃晃的银元,是他刚刚去里屋拿地契的时候,顺手取上的。
他朝程天赐招招手,语气带着惯常的、对佃户说话时的那种随意:“孩子啊,来,数数,十块,不多不少。”
程天赐立在下首,目光扫过那十枚银元,并未上前。
谢文宪见他不动,以为他没没明白,又补充道:“哦,这是你家当初送来的聘礼,我现在原样还你。那些绸缎布料的,下午我让斜楞子拾掇好了,就给你家送去。”
他顿了顿,声音刻意放缓和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咱两家的亲事啊,就到此为止了。”
堂屋里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程天赐身上。
这少年郎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儿,听完这番话,脸上竟瞧不出多少波澜,既无惊愕,也无愤懑,只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谢文宪,安静地问:“谢叔,退亲总有个缘由。我回家,也好跟爹娘交代清楚。”
他依旧站得笔直,声音平稳,不卑不亢。
老二谢文生在一旁瞧着,觉得大哥这般行事太过生硬,他是个讲究体面的人,不免有些看不过眼,出声打圆场:“大哥,让孩子先坐下喝口水再说吧。这事突然,总得容人缓一缓。”
谢文宪心里记挂着吉时,很是不耐,但碍于闫家夫妇在场,不好发作,只得朝外喊:“斜楞子,倒碗水来!”
文氏也接口,语气带着几分看似好心的考量:“退亲可不是小事,他一个半大孩子能当得了家吗?我看啊,这事还是得请他达达他娘过来一趟,当面说清楚才好。”
谢文宪有些急了,眼见着吉时要到了,现在就是派人去洼子楼请人过来,这一来一回的,时间脚程也不够啊。
情绪上头,他也顾不得闫家人在了,立刻否决,语气急躁,“不行不行!时间来不及了。”
时间来不及了?
程天赐垂眸,结合方才前院后宅的纷乱传闻,以及此刻闫家夫妇的在场,电光石火间,他心中已然一片雪亮。
在这个节骨眼上急吼吼地叫他来退亲,大小姐的婆家又赫然在座……
恐怕,在他进来之前,这位谢家二小姐,已然另许了闫家吧。
他怎能感受不到谢文宪那几乎不加掩饰的轻慢?
但身份云泥之别,他们这些在地里刨食的农户,何曾真正被这些高门大户的财主放在眼里过。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哪里需要半分尊重?
此刻再多问,不过是自取其辱。
他抬手止住了正要倒水的斜楞子,声音沉稳:“不用麻烦了。”
程天赐的目光扫过堂上众人,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几分疏离的决断:“我看几家的长辈都在这里,想必已经商议出结果来了,我坐再久,说再多,也是徒劳。银元我收了,绸缎布料便留给小姐缝补衣裳吧,也不用叫俺家里,这事我就能做主。”
“今日,我程天赐便代表程家,与谢家的亲事就此作罢。”
一语言罢,满室皆静。
闫学申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讶异。
他闯荡半生,见过太多人。
见多了场上逢迎、见风使舵的伶俐人,也见惯了唯唯诺诺、畏缩怕事的庄户人,却鲜少见到这般境地下,还能保持如此沉静风骨的少年。
明明遭受这般折辱,言语间却依旧不失分寸,甚至透着一股清朗坦荡之气。
他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对这年轻的锄地汉子竟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来。
谢文宪见程天赐如此“识趣”,顿时眉开眼笑,态度也热络了些许,竟又从袖袋里摸出五块银元,放在那十块旁边:“好孩子!懂事!明事理!叔再给你添五块,拿回家去,也好跟你爹娘交代,就说咱两家是好聚好散。”
十五块银元堆在一起,微微反着光。
程天赐的目光在那堆银元上停留一瞬,随即伸出手,只取走了原本属于他家的那十块。
他将银元仔细收好,抬眼看着谢文宪,语气疏淡却清晰:“谢叔的好意心领了。我只拿俺家自个儿的。愿二小姐另觅良缘。”
他冲众人微一颔首:“想来谢叔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忙,晚辈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说罢,不等谢文宪再开口,他转身便走,动作干脆利落。
竹席帘子落下,轻轻晃动,他的人影已消失在门外。
谢文宪对着晃动的帘子,犹自说着场面话:“哎,好孩子,回去慢点。往后有啥难处,尽管来找叔啊!”
