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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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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通过不断同步的记忆信息,列那终于做出最清醒的绝望判定,所谓和谈从来都不存在,联盟从最初就在计划消除他们这些阻碍者,而为了扰乱他们的判断,李曦甚至还带来了陈灵均。
因为低阶星系的人类虽然都厌弃陈灵均,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陈灵均代表着什么,所以在见到他出现之时,会议室中的所有低阶进化者也都终于相信他们能通过投票决定自身的命运。
但那只是因为联盟第三舰队迫于“孔雀”而无法使用精神力攻击,所以才会以另一种方式对他们进行清除。
而被劫持的护卫舰也只是因为那些临界星幸存者占据绝对人数优势,但当返回第三舰队,李曦却会有更多方式再次控制那些幸存者。
所以当第三舰队因为反对幸存者登船而发起攻击,那或许也只是一场模拟人性游戏的太空秀,连剧本都已经被提前设定。
而在第三舰队抵达真正目的港之前,唯一牵制只有极不稳定的双星系统,列那忽然弯身,半身没入隐于鬃毛之间的水源。
冰凉的淡水流淌过更冰凉的机械面孔,轻晃的水波像是和列那一起构成了一个无机质的笑容。
萨瑞泽回身低首,而透过一尘不染的水面,列那正平静的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睛。
而因为太过接近,那双眼睛几乎构成此刻的天空,让列那想起那些因为得到萨瑞泽血肉滋养而在半颗三轨星上恣意生长的森林和草场,新生却似乎已经古老,像是创作于几个世纪之前的风景画,却依然墨迹未干。
而列那曾仰躺在真正的麦田之上,看落日之中的云团如倒生天空的花海和鹿群,遥远城市的灯光如人间星空倒映在萨瑞泽沙海般的鬃毛上,而那一刻所有的色彩终于在几个世纪都未完成的画中表达出永恒。
那是曾经最接近于列那的理想的世界,完全接纳了他这种机械和有机体融合的生物,而那一切却都已经不再存在了。
森林已经被逃难的人群拦腰砍断,草原也像是被剥下了整张外皮,但如果连那样完美的世界都已经不再存在,其他一切似乎也不再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列那背对晏清平,终于做出了决定,而在决定之后,列那甚至更绝望地意识到他竟然也想参加那台分割晏清平的手术。
交互界面连续弹出萨瑞泽的警告,在晏清平被限制行动能力的情况之下,列那是唯一可以改变三轨星运行归轨迹的人,而萨瑞泽虽然已经偏离正常人类的思维方式,却依然在阻止列那操控三轨星撞向临界星。
理智却已经和理想一同被瓦解,列那冷冷地看着萨瑞泽,在如同流亡的漫长星程之中,他和萨瑞泽已经形成一种异常奇特的交互关系,虽然列那具备人类大脑特质,但在功能上却更接近于萨瑞泽的智脑机。
而列那却远比机械造物更清楚如何控制人类,所以萨瑞泽最开始只是被禁言,之后所有交互通道都被单向关闭,就像是已经成为自身意识组成的一部分忽然不再被允许回忆和访问。
而萨瑞泽作为人类最高阶也最奇异的进化者,却也很难如同那些机械丧尸般被智脑机所完全操控。
