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指南》沐淅

79、第 79 章

　　热情和优雅的假面忽然被打碎，“李曦”冷冷地看着晏清平，说：“看来你已经被低阶生物严重感染了理智，我有必要对你进行真正的治疗。”
　　修复舱已经被定位，当光锚落下，晏清平也将如同一只被钉死的蝴蝶，被锁进联盟收藏夹中。
　　而晏清平知道所谓治疗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本能地想逃出修复舱，却被“李曦”制住双手，而修复舱在挣扎之中摇摇欲坠，已经滑落到山顶边缘。
　　“李曦”在晏清平耳边轻声说：“别乱动啊。”
　　那声音满怀恶意，虽然意识通道在轻轻震动，但那似乎只是还未被完全抹除的李昀的意识波动。
　　“李曦”甚至故意模仿已经死去的李昀的语气说：“你是在暗示我对你采取某些非必要措施吗？”
　　然而“李曦”最终抓住的只是一片海雾，他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又无法立刻相信，他一直认为李昀会为了保护晏清平而阻止其进入“孔雀”，但此刻被他抓住的晏清平却只是一具空壳。
　　而晏清平真正的意识已经通过和李昀的意识连接通道进入了“孔雀”，而那种连接的隐秘性连嵌于李昀意识之中的额“李曦”也未察觉到，而他所感知到的那些意识波动其实是李昀和晏清平再次意识融合之后交错的余韵。
　　修复舱已经被联盟巡回舰收起，“李曦”在做出判断之前却忽然被人扼住了咽喉，而它其实只是一段意识体，却像是感受到了实体的窒息感。
　　而那也是它作为意识体所唯一有过的真实感知，随后它就被李昀硬生生从意识之中扯了出来，就像是虚拟的种子蔓延至神经的根系都被砍断。
　　所以在那段意识体重新回到真正的李曦之中时，它将不会携带任何关于触碰过晏清平的记忆，因为那些从来也不属于它。
　　当接收舱被打开，洛轻鸾看见的竟然是将晏清平从修复舱中抱起的李昀，而与接收舱一同启动的线性微算器却像是一只空牢笼，晏清平并没有被捕获。
　　李昀抱着晏清平走出回收舱，虽然意识并没有实际可感知的重量，然而李昀却感觉他抱着的只是一团随时可能散尽的云烟，而真正意义上的晏清平已经远在星球之外那最危险的世界之中。
　　洛轻鸾也早已经判断出李昀和晏清平之间没有任何掩饰的过度牵连，所以他不能明白为什么李昀会放任晏清平再次进入“孔雀”。
　　但就像是一直被守护于玻璃罩中的玫瑰终于在真正苏醒，再去遮挡所有物理层面上的风霜就不再有任何意义。
　　李昀看向他仅有的晏清平，轻声说：“你尽管前行，我一直在你身后。”
　　洛轻鸾因为无法理解，所以无法立刻做出应对决策，竟然跟着李昀一直走到控制台前。
　　当李昀踏上第一层台阶，洛轻鸾才像是忽然被惊醒，说：“你应该知道，以你目前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强行夺取主舰控制权。”
　　在晏清平穿行过李昀的意识从而进入“孔雀”，虚拟的意识体会发现他手上再次多了一把枪。
　　而那是李昀四分之三精神力的具象，所以洛轻鸾不认为仅存四分之一精神力的李昀依然具有强攻击性。
　　护卫仿生人在接收到洛轻鸾的指令之后，却在攻击李昀之前，停在了台阶上。
　　李昀已经走上控制台，将晏清平安置在座椅之上，之后轻声说：“我们稍后见。”
　　李昀再次看向显示屏，双星立体影像环绕控制台缓缓旋转，并不完整的精神力连接入主控系统，却如断剑斩中要害。
　　遥远星球之外的第三舰队就像是同时连入某一生物的神经，同时颤栗之后是星河涨潮，光明泛滥。
　　洛轻鸾知道李昀曾长年驻守联盟要塞，经过无数难以想象的战争，在低阶军队之中甚至拥有极高威信，但整个低阶军队都不在联盟估值范围之内，所以也只是因为李昀牵涉但晏清平，洛轻鸾的智脑机才会从数据库中自动调取关于李昀的信息。
　　而洛轻鸾之前注意到的只有李昀最后从战场上逃走的那条信息，他也从未思考过一个逃兵还能做出什么。
　　最初却只像是从宇宙暗河之中升起一颗无关紧要的泡沫，然而在如同泡沫般忽然出现在双星之间的飞船之后，一部分驻停在第五星系边缘的军舰忽然偏离星球轨道。
　　从第五星系军队之中脱离的军舰环绕在那条飞船之外，依次点燃的启明灯映照宇宙如一片荧光海域。
　　而那条单薄而明亮的飞船就如从荧光海中跃出的鱼，离开隐于暗河之下的安全区，飞往第四星系荒凉的临界星群，却像是放弃一切以奔赴无尽时空之中恒星的降生。
　　而在联盟牺牲最后那批人造人守军后，李昀所率领的军队散落在第五星系边缘，而幸存下的人造人原本可以乘坐这条从边塞归来的飞船逃离人类世界，却终于还是回到李昀身后。
　　临界星上的雪海在消融，重新露出土地以及未被完全埋葬的那最后一批幸存者。
　　而当监测仪提示在临界星表面发现生命迹象，连李昀都感到意外，他只知道人类具有任何生物都无法复制的破坏能力，而当进入又一次迁徙纪元，人类所有的破坏力却都在混乱之中指向自身，所以李昀也认为被留下的人类应当被关进划分出不同监区的牢笼，因为所有牢笼之外的人类都会死于没有阻隔的互相撕咬。
