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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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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芝心急如焚,在屋里来回踱步,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床上那套叠放整齐、光彩夺目的红嫁衣。
那是娘私下里偷偷为她准备的,用的是最好的绸缎,绣着最时兴的花样,比谢青芝那套还要精致几分。
万一前头叫她直接上花轿,她没准备可怎么办?
要不要……现在就穿上?
可万一事情没成,她穿上了被人看到岂不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谢兰芝只能继续烦躁的走来走去,时不时的看向门外,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恨不得现在立刻冲出去问个明白。
可她娘交代了,事成之前,她都不可以出去,就在屋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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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堂屋。
谢文宪早已急得嘴角起泡,一见闫学申夫妇回来,也顾不上让他们坐下歇口气喝茶水,立刻迎了上去。
他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不死心的期盼,“老哥哥,嫂子!你们看……这事……要不咱再商量商量?那两百亩地是给青芽的聘礼,换做兰芝,俺们少收些!九十亩!不,八十亩也行!另外俺再多给兰芝备些陪送,断不叫闫家吃亏!”
闫学申此刻心中已有定计,面上却仍装作余怒未消又颇为为难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文宪老弟,你这……唉!这哪里是田地陪送的事?这是结亲,不是买卖!俺们首要考虑的,是孩子们往后的名声和日子!”
闫刘氏叹了口气,接口道:“文宪大哥,我们方才去看了青芝,孩子真是……可怜见的。我们也不是那等只认死理的人家。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如今闹成这样,谁心里都不好受。”
谢文宪一听这事真的有转机了,眼睛都亮了几分。
下一秒,那闫刘氏的话锋却微微一转:“若是……若是为了全两家的情谊,让兰芝过去,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只是这聘礼、陪送……就得和亲家说的那样,得另说了。毕竟,兰芝不是青芝。”
升米恩,斗米仇。这个道理刘氏身为财主家后宅掌事不会不明白,敢给青芝二百亩的聘礼,正因为他们的亲属关系人尽皆知,不仅显得厚待,还会让人觉得是因为这层亲戚关系才得那么多的。
但兰芝就不一样了,兰芝和他们家非亲非故,只是个续弦生养的孩子,若是还按照之前青芝的标准下聘,那牛氏一家定会起贪心,不知道婚后会不会撺掇兰芝将东西朝自己搬。
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者今日之事,本就是他们谢家之错,他们同意换亲已是无奈之举,能将聘礼压低一点是一点。
谢文宪哪里还顾得上许多,连忙应承:“应该的!应该的!嫂子你说,咋办都行!”
只要今天这婚事还能照常办,他们谢家还能跟闫家结亲,损失一点就损失一点吧,不能叫人家外面看了他们家的笑话,谢家的脸面没丢就行。
谢牛氏一直绞紧的帕子,这才如释重负般的松开了,脸上也是压不住的高兴劲儿,碍于众人都还在眼前,便没有太过于得意忘形,只能暗自激动着。
谢文宪这才坐下来喝了口茶,缓了缓,说:“那依亲家的意思,俺家兰芝,恁准备给多少聘礼?”
此言一出,闫学申和刘氏对视一眼,刘氏悄悄在身后伸出手掌轻轻拍了下闫学申,他心中顿时有了定数。
既然定了替嫁一事,这谢兰芝也不是他们外甥,闫学申也觉得没必要多厚待,态度变得强硬起来,“别说什么九十亩八十亩了,就五十亩吧,能成就成,不成俺家就是另外去聘,三十亩就能聘个不错的人家,这一点想必谢老爷心里也清楚吧?”
谢文宪表情一僵,知道闫学申说的这是实话,他家儿子谢良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正相着的那户就只要了十五亩,还是他们家觉得凑个整说给二十亩,只多了五亩而已,那都别提多高兴了。
一直没说话的谢牛氏出声了,声音不大,却都听见了,“五十亩是不是有点少了……?”
闫学申冷哼一声,“那便一亩都没有,把俺家那二百亩都还来,俺家拿着再另聘去。”
谢文宪脸色一点变得难堪起来,朝牛氏怒喝,“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有你插嘴的地方吗?还不快滚回后院,跟兰芝说一下准备准备,等会吉时就到了别误了时辰。”
谢牛氏被骂的狗血喷头,眨巴着眼一声也不敢还口,只能应下退了出去。
谢文宪看着她离开,脸上立刻堆满笑,“亲家不要介怀,我这婆娘出身是个户子家,眼界低没见识,咱继续,咱继续。”
闫学申不动声色,但也丝毫不退让,“那谢老爷的意思,是同意了五十亩的聘礼?”
“是是是,五十亩好,寓意好。那,咱就这么定下了。”谢文宪奉承着,但只字不提陪送的事。
闫刘氏心中笑了下,这谢老抠心眼子贼的很,刚才他们没松口换亲的时候,还喊着多给陪送呢,眼下又不主动提了,真是好鸡贼。
他们作为婆家,哪能主动提陪送的事,那不成了张口问人家娘家要了吗,这传出去他们闫家的脸往哪搁,叫那些佃户佃农怎么看他们?