最后萨瑞泽和列那之间的分歧演化为萨瑞泽暴力拆下星核飞船的顶板,砸碎了外部山峰,之后抱着被挖出的半个地下城,跳进了被候鸟群搬运而来的内陆海。
而在萨瑞泽拆下星核飞船顶板之后,佐蓝和魏熙丞所领导的幸存者几乎是立刻就攀爬上了被剖开的飞船。
飞船之中的人开始暴力阻拦,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有权力活下去,即使这种权力是建立在将别人踩下去的基础之上。
晏清平原本应该对所见一切都不再感到任何意外,但当看见被仿生人控制的陈灵均又被人群抬到飞船顶层的窟窿之上,之后又如献祭般将他推了下来,就像是在迷宫入口处放生一只尾巴上拴着绳索的小白鼠,晏清平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低阶进化者的想象力。
或许正因为低阶进化者的能力还不足以达到某种进化瓶颈,想象力才会不受限制的超越他们这些高阶进化者。
而陈灵均在仿生人的有限保护之下摔落在地,在重新站起之后,却立刻就发现了正处于虚弱状态的晏清平。
惊诧和矛盾都只是一瞬,陈灵均在和押解他的仿生人达成共识之后,立刻向其他船舱逃去,似乎根本没有产生过任何要救助晏清平的想法。
看着陈灵均逃跑的背影,再看向拿着手术刀走近他的文森特,似乎每个人都在做着他们不应该做出的事,晏清平意识到自己或许也并不真正了解高阶进化者。
手术刀似乎在由鱼化蛇,会先触碰到礁石般的头骨,之后切入温暖海域般的血管,而文森特的想象却像是被忽然折叠起的天空般巨大的大脑皮层灰质所包裹,又被封于并不坚固的漂流瓶,最终撞碎在他自己的颅骨之中。
那种巨大物体所带来的碾压感是文森特已经很久不曾感知过的精神力压制,文森特都不知道他用了多久才能再次呼吸,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在自主呼吸。
而在“孔雀”之下,文森特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敢于启动精神力。
然而启动精神力的却不仅仅是一个人,在所有幸存者还在争斗之时,所有被困在临界星上的工程师终于在反复感染病毒之后做出了第二次集体决定。
那些工程师们通过意识压缩,将所有工程师的精神力存储于他们的代表意识之中,而如果时间允许,他们也在试图将所有幸存者中自愿者的意识共同融入压缩片中。
虽然压缩片会被“孔雀”吞噬,但他们的躯体也同样将被病毒摧毁,而更早在晏清平第一次从“孔雀”之中逃出开始,工程师之中就有人在思考或许进入“孔雀”也是保存意识的某种方式。
所以他们虽然像是在集体赴死,却也是在进行最后的自救。
而在那些工程师启动精神力时,被波及的晏清平如同已经溺水之人,却又放任自身进入意识压缩的微波之中,在无法完全集中精神力的情况之下,他最初看见的只是草地上爬过的一只透明的蜗牛。
那些工程师相信他们有概率可以复制晏清平从“孔雀”中的幸存事件,然而那段意识压缩片对于“孔雀”很可能就只像是一片压缩饼干,彻底消化也只是几秒或者是几微秒的区别。
而工程师们自以为的高密度外壳并不会真正保护他们,所以晏清平必须阻止他们没有任何意义的自杀行为,即使他只能以蜗牛缓慢爬行的方式去追赶海潮般的意识集合体。
当蜗牛慢慢爬到海边,蜗角螺旋又重合于鹦鹉螺纹,但当晏清平想要随着那只鹦鹉螺进入拟态洋流,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抓住,原本就只能缓慢前行的意识被迫后退,而后退的每一步中的海水都在变为荒漠。
“你在做什么?”