　　然而从三轨星到临界星，却不断有人类在难以想象的破坏之后活下来，虽然李昀从不认同自身属于人类，然而那些人所表现出的顽强生命力和惊人求生欲却似乎同样存在于他的身上。
　　当第一个人从泥地之中爬起，绝望如死亡，痛苦却如新生，之后是更多的人在爬起，而他们就像是一群从大地之中重新出生的泥人，让人想起女娲造人之时最初的泥雕版本。
　　生物学和心理学上的隔离在那一刻似乎也在随着冰雪消融，李昀忽然感觉自己和那些人似乎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不同。
　　李昀终于看向像是正在沉睡的晏清平，虽然晏清平的生命力和求生欲都已经被高度进化的智力所抑制，属于人类的性格弱点也都被裹于褪余，但李昀却在意识连接之中窥见过晏清平记忆的掠影。
　　虽然晏清平被联盟珍藏于实验室中多年，似乎都已经不再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他却像是知道如果他有想要的东西，却必然不在实验室中，所以只是寻着微弱的未知脉线，晏清平就能逃出联盟实验室，甚至在不具备明确意志之时就已经甘愿去承受那些危险。
　　或许那就是同样被称之为褪余的执着，所以李昀第一次开始思考或许他和晏清平也有相似之处。
　　“你要带他去哪里？”
　　即使李昀只留有四分之一精神力，但再次和李昀直接冲突似乎也不是最优选择，因为洛轻鸾认为李昀最后会操纵巡回舰和第五星系之上的人造人船队会合，之后很可能会飞向任意一个世界。
　　所以洛轻鸾决定暂时放弃这条巡回舰的控制权，然而通讯台中却忽然传来李曦的声音。
　　作为意识体的“李曦”已经被李昀硬生生掐死，但在此之前，李曦却没有接收到任何信息反馈。
　　而当那些幸存者所在的护卫舰重新回到临界星上空，李曦最终通过监测器确定洛轻鸾所在的巡回舰正于低空处锁定晏清平，但晏清平忽然进入“孔雀”的变故却在超出一切计算之后发生，所以李曦也向洛轻鸾发出了新的指令。
　　李昀却像是忽然被那个问题困住，即使他在某一刻认为他和晏清平也有相似之处，但那并不意味着晏清平会愿意前往他所想要抵达的世界。
　　毕竟即使同为低阶星球的临界星也在一直试图摆脱三轨星，所以李昀并不确定晏清平会在何时想要离开。
　　然而李昀的犹豫却释放了错误的信号，李曦通过洛轻鸾的同步信息反馈，竟然认为李昀正在思考如何安置无法与之继续同行的晏清平。
　　所以当护卫舰缓降之时，李曦已经准备再次接管临界星以及晏清平。
　　李昀却忽然问：“为什么联盟需要他？”
　　即使放弃了一半工程师，联盟依然保留了数量众多的工程师，但第三舰队却在整体绕行低阶星系，而原因之一很可能就是为了晏清平。
　　李曦却只觉得可笑，他当然认为李昀是在怀疑晏清平藏有某种不可知的价值，所以他认为李昀应该是在思考是否可以利用晏清平换取更多，或者也可以据为己有。
　　“无论他具有什么样的价值，都不是你能理解更不是你能利用的——”
　　李昀双手忽然重重敲在控制台上，打断了正在复述李曦陈述的洛轻鸾，冷冷地说：“你们想要的其实是一个容器吧？”
　　虽然人类已经经过三次迁徙，但每一次都是无尽的漫长，最终也都会在破开某种长久坚持的东西之后，才会抵达又一个世界。
　　而第三次迁徙破开的正是人类信仰的内核，随后取出的是科学的继胎，而晏清平就是在那时创造了白色伊甸园，实现了人类精神力和技术的融合。
　　但从那时至今，人类的平均精神力就已经远远超出现有的技术水平，人类却无法再适应白色伊甸园，而那并不是因为人类在进化，相反是因为人类的某一部分正在退化，白色伊甸园却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之中开始成长。
　　而之前通过意识连接获取到晏清平关于白色伊甸园的分析信息，李昀就已经开始怀疑联盟关于迁徙筛选的标准之一就是精神力和白色伊甸园的匹配度。
　　所以如果不是以进化等级作为衡量标准，那么被留下的人类之中也将有一定比例的高阶进化者以及潜在进化者，因为与白色伊甸园匹配度最高的人类基本都集中在第三次迁徙过程中出生的那代人，而匹配度最低的则是在第三次迁徙定居之后的最新生一代。
　　而第六星系居民虽然缺乏李昀所能获取到的信息，无法推断出联盟的筛选机制，但他们依然可以将不被联盟选择的原因归责于白色伊甸园。
　　所以在第六星系才会发生那么多起关于白色伊甸园的人机事故，其中或许也有人为事故，因为如果能证明白色伊甸园本身就存在缺陷，那么联盟以其作为标准之一就并不公平，所以那些事故既是悲剧，也是证据。
　　但那些低阶星系的居民不能明白的是处于顶层星系的联盟所创造的评判系统也必然独立于低阶星系，并不会因为低阶星系发生过某些悲剧而改变，就如同当高阶进化者颁布某部法律，低阶进化者却有人因此而自杀，但那些法律原本就不是为低阶进化者所设计，所以再多的底层悲剧也都并不会影响那部法律施行。
　　而李昀所能想到的是如果联盟重视白色伊甸园，作为创造者的晏清平则具有存储和维护功能，而最接近的想象就是容器。
　　在第三舰队再次派出战舰之后，李昀却说：“所有发生在试航飞船之内的信息数据都会被完全保存，作为最终评估参考，你真的想让同行者们看见一场谋杀直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