门外传来一声平稳的回应:“一定。”
闫学申看着那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明亮的日光里,竟无半分落魄,反而带着一种清倔之气,不由的咂咂嘴。
-
后院东配房。
谢兰芝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绞着那件华美嫁衣的衣角,心中纷乱如麻。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直直朝着她这屋而来。
她心下一慌,猛地站起身。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谢牛氏喜气洋洋的脸。
一看到是娘回来了,谢兰芝一下泄了力,声音凄婉,“娘,你可算过来了,外面什么情况啊?”
谢牛氏脸上是压也压不住的狂喜,她反手关上门,几步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妮来!妮来!成了!成了!真成了!你就要嫁给闫家表少爷了!快!快把这喜服穿上!娘亲自给你梳头簪花!等会儿啊,花轿就来接你啦!”
谢兰芝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砸懵了,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会喃喃道:“……真的?娘,真的……成了?”
“那还有假!你爹亲口说的!闫家也点头了!”谢牛氏看着闺女这傻愣愣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喜滋滋地拍了她一下,手下不停,抖开那件大红嫁衣就往她身上套。
“哎呀,我的傻闺女,高兴傻了吧?快别愣着了!赶紧的!误了吉时可不行!”
谢兰芝像是提线木偶般,被谢牛氏摆弄着套上那身鲜红的嫁衣。冰凉的绸缎贴上身,她才猛地一个激灵。
狂喜之后,一丝莫名的惶恐却悄然爬上心头。
那……姐姐呢?
她就这样夺了姐姐的姻缘,姐姐她……
会不会恨极了自己?
谢牛氏才顾不上她想什么,手忙脚乱地给她整理衣襟,戴上凤冠,又拿起梳子蘸了头油,嘴里絮絮叨叨:“这个耳坠子不好看,换那对赤金的!显贵气!这朵绢花颜色太俗,戴那支镶珠子的簪子……哎哟,俺的兰芝真是天生的富贵相,这一打扮,真是比画上的仙女还俊!”
谢兰芝任由母亲摆布,目光有些发直。
镜子里的人影,凤冠霞帔,红唇灼灼,确实光彩照人。
她狠狠掐了自己手心一下,清晰的痛感让她骤然清醒,剧烈的现实感冲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
是啊,往后都是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的好日子了!谢青芝关她什么事?
往后,她是闫家的少奶奶,是表哥明媒正娶的妻子,和那个困在谢家后院的姐姐已是云泥之别,她何必再去想一个注定不如自己的人?
对,就是这样!
她没错,她只是抓住了自己应得的幸福。
这么一想,她心头那点阴霾顿时散尽,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配合着母亲,仔细端详起镜中那个珠光宝气、满面红晕的新嫁娘。
-
闫家宅邸。
披红挂彩的迎亲队伍早已准备停当,唢呐手鼓着腮帮子,只等一声令下。
闫瑞平一身崭新绸缎袍子,胸前戴着大红绸花,脸上是掩不住的春风得意。
闫老太太被丫鬟搀着,笑得见牙不见眼,轻轻推着孙子:“去吧去吧,时辰到了!新郎官儿,快去迎娶你的新娘子吧!奶奶在家里等着恁回来拜堂!”
闫瑞平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期待,笑容明亮飞扬,应了一声:“奶奶您就等着吧!”
他意气风发地一撩衣摆,利落地翻身上马,环视了一眼热闹的队伍,扬声笑道,“走了!接新娘子去喽!”
吹鼓手立刻卖力地吹打起来,鞭炮噼啪炸响,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地出发了。
老太太笑眯眯地望着孙子远去的背影,直到队伍拐过弯看不见了,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四下看了看,微微蹙起眉头,问从身边过去要忙活的觅汉水壶:“水壶啊,咋没见恁东家跟太太啊?去哪了这是,怎么不在家啊?这前前后后那么多宾客都等着招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