身后的人终于开口,晏清平竟然听见一个真正熟悉的声音。
“你承诺过未经我的允许,不会再进入真正的危险。”
晏清平忽然迟疑,散落的意识立刻在退潮时被遗落,再也无法阻拦那些工程师的意识集合体。
晏清平最终被身后的人扯回海岸之外虚假绿洲,然而在晏清平回头看向那人之时,天空就如巨大的沉船忽然压低,而雪片就如同从沉船之上脱落的残片,将整个世界都埋于墟坑之中。
遥远的星光被涂抹于白漆般的晨雾之后,暴雪之后的临界星再次进入一个不被赋予任何希望和意义的白日。
而病毒也连同幸存者一起被掩埋于深雪之下,似乎连痛苦和绝望也都不再有了。
浮于雪海之上的修复舱如一条微小的方舟,而被风雪撕扯的黑暗之中,晏清平似乎能看见修复舱被某种形态巨大且无法描摹的生物衔起,趟过淹没半颗星球的大雪,最终停在某座露出雪海的山顶,就像是搁浅在荒岛。
晏清平伸手拭去舱窗上的水雾,未完全碎裂的人造太阳将唯一带有色彩的光线投落进修复舱上,日光却如一支箭,将一只蝴蝶钉死在晏清平眼前。
晏清平想要去触碰蝴蝶,却被握住了手腕。
晏清平还记得将修复舱带到这座雪海孤岛之上的是另外一种生物,然而正在他身边以及握住他手腕的人却是李昀,而晏清平想要触碰的蝴蝶似乎只是李昀眼中蜿蜒而带有缺痕的瞳孔纹理。
他们都没有说话,晏清平知道李昀不会同意他再次进入“孔雀”,但他却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否还是李昀,又或者他已经习惯于将对他怀有善意的那个人称之为李昀,而将其他部分都主观割裂地视作异常。
但当他擅自启动人类大脑实验,为获得更精确的数据而不断舍弃对照组实验体,最终从残酷实验之中存活下来的李昀或许更应该对他以及整个人类都抱有恶意,所以晏清平才会从最初就能看见李昀身上凶兽般的重影。
李昀也在看着晏清平,他以为当晏清平终于知道他只是一个被反复改造过的不稳定实验品,或许就不会再允许他的存在。
然而晏清平却在做着完全相反的事,在松弛剂药效已经消退之后,晏清平竟然平静地躺在他的身边,一尘不染的目光落在李昀的身上,让他想起最初看见的纯白世界。
虽然人类懵懂,命运浑噩,然而在所有的仇恨和自卑之后,在战争以及比战争更残酷的实验之后,李昀再次回到这个人的身边,就像是回到所有可以被称之为故乡的地方,而他的起源确实只有晏清平。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再次抓住你吗?”
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消散,晏清平再次看见的人已经是“李曦”。
“因为虽然没有人能真正控制你,但你从最初就不曾坚定地选择过你所要做的事情。”
即使松弛剂已经临近失效,然而飞鸟和云层之上是第三舰队的巡回舰正在徘徊低飞,也是一直停泊在临界星卫星环上的隐形飞船。
当最后一场病毒铺展开来,那些幸存者中依然有人相信曾救助过他们的救援队会再次降临,因此他们集体冒死将代表联盟的洛轻鸾藏于掩体之中。
最后也如那些幸存者所愿,联盟飞船确实再次降落在这颗星球,却没有救下他们任何一个人,只是带走了洛轻鸾。
而在工程师集体精神力波及之下,晏清平在反抗之前却再次被“李曦”捕获,而李曦通过长久的精密研究,他确实对晏清平有着更深的了解,因为进化意味着真正的破除,越是高阶进化者越是再难去坚守某些固化的东西,所以晏清平确实从未坚定地做出过选择。
所以晏清平才会无法站在任何一方,他既肯定高阶进化者拥有离开的权力,却又同时想要救助被留下的人类,但要如何救助,他也在那些如同分岔路般的观点之间犹豫,而那这一切都让晏清平在选择离开联盟之后,一直未能寻找到他所想要抵达的世界。
联盟巡回舰正在缓降在临界星上,第三舰队主舰回收舱已经打开,绕过整个低阶星系的航行之后,联盟终于通过修复舱再次捕获到晏清平。
“李曦”看着晏清平,通过李昀的记忆信息,他已经知道晏清平和李昀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取代一个实验品,所需要的只不过是时间和机会。
“我对你只有一个疑问。”
晏清平像是终于承认“李曦”的存在,而那部分“李曦”就像是即使在意识连接之中,李昀也不曾让他看见过的那部分,而晏清平也很清楚如果李昀不是对他怀有真实的恶意,也不会嵌合“李曦”甚至于慢慢被取代。
“李曦”也终于感知到在晏清平眼中,他不再只是一部分载体,却听晏清平认真地问:“你为什么认为你可以取代他?”