但要是不提,难道他谢文宪还想着跟青芝一样,嫁兰芝也不准备陪送了不成?那他们还是亏了啊。
人人都赞颂他们闫家宅心仁厚,别家姑娘没有陪送的,婆婆还能仗着这一点拿捏磋磨新媳妇。
但在他家里,不带陪送这事,就成了他们闫家对新媳妇的优待,这是把新媳妇当成个宝一样待的,日后兰芝嫁过来,那她这个做婆婆了,不就先矮了一头了?
这一点闫学申也想到了,只是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好开口,正当闫家两人作难的时候,一直看戏的兄弟妯娌有人说话了。
“聘礼的事算是定了,那陪送还有剩下那一百五十亩咋处理啊?”
声音憨直,带着“我不懂就是随口一问”的懵懂,让谢文宪气的跳脚,却找不出可以指摘的地方。
但却成了闫家两人的话头,闫学申顺势提出,“方才老哥哥还说,这兰芝的陪送会多备上的,不会叫俺家吃亏嘞。”
一语言出,谢文宪欲哭无泪,这孙氏咋就能多嘴头子呢?!他专门仗着这两口子不好意思提陪送的事,想糊弄过去呢,哪曾想孙氏问出口,倒给了闫学申口实。
往后老三家要是有啥事,可别再想还能求到他头上,到时候要让他逮到机会,一定好好整治他们。
事已至此,谢文宪只能陪笑着说:“是是是,我这就叫人把陪送都备上,等下恁那边来人一并抬走就是了。”
闫学申摸了摸下巴,道:“至于原先那二百亩地……”
他忽然想起在后院看到的青芝那孩子,眼睛哭的通红,小脸上满是泪痕。
不管咋说,她也是自家孩子,没了亲娘不说,如今连清白身子都没了……
在这农村里,芝麻粒的小事都能传遍十里八庄,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自家亲舅舅家都不要她了,过了今天还不知道会传成啥样呢,往后她一个小闺女家,可咋活呀。
想一想闫学申都觉得心口堵得慌,顿了顿,他说:“既然已是给了青芝的,俺闫家断没有收回的道理。文宪老弟,今日俺就做主,错除五十亩的聘礼,余下那一百五十亩地,权当是俺这做舅舅的,给青芝日后留的嫁妆!地契还留在谢家,但地亩归青芝所有,往后她若再出门子,这些便都是她的陪送!”
谢文宪一听,顿时喜出望外,也不知道青芝丫头咋跟闫家两人说的,这二百亩地居然以这种方式全都保住了,哪里还有不应的,连连点头称是,生怕闫学申反悔。
闫刘氏虽肉疼那许多地亩,但想到谢青芝方才那般懂事可怜的模样,又思及家中规矩和颜面,终究叹了口气,默认了。
也罢,就当是给那苦命孩子留条后路吧。
只是,她环顾了一周坐在堂屋里的众人,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了谢文宪脸上还没落下去的喜悦,嘴角扯出个笑,留了个心计。
她对谢文宪说,“你将那地契拿出来,叫人给青芝那孩子送去,等婚事忙完了,我再差人将地契过户。”
这边的土规矩,亲事没落定之前,男方家给的地契先不过户,等回门后再过户,是以地契虽然在谢文宪手里,但实际的户主还是闫家。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那谢文宪的表情僵了一下,笑凝在了脸上。
闫刘氏将这些都收入眼中,端起茶盏喝了口,才继续说,“亲家兄弟不要误会,我也没有旁的意思,这换亲一事肯定瞒不住,前院的鞭炮声一响,青芝那孩子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本是她的新婚,却换了旁人,怎么不心痛,我是怕她想不开再做什么傻事,但她这时若是拿着这些地契田亩,看到后心里也许会没那么窝囊,亲家兄弟,恁说是不是这个理?”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地本来就是他们的,也是他们做主要送给青芝的,又这么一说,谢文宪知道,这地契他是非拿不可了。
“是是是,亲家嫂子说得在理,我这就去拿。”谢文宪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起身朝里间卧室走去。
地契盒子放置的地方只有他一人知道,钥匙也是他一直贴身保管,连那牛氏都没让摸过一下。
屋内一阵响动,没一会儿,谢文宪将那一百五十亩地的地契拿了出来,出来的时候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地契,迎上众人的目光,谢文宪这才抬起头讪笑起来,“拿来了拿来了,陈大家的,你来,去给大小姐送去。”
陈大家的忙走上前接过来,接的时候陈大家的明显感觉到有股阻力,正疑惑去看东家,手里的阻力就消失了。
谢文宪又交代,“记得跟大小姐说明白,这是她舅舅妗子留给她傍身的,家里都还想着她呢,叫她听到什么都别难受,日后还会有更好的。”
陈大家的应下,“知道了东家。”而后退出屋朝后院去。
事已至此,两方人都没有考虑过如何跟二小姐定亲的程家退亲之事,在财主眼里,他们这样的锄地户子家根本不值一提,更不会考虑过多。
对他们来说,退亲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甚至还会觉得,要是程家不满,他们就多给点银元将这事搞定。
看到屋头大哥吃瘪,兄弟妯娌几人心里畅快,文氏思量了一下,作担忧状,“兰芝那边有牛嫂子说和,那表少爷那边,临时换了新娘子,会不